9 憤怒

第9章 憤怒

宋洄之給凱凱打電話，問他在哪裏。凱凱說：“我在……上班呀。”

宋洄之重複了一遍：“你在哪裏？我來接你。”

凱凱有些慌亂：“你別來，我……我今天護學崗，下班很晚，你別來了，路上堵。你先去……”

宋洄之打斷他：“凱凱，我在你學校門口。”

電話那頭沉默了。

宋洄之坐進車裏。傍晚的太陽直射進眼睛裏，刺得他眼睛痛。他耐着性子再問一遍：“凱凱，你在哪兒。我想見你，我們坐下來談談好嗎？”

“好……”凱凱的聲音裏已經有哭腔，“我馬上回家……我現在就回家……”

兩個小時後，宋洄之在他們市中心那套房子裏見到了凱凱。

凱凱滿頭是汗，一看就是從地鐵站跑回來的。他大口喘着氣，但是進屋的一瞬間整個人就呆立住不動了。

宋洄之解下圍裙，說：“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飯還要再焖一會兒。”

凱凱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走過來抱住他。

宋洄之摸摸他的頭發：“乖，先去洗澡吧。”

凱凱聽話地抱着衣服走進衛生間裏，浴室傳來水聲。宋洄之從冰箱裏拿出兩聽可樂。想了想，又換成啤酒。

凱凱洗完澡出來，身上散發出熱烘烘的沐浴露味道。宋洄之笑了笑，喊他過來吃飯。凱凱低頭扒拉了兩口，突然就情緒失控大哭起來。

宋洄之伸手把他摟進懷裏，終于弄清楚到底發生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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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們學校有個小學生也住在這個小區裏。宋洄之和凱凱有時在小區裏散步，被那學生家長看到。起初那家長還不覺得有什麽，直到他去歐洲那天在車裏和凱凱接吻，學生家長恰好路過看見這一幕。

凱凱只是個體育老師，學生家長一開始還不認識他，只是被男人和男人接吻的場景吓到了。幾天後學校運動會，家長在運動會上看到胸口挂着體育老師牌子的凱凱，再一問發現凱凱正好教的就是自家小孩。那家長回去以後越想越不對，無法容忍一個同性戀給自己兒子上課，于是就在家長群裏曝光了他。群裏一下子炸了，大家一起跑到學校去鬧，一起聯名要求學校開除凱凱。

宋洄之聽完之後很無奈。這事兒當然是家長無理取鬧，凱凱是同性戀又不是戀童癖，有什麽好舉報的。他知道理由肯定是教壞小孩，但是性向是教出來的麽？這根本就是歧視。

家長發神經，學校也跟着胡鬧。凱凱什麽都沒做錯，學校辭退他就是為了息事寧人。但是這件事再去争執沒有任何意義。去跟家長講道理？笑話，會歧視別人性取向的人有什麽道理好講。去學校鬧？更沒意義。學校不可能讓凱凱回去了，再說了這種學校也不值得再呆。

宋洄之思考片刻，問：“學校給你賠償金了嗎？你沒有過錯也沒有失職，學校無故辭退你，應該給你雙倍賠償金。”

“給了……”凱凱小聲說。

宋洄之算了下，凱凱今年六月份剛入職，工作到現在還沒滿六個月。未滿六個月者是按照半個月工資補償，凱凱拿到手的賠償金只有少得可憐的一點點。難怪學校有恃無恐，毫不猶豫地就把他開除了。

宋洄之只有安慰自己，這種狗屁學校不呆也罷，可他還是忍不住心疼凱凱。他冷靜了下，深吸一口氣說：“沒事兒，寶貝。離職了也好，就當給自己放個假……你這幾天在做什麽？”

凱凱老老實實道：“我在找工作。”

宋洄之又心疼又好笑，摸摸他的臉，說：“別找了。先好好休息幾天，工作的事情我來幫你解決。”

凱凱紅着眼圈，靠在他胸膛上，點了點頭。

宋洄之隔天就找了幾個哥們兒，詢問有沒有适合凱凱的工作。宋洄之當然不介意養他一輩子，以宋洄之的財力完全養得起，但是凱凱自尊心很強，絕對不可能接受這種實質上就是包養的提議。

作為年長的一方，宋洄之其實也希望凱凱有自己的工作和事業。工作的意義不光是掙錢，它是一種接觸社會的途徑，對男人來說更是自信心的來源。凱凱才剛踏入社會，他需要一份工作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否則他會陷入自我懷疑的深淵。

總之現在先讓凱凱休息幾天。這件事對凱凱打擊很大，宋洄之打算過段時間抽空帶凱凱出去玩兩天，散散心。

宋洄之萬萬沒想到，半個月後，凱凱竟然對他提了分手。

“理由呢？！”宋洄之如遭五雷轟頂。但他還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問，“為什麽，你給我一個理由。”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凱凱哭着說，“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們分手吧，對不起……”

宋洄之一聽就知道不對，追問道：“到底怎麽回事？誰又來欺負你了？是不是小區裏那個傻逼家長？你等着，我現在就去找他！”

“不！你別去！”凱凱幾乎是尖叫起來，“你別去！求求你，別去！”

宋洄之已經大致猜到是怎麽回事了。他胸膛不住起伏，勉強控制住情緒，沉聲道：“你現在收拾東西，住到我家裏去。我幫你搬家，我們換個地方住。”

“沒用的……”

“怎麽沒用？那傻逼要是敢追過來，看我不弄死他！凱凱你放心，你先到我家裏去住。小淩那邊你也不用怕，他已經……”

“搬家沒有用！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凱凱突然尖銳地叫起來，“我走到哪裏都是同性戀！都會被人看不起！搬家有什麽用！難道我一輩子藏在家裏不出門嗎！”

宋洄之伸手去抱他：“沒關系的。只要我們在外面注意點，沒人會知道。”

“可我不想藏一輩子！”凱凱拼命後退地躲開他，兩眼通紅，淚水不斷流下，“我不想一輩子戰戰兢兢擔驚受怕！我受夠了！我就像只陰暗的老鼠，我見不了光！可我做錯什麽了？我只是喜歡男人，我只是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為什麽他們要那樣說我？我什麽都沒做錯他們我為什麽那麽恨我？”

“別說了。”宋洄之心如刀絞，強行用力抱住他，“凱凱，你先冷靜一點，先坐下來好嗎？所有同性戀人都會遇到這個問題，這很困難但這不是一個克服不了的障礙……”

“是我克服不了！”凱凱放聲大哭，“我知道你可以不管別人的眼光，你聽到什麽都可以一笑置之，但我不可以！我做不到！我快要崩潰了，我每天都不敢出門睡不着覺，我真的受不了……”

“凱凱，凱凱，別這樣。別因為這個跟我分手，你這樣對我很殘忍。”宋洄之試圖安慰情緒失控的他，“沒關系的，總有解決辦法的。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去國外，去美國荷蘭，去那些同性婚姻合法的國家。別在情緒上頭的時候做決定好嗎？別跟我分手。”

凱凱哭得渾身都在抖：“你能現在就陪我去重慶嗎？”

宋洄之毫不猶豫：“好。你先收拾東西，我讓助理訂機票。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安排，可能需要兩個小時。”

“不是去旅游，是去了那裏就不回來了。”凱凱在他懷裏擡起頭，哭得通紅的眼睛裏有種近乎崩潰的偏執，“你可不可以放下這裏的一切帶我走？哥，帶我去重慶好不好？我們去重慶生活……”

宋洄之一瞬間陷入遲疑。重慶，他在那裏完全沒有業務。如果要過去發展也不是不行，只是很多東西要從頭做起。而且他在A市的産業一時半會兒也脫不開手……

凱凱看着他的臉，淚水再次大量地湧出來。

宋洄之想說“你給我一點時間”，凱凱卻擡手制止了他，哽咽道：“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了。”

宋洄之道：“凱凱，我不是不願意。我愛你，我願意為了你去另外一個城市生活，但是我必須為我們的未來考慮。我知道你現在心理壓力很大，沒關系，你想去重慶可以先過去。我把這裏的事情解決掉就過去陪你。你相信我，不會太久。我保證我一定會……”

凱凱打斷他，深吸一口氣，說：“分手吧。”

“為什麽還是要分手？”宋洄之難以置信道，“我都說了我願意去重慶！我願意為了你放棄我在這裏的一切，陪你去重慶重新開始！你為什麽還是不肯接受我的安排，連這一點時間都不肯給我？何況那些人說說你怎麽了？換個房子就能解決的問題，你為這種事情就跟我分手？你把我們的感情當什麽了？！”

凱凱凄慘地笑了笑：“你對你侄子都不敢出櫃，你忘了嗎你親口說過不想帶壞他。其實你跟那些學生家長有什麽區別，你明明跟我一樣害怕。”

宋洄之臉色頓時變了。

他的心髒像被人用錘子狠狠砸了一下。他想告訴凱凱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已經對盛淩出櫃了，盛淩也願意接受他們了。可是看着凱凱那淚如雨下的面龐，他忽然發現，凱凱是對的。

如果可以選，他寧願一輩子都對盛淩隐瞞自己的性向。連他都無法坦蕩面對這件事，他又憑什麽去要求凱凱？

宋洄之最終還是從凱凱家離開了。

下樓的時候他失魂落魄，站在車子旁邊竟然半天都摸不到車鑰匙。

他隐約察覺到背後有目光，一轉身，是幾個抱着小孩的大媽在對他指指點點。

宋洄之上前一步，那群大媽就飛快地散開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消散在夜色裏。

宋洄之握緊拳頭，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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