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第 25 章

從前舒漾以為惜芷園只是個小花園, 沒想到裏面竟然還有個兩層的建築。

瓊姨就住在一樓的偏閣中。

她給兩人沏了壺茶，一邊倒茶一邊給舒漾解釋：“我不常去前廳幫忙，所以大小姐可能沒有見過我, 但小姐以前來過，我曾見過幾面。”

宅門內生活, 最重要的就是識人，舒漾小時候算是長相有特色的那一挂，長大後眉眼長開了些, 更有辨識度了些。

沏完茶瓊姨又去小廚房裏拿點心，舒漾有些不好意思瓊姨這樣忙碌, 但偏頭看一眼身邊那人。

只見他一副難得閑散的模樣, 斜斜地倚靠着紫檀木的官帽椅, 輕輕按揉着眉心。

清淺日光透過雕花的窗格，落在屋內時，像是過濾過一樣, 細膩又柔和。

靳池如此, 舒漾便也不好多說什麽，默默接受了瓊姨的好意。

兩人歇了大概二十多分鐘, 舒漾喝了一盅正山小種，又吃了幾塊細點, 不知道為什麽, 瓊姨端來的點心匣子裏還有烏米飯團，麻糍包油條這樣的熱食，看到靳池吃, 她也跟着嘗了些。

早上出發前她只啃了塊冷面包墊了墊, 此刻熱食下肚，整個胃都舒服了不少。

來之前她以為靳池已經吃過, 所以也就沒提早餐的事情。

現在看來……

若說兩人在這邊坐着休息，不如說在這裏吃了個早飯。

而且看瓊姨駕輕就熟的樣子。

難道他經常在這裏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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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漾思緒飄飛，明明前堂有更好的廚房，他是正支的少爺，去那裏吃早飯更豐盛，也更體面。

所以他來這裏……

“該出發了。”

舒漾的思緒被一道冷清的聲音打斷。

擡眸時，靳池已經起身。

舒漾也連忙放下茶杯，給瓊姨道了謝後，走出惜芷園的月洞門。

走了大概十米的距離，到達去往前廳的分岔口，舒漾忽然頓住了腳步，“等一下。”

靳池：“？”

只見少女稍稍後退了兩步，和靳池隔開距離，垂下眸子，蚊子聲道：“我們……還是分開走吧。”

惜芷園本就偏僻，臨近的房子都是空出來的，加上要做堂會，大部分人都在前廳和後花園幫忙，這邊更是空無一人。

長而阒靜的長廊中，只有幾朵淩霄花綻放在角落。

靳池眸子頓了頓。

剛準備開口，只聽少女用更小的聲音來了句：“這樣，不合規矩。”

靳池：“……”

什麽年代了你跟我談規矩？？？

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你說說。

歷史也不知道是怎麽學的，腦子裏怎麽盡是些封建餘孽。

靳池半阖着眼皮，無言地盯了她一會，才道：“行。”

說完讓出半步，讓她走在前面。

舒漾松了口氣，提着裙子加快步伐往前走了幾步，直到和靳池拉開好長一段距離之後，才穩下步子。

前廳已經來了不少賓客，院子和屋內都有人，有站着的聊天的，也有坐着喝茶的。

先生們大多高談闊論，夫人太太們更多是些家長裏短。

舒漾路過地時候，“靳老爺子”“聯姻”等幾個字眼輕飄飄的落入耳中。

彎彎繞繞一圈後，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秦柔正在前廳和熟客攀談。

她一聲水色的綢緞旗袍，襯得腰身纖長柔軟。笑語盈盈間，盡是溫柔姿态。

只是餘光在對上舒漾的目光時冷了一分，但語氣依然溫柔：“是漾漾啊。”

舒漾低眉小聲喊了句：“秦姨。”

“我讓王嫂幫你安排了一下，明大遠了些，路上過來還順利吧？”

秦柔這一句話說的滴水不漏，若不是舒漾本人剛剛經歷過差點來不了的慌張過程，還真的就相信了她這賢妻良母的人設了。

我讓王嫂安排是盡了自己的責任，明大遠，能不能及時過來，就是你的問題了。

一旁坐着的舒月明聽到這聲音，回頭看了一眼：“是你？”

舒月明和舒漾一樣，穿的都是古着裙，只不過他穿的是新一季的高定款，長發挽成了一個低髻，和舒漾不同的是，她多了些名貴的配飾，尤其頭上那一對點翠的流雲霭壓發，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她似乎很驚詫舒漾能準時出現在這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原本眉眼中生出的幾分不快，在看到舒漾素淨的打扮之後，消減了幾分。

不久，舒明起也走了過來。

他和舒月明一樣，也打量了舒漾一眼，只不過是在檢查她的着裝是否得體。再怎麽說，舒漾也是他舒家的孩子，在外面不能失了身份。

這套裙裝無功無過，舒明起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囑咐兩人不要失了禮貌。

舒漾一邊沉默地聽訓，一邊敷衍着點頭。

沒想到這時候，耳邊響起一個比舒明起更不客氣的聲音。

她和舒月明都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

只見身旁的紫檀木幾上，有個小男孩正趴在上面寫作業，坐在對面的女士正指着本子上的內容，嚴詞厲色道：“剛剛還記得除2，怎麽到了下面這個題目全部忘記了？”

大概是因為之前小男孩做的一直正确，兩人才一直相安無事地坐着，現在驟然錯了一道題目，母親才發了火。

小男孩許是覺得有些委屈，正把筆扔在一旁，賭氣罷工。

舒漾在腦海裏理了一下關系，确定這小孩是靳池的小侄子，而小孩的母親則是靳池的一個偏房的叔母，叫張碧的。

雖然不是靳家現任當家人的正房子弟，但因為分管的那部分産業做的風生水起，族中讨好她的人也不少。

秦柔自然也知道要和她交好關系，這麽個機會自然不會錯過，趁着母子兩人還沒有大動幹戈，沒驚動旁人，便先迎了上去，摸了摸他的頭，打圓場道：“這不是思琦嗎？一段時間沒見又長高了些，怎麽着？是作業太多了不開心？”

張碧冷着臉道：“不是作業太多，是他實在是太粗心，一點小問題都能做錯，我是實在輔導不了他了！誰愛管誰管吧！”

秦柔聲音依然溫柔：“可是呢！還是要細心，我聽說思琦上次考了考了班級第二，是不是就是因為粗心失了一兩分，你看看，你媽媽把你生的這麽聰明，要是加上這一兩分，可不就是第一了？”

這句話說的極漂亮，把他考第二名的失誤全都歸結于粗心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上面，還順帶誇了她母親，誰聽了不開心？

帶小孩子出來，還能在這樣衆目睽睽之下輔導作業的，必然是本身成就不錯的，這樣別人就算問起來，也有面子回複。

秦柔顯然深谙這一點，再加上她素來對人際關系的把握，幾句話就說的張碧心花怒放。

“要不這樣？”看到張碧神色稍有緩和，秦柔忽然建議道，“我這大女兒是明大的學生，我們做大人的，和孩子總是有些代溝，他們小孩子間交流方便些，要不讓她給思琦輔導一下，你也好松口氣。”

張碧本就不擅長教孩子，剛才那樣做無非是在衆人面前做個樣子，秦柔給了她這個個臺階很是受用，臉上的怒意立刻消散了不少，

但在接受前，仍然推辭了下，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這多麻煩啊……”

秦柔轉眸，看了舒漾一眼。

舒漾被她那飽含深情和期待的目光驚得靈魂一顫。

她知道每次見秦柔總會遇到這麽一出被架在火上烤的情況，但沒想到這次來的這麽快。

餘光中，舒明起似乎也朝着這邊看了一眼。

舒漾看了那小孩一眼。

半晌之後，抿着唇點了點頭。

既然迫不得已答應，舒漾便也學着那大人模樣，恭恭敬敬地道了句：“我會好好輔導他的，叔母放心。”

這時候，後院響起一聲響亮的梆子聲，并一聲“開堂！”

秦柔親昵地拉起張碧，“我們一同過去吧。”

很快，前廳便剩下了靳思琦和舒漾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牡丹亭》熟悉的前奏聲響起，笛簫笙管，婉轉悠揚，生生将前後劃分出兩個世界。

靳思琦不過十一二歲，對戲曲沒有半分興趣，讓他去後院聽戲無異于是坐牢，還不如在前廳自在。

其實舒漾答應幫靳思琦輔導，也不全然是因為秦柔的威懾。

實在是因為這個小家夥的目光，太可憐……

估計也實在是受夠了張碧的管束，想讓舒漾幫他一把。

這會張碧離開去堂會，他立刻收起剛剛那張愁雲慘淡的臉，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好了些。

舒漾善意地提醒他：“雖然我不像你媽媽那樣嚴格要求你，但你最起碼要把作業寫完，然後我幫你檢查一下，可以嗎？”

靳思琦點了點頭。

他手上正在做一張數學試卷，內容不算多，但題目非常難，類似于奧林匹克競賽。

舒漾倒是都能做出來，只是她用的都是高階的知識點，給他講之前，都要重新複習一下中學的知識點，所以進度慢了些。

舒漾正低頭研究一道三角函數的題目，忽然聽到靳思琦興奮地喊了一句：“三叔叔！”

擡頭間，那個熟悉的身影從前院走進來。

靳池掀了下眸子，沒看旁邊的舒漾，只是對靳思琦道：“作業很多？”

他和平日裏沒什麽兩樣，就算是面對小孩子，表情也淡的像水。

但難得的是，靳思琦似乎很喜歡他。

“巨巨巨多。”

看靳思琦的熱情程度，平日裏應該沒少黏着靳池。

也就是這麽短暫的一分鐘，剛剛卡住的題目忽然有了思路。

舒漾翻了頁書，對靳思琦道：“這道題目應該這樣——”

話還沒說完，一個薄薄的掌心附了上來上來。

壓住了她準備翻書的手。

微涼的觸感，像是一陣小雨，潤物細無聲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