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章

第 65 章

風雨如晦, 零星的香客都在前堂的走廊裏躲雨。

整個世界安靜地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像是風雨中的一艘小船，飄搖着不知要去向何方。

懷中的少女幾乎已經貼在了他的胸腔上，近的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她哭的好傷心, 淚水沾濕了睫毛，順着白皙的面龐滑落, 纖弱的肩膀微微顫抖着，明明聲音又輕又低，卻像是能将他的心撕成碎片似的。

“漾漾。”他再次喊她的名字, 聲音帶了些喑啞，“有哪裏不舒服嗎？”

舒漾搖了搖頭。

接着, 哭腔像是從唇邊溢出來一樣, 輕聲道, “我這樣是不是很不好……”

“沒有不好。”他啞着聲音接話，但是舒漾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自顧自道：“我答應過她, 會好好照顧自己。”

她的哭腔又軟又輕, 帶着些許自責，一字一頓地, 仿佛細密的針，戳在他心上。

“如果不是因為我……”

她閉了下眼, 因為抽泣, 纖弱的身體在他懷裏發抖，

“她的人生，根本不會變成這樣。”

靳池本想出聲安慰。

單薄的嘴唇動了動, 最終也沒有出聲。

原來曾經的那些無所謂, 只是用微笑鑄成的铠甲。

隐在心底的那一份悲痛，從來都是不見天日的。

這種感覺, 他比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

就像他父母去世的那天，站在雨中手足無措的自己。

那時候他覺得這個世界真是沒勁透頂了，什麽名門世家，詩禮簪纓之族，深深的宅門閉上，裏面充斥着的算計和背叛，不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地方少。

母親因為家族聯姻才嫁入靳家，因為心中的那點悔恨和不甘，一時沖動下會面初戀情人，父親不願承受這份不忠，一路追到了國外，兩人在車內劇烈的争吵，才導致了那場悲劇的發生。

也是那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荒唐和真實，将他本就不堅固地信念感擊碎一地。

後來的日子也不知道是怎麽堅持下去的。

瓊姨曾經無意中透露過，說她也沒有媽。

小孩子的邊界和圈子劃分的永遠比大人更明顯和直接。

或許是因為有個小女孩總是追在他的身後叫哥哥，或許是因為就算被冷落，她也會收起黯淡的情緒，朝他露出小心翼翼的溫柔笑意。

也或許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世界邊緣試探，想要靠近卻總是顫顫巍巍地保持距離。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別人多了些。

他曾以為是她倉皇地闖入他的世界，卻不知道，打開那一扇門，讓她進來的，其實是他自己。

透過細密而綿長的雨線，看到氤氲在她眸光的那層薄霧。

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擡起，附在少女單薄而冷清的面容上，愠過她濕潤的眼，順着她流暢的下颌線，緩緩而下。

下一秒，他将少女緊緊的擁入懷中。

他又重複了一遍。

“沒有不好。”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低沉的嗓音像是峽谷裏緩緩流過的河水，從薄薄的流年中傾瀉而過。

彼此的心跳聲，原來比世界上任何一種都更加動人心弦。

他低頭，喃喃補充完後半句。

“你是比這個世界任何東西，都美好的存在。”

……

後來發生的事情，在記憶中都有些模糊。

因為長久的哭泣，她大腦缺氧，呼吸也有些不暢。

只覺得腰間一股力量，将她穩重地抱了起來，溫暖的毛巾拭過臉頰，沒多久，整個人都置身一個溫暖而幹燥的環境中。

她哭的很疲憊。

沒想到釋放壓力也是這麽累的一件事，累得無法思考自己的處境，無法規劃未來的路徑，只想沉沉地躺着。

好在身邊的任何人都沒有強求。

抱着她走到一間幹淨的齋室，然後将她輕輕放下，去旁邊點燃一支安神的檀香。

香的味道濃淡得益，沒有多久，從前那顆沉甸甸的心，終于放空了下來。

遠處梵音陣陣，澄澈清明。

視線恍惚的瞬間，讓人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起初她以為自己在山谷中，便一直走啊走，明明走了很久的路，卻沒有任何疲憊的感覺。

大概是春天吧，盛開着各種各樣的花，馥郁的香氣在鼻尖萦繞着，忽然喚醒了記憶中最深處的一些東西。

“是媽媽嗎……”她喃喃道。

記憶中，她總是穿着漂亮的裙子，裙擺上的香味就是這樣，熟悉又令人安心。

“漾漾。”

轉頭間，對上那雙熟悉的眼。

那個日思夜想的面容，真的出現在了眼前。

四年了啊。

她的容貌沒有一點兒改變，眼睛還是和從前一樣漂亮，像是夜空裏的彎月，看她的時候，永遠盛着溫柔的笑意，像是能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溫柔的斂進來一樣。

白皙的指尖輕輕拂過她的面頰，輕柔的像是天上的雲彩。明明近在眼前，卻又那樣的不真切。

“我的漾漾，長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哭過一場，再次見到齊韻，她的情緒比她想象中要好一些。

“媽媽真的很抱歉，不能陪你繼續長大了。”

舒漾低頭，小聲道：“不會……”

齊韻依然笑着，但是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濕潤。

“你哭過了？”

“是在賭氣嗎？”她輕輕捏了捏舒漾的手。

就像小時候，因為她的原因沒能按時去游樂園，舒漾哭哭啼啼地鬧脾氣，她則拿着一罐牛奶糖，想要和她和好如初一樣。

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有多麽喜歡生氣。媽媽沒有準時回家你生氣，媽媽沒能陪你去游樂園你生氣，媽媽買錯了糖果的口味，你也會生氣。”

“可是剛剛，你哭的那麽傷心，媽媽卻沒能上前安慰，你卻沒有生氣。”

“人啊……還是需要适當的發洩情緒。”

大概因為是夢境，一切都不講邏輯。

明明說着她總是壓抑着自己的情緒的事情，她卻回答一句：“我想見你。”

齊韻只是笑着搖頭。

“會有人陪你。”

短暫的沉默，舒漾忽然問：“值得嗎？”

閃爍的目光中，帶着星星點點的淚意。

為了那短暫的陪伴，值得嗎？

為了所謂的虛無缥缈的愛情，值得為之付出一生，乃至生命的代價嗎？

戲文裏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些恩愛也好，情義也罷，都莫名瑰麗，根本不是人間顏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

但是死者卻再也沒有生。

從前她說讓自己不要耽于這樣的情感，那麽此刻，也一定會罵醒她吧？

這一次，齊韻卻沒有再搖頭。

她說，“值得。”

“他值得。”

舒漾頓了一下。

她明明問的是齊韻自己。

可是她又很清楚的知道，齊韻口中的那個他，說的卻是今天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

“你在猶豫。”

舒漾不回話。

齊韻卻一陣見血道：“在你從他面前袒露心跡時，你就已經下定決心了。”

舒漾猶豫：“可是……”

“遵從你的內心。”

“漾漾。”

她輕喚她的名字，就像從前那樣。

握着她手心的力道慢慢減輕，就像是夏天黃昏的風，一點一點，毫無知覺地就消散在天際。

舒漾擡眸。

無論她怎樣努力想要看清，齊韻的面容還是在逐漸模糊。

“愛意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值得隐藏的事情。”

“往前走。”

“別回頭。”

……

像是魚兒躍出水面，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

她以為這個夢很短，沒想到睜開眼時，已經堪堪下午四點。

雨已經停了。

推門而出時，可以看到山間萦繞的陣陣雲霧。

穿過後院至前堂，佛堂內，靳池正在打坐。

只見他沉目斂眉，神色虔誠，長明燈的火光跳躍，映在男人清隽的面容上，給他鍍上一層淡淡的光。

他雖不是教徒，但是舒漾知道他的書房中放了《心經》《嚴華經》等，想必平日裏也是有所研究。

此刻靜下心來，也不知道又怎樣的感悟和體會。

舒漾站在門外等了一會，直到他再次睜眼，才慢慢往前一步。

靳池看到門外的舒漾，連忙起身。

“你醒了？”

舒漾點點頭，問：“舅舅和奶奶呢？”

靳池：“奶奶說自己步伐慢，想先一步走，等你醒來後，讓我們兩個一起。”

舒漾下意識地點頭。

點完之後才反應過來問題所在。

等等。

我們？？？

怎麽就我們了？

似乎感受到了舒漾逐漸增大的瞳孔，靳池淡淡解釋：“很不巧，我抱你出來的時候，奶奶剛好出門來找你。”

舒漾：“……”

“然後我就簡單說了一下我們兩個的關系。”

“他們兩個都表示理解。”

“。”

“師傅說，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可以在這邊住一晚，我會陪你。”

“沒事了。”

靳池盯着她還有些紅腫的眼睛看了會。

舒漾知道他在擔心什麽，立馬揉了揉眼睛，咧出一個……令人費解的笑。

“……行。”

說着，他轉身準備收拾東西。

“你等等。”

舒漾忽然喊住了他。

靳池回頭。

只見少女睫毛微動，攥着衣角，“我有話要對你說。”

“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