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敬茶

敬茶

第七章

兩班人既然有緣撞到了一路,那自當一同打道回府。

太平和紀明意還是坐馬車,陸承面沉如水地騎上自個兒的駿馬,楓林沒有車坐,也沒有馬騎,只能在後頭跟着一溜小跑。

他曉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不敢抱怨,只在心中默默祈禱:回府以後咱們小祖宗可千萬不要再生事端。

太平掀起車簾一角,悄悄觑眼陸承堅毅的背影,仍不敢相信地咂舌說:“夫人,咋就這麽巧啊,這真是咱們家的公子?”

紀明意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覺得巧,只怕人家也覺得巧呢。”

她方才有幸欣賞到了少年極其精彩的變臉,對少年的心理隐隐也有些猜測。

——這個年紀的孩子,放在現代社會正好讀初中,是最青春叛逆的時候。對自己爹新娶的後媽肯定是防備加疏遠的心理,加上她這個商賈之女的低賤出身,少不得陸承對她還有些厭惡、瞧不起在身上。

沒準少年要以為今日這廂偶遇是個蓄謀已久的“守株待兔”。

太平嘆了口氣道:“小公子這副模樣,實在和傳聞中挺像,只怕是個不好相與的。”

昨晚就聽到她說陸家小公子很有名,紀明意扯了扯嘴角問:“到底什麽傳聞?”

太平長籲短嘆道:“唉,市井傳聞都說,這陸家的小霸王顏色是一等一的好,可脾性也是一等一的頑劣,和中了解元的陸老爺仿若雲泥之別。”

“有人說他原本是在陸家族學中進學,便是因為太過驕縱跋扈。當着族學裏頭的先生的面,差點把位同窗打個半死,所以惹了陸家宗親們的厭惡,灰溜溜地被族學除名,這才重新投在了三清書院去讀書……”

紀明意的眉毛緊皺,打斷道:“傳言不可盡信。”

“頑劣或許有吧,”紀明意起陸承方才那甩着馬鞭的恣睢模樣,平靜地說道,“但他看起來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剛才那位叫馨兒的丫頭身上的傷,你也瞧見了,我就問你,九郎今日打的人是不是該打的?”

Advertisement

太平跟随在紀明意身邊這麽多年,多少被她影響了些許,因而世俗的階級觀念雖還刻在她骨子裏,但是倒也有絲“我命為我所有”的覺悟。

太平低低地說:“倒也是。”

與其擔心陸承不好相處,紀明意實則更擔憂另一件事情。

方才她使詭計送蛇血給人的時候,可是一點兒都沒瞞他。要是等會兒回府了,少年一股腦全跟陸纨說了怎麽辦?

紀明意昨晚還決心在陸纨面前做個端莊溫柔的妻子,好不辜負他,若給陸纨曉得了自己的真面目,這這……實在棘手啊!

紀明意希望少年能看在他們短暫的革命友誼的份上,為她守住秘密。

到了陸府,自有等候在門口的小厮前來套馬車和牽馬。

下了馬,陸承眼角餘光都沒留一個給紀明意,目不斜視地大跨步走了。

陸纨正端坐在正堂上,他的視線自上而下掃過陸承,最後在他完好的雙腿上停留,逐字逐句地說:“看來陳菖蒲的醫術見長,短短幾個時辰就能令你恢複如初。我實在應該親自登門感謝菖蒲先生一番。”

陸承一副野性難馴的模樣,冷淡說:“您何必擱這兒明知故問。”

紀明意晚他幾步進門,見父子二人好像是在發生争執,她腳步頓了頓,一時有些猶豫是否要貿然摻和。

倒是陸纨看到她後,主動招呼她坐在上首左邊的位置:“阿意,坐。”

紀明意從前在家裏也被母親和兄長們喚做“阿意”,所以倒沒覺出這稱呼有什麽特別。

太平聽到後,卻捂住檀口笑了下。陸府的家仆們則各有默契地将目光暗暗投在了這位年紀尚幼的新夫人身上,恍然明白了她在家中是個什麽樣的地位。

只有陸承一語不發,唇角微抿。

紀明意從陸承的手邊與他擦身而過。

她的衣裙上今日只熏了簡單的花香,也許是清幽的栀子混着青翠的月桂葉,清冷中帶着一點兒微甜。

香味兒順着衣袖,堪堪從陸承的鼻息間擦過——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蕊,上面還沾着新鮮晶瑩的露珠,随時留待人采摘。

陸承緊閉雙目,他用力地別過臉,沒有擡頭看紀明意一眼。

待紀明意端正落座後,陸纨平穩開口:“九郎。”

“既然你腿傷已愈,”他道,“過來給你母親敬茶。”

敬茶,母親?

陸承深吸口氣,不知自己應該為這哪個詞發笑。

他扯了扯嘴角,胸膛裏的郁氣幾乎要噴湧而出,他很想高聲質問——爹你不是最重視禮法道義的嗎?如今娶個商戶和瘦馬之女進門,使她坐上正妻之位,還堂而皇之地讓我叫她母親,這就是你的禮法,你的體統?

簡直笑話!

陸承的呼吸聲粗重,目光冰冷。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正堂上的兩人,視線在風月郎朗的陸纨和花容月貌的紀明意之間反複流連,車轱辘話在他肚腸中轉了好幾圈,最終狠狠咽了下去。

陸承平生難得服軟,這次居然是為他十五歲的繼母,居然是因為他怕這話說出口,會看到他繼母毫無預兆的眼淚!

陸承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他用僅存的理智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敬茶?可以。”

“但讓我管這個女人叫母親,想都別想。”陸承的聲音冷硬又兇狠。

唉,短短時間內,就從“夫人”降級到“這個女人”。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紀明意到底覺得郁憤。

她輕輕嘟嘴,眼睫上挑,美目圓睜。

陸纨深知自己兒子桀骜的脾性,也曉得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的道理,九郎願敬茶已是少見的讓步了,至少他接納了紀明意成為家中一份子。

至于再如何想法子讓他承認她女主人的地位,大可徐徐圖之。

陸纨看了眼他的貼身長随長天,長天忙倒了一盞茶遞給陸承,恭敬地說:“公子爺,請。”

陸承今日着件湖藍色的絲綴,腰間系着一條清白玉帶,小小年紀已是俊眉修目,一副富貴公子的派頭。

他緩緩地上前幾步,将手中的茶水不甚規矩地擲到了桌上。

“喝茶。”走到紀明意跟前,他不帶感情地冷聲說。

陸承這一擲使了力氣,滾燙的茶水難免飛濺了好些出來,崩到他右手的手指上,将他的指腹澆得赤紅。

陸承毫無所覺。

倒是紀明意嘆着氣,她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

柔軟的絲絹被白嫩的小手捏着,不急不緩地伸到了陸承眼前:“擦擦吧。”

陸承那幾根被燙紅的手指無法克制地動了動,他屏息問:“什麽?”

“擦擦。”紀明意目光直勾勾地指向他的手指,她低聲重複。

這刻好似一觸即融的初雪,明媚又短暫。

陸承像只渴水的魚,他鬼使神差地接過帕子,和紀明意四目相對。

對着光影,紀明意的臉色白膩,俏眉彎彎,委實是個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像只皮毛光亮而又張牙舞爪的小雀兒。

陸承強制自己低下頭去。

卻見下一刻,紀明意又從懷中拿出一塊絲帕,親熱地遞到了陸纨手上。

她嘴上的唇脂搽得紅撲撲地,用與和方才完全不同的親熱語調,甜膩清亮地說:“郎君也擦擦汗。”

陸承身姿挺拔地站着,聽到此浮花浪蕊之語,他登時冷峻地将手中絲帕丢回給紀明意,他的眉梢眼角都聚集着年輕叛逆的氣息。

陸承咬了咬牙說:“夫人的這份好意留給我爹,我消受不起。”

說罷,他再不留戀,轉身就走。

“九郎。”

陸承腳步微頓,叫住他的人是紀明意。

紀明意說:“你敬了茶,可我的見面禮還沒有給你呢。”

言罷,随即有小厮将紀明意先前備好的東西擡了出來,太平因為看見紀明意被這樣輕視,所以沒好氣地介紹道:“這是我家太太早年從徽州得來的文房四寶,公子是讀書人,正合一用。”

陸承聽到“讀書人”三字時便冷漠一笑,他頭也不回地說:“讀書人是我爹,我算什麽‘讀書人’。”

“既然是給讀書人準備的東西,這份見面禮也一道留給我爹就是。”少年的眸色很深,他低着眸,聲音不辨喜怒。

陸纨淡淡道:“陸承。”

他鮮少會連名帶姓地叫陸承的名字,一般這樣叫,證明他難得生氣了。

陸纨眼底有暗流湧動,他說:“回來坐下。”

聽了這話,陸承卻倔強地站着,眼角染了一絲可疑的紅。一向鮮衣怒馬、不可一世的少年,此時此刻頗顯孤獨地立在那裏。

陸纨加重語氣說:“回來坐下。”

父子倆像是角力一般,遲遲地誰都沒有下一步動作。

幾息後,陸承側過臉去,他墨玉般的眼睛沒有一絲光彩,薄唇動了動,語氣又輕又涼:“茶我敬了,見面禮我也收下。”

“還有什麽吩咐?”

陸纨正色說:“晚上我與你母親打算請五叔公夫婦過來用膳,他們終歸是你的長輩,你收拾一下,準時出席。”

陸承喉嚨一哽,艱澀地發出聲“知道”,他一甩袖子,終于冷着臉大跨步離開。

陸纨沉沉地嘆出口氣,嘆完後他又文雅地笑一笑,做出個抱歉的意思:“九郎桀骜不訓,是我教子不善之故,讓阿意看笑話了。”

他說話時好像總是這樣子,溫溫潤潤的,即便發脾氣也不會臉紅脖子粗,是個完全出身于錦繡世家的斯文人,和脾氣暴躁得像只村口大鵝的陸承一丁點兒都不像。

紀明意原先的确正在芥蒂少年突然轉變後帶來的冷漠和惡意,被陸纨這樣一說,她不由溫和地笑着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家裏的兄弟多,也時常會吵架。”

“九郎早年喪母,缺少了極為重要的童年關愛,這府上沒有個中間人在,父子之間難免疏于溝通。郎君放心,我都理解的。”

她輕描淡寫幾句話,竟讓陸纨少見地沉默下來。

少頃,陸纨方道:“阿意說得極是。”

“還是我疏忽了。”

紀明意反過來安慰他道:“沒關系,九郎今年十三,也沒犯什麽大錯,只要有耐心,總來得及掰正。”

陸纨神色稍霁,不置可否道:“我的确當與他談談。”

“能談就好,”紀明意明亮清澈的杏眼彎了彎,她問:“我方才聽郎君說,今晚要請五叔公夫婦來府上?”

如果沒有記錯,五叔公夫婦正是陸氏一族的族長。今天中午他們才在認親宴上見過。

怎的又單獨請?

陸纨道:“是。”

“自我娘過世後,府上因為沒有女主人,所以對牌暫時交到了叔祖母手中,”陸纨解釋了原因,“既然今後你是我夫人,對牌合該給你掌管。”

“哦。”紀明意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對牌乃是後宅裏的一種信物,一般作為掌管中饋的象征。

紀明意嫁進陸府做正室夫人,自然随之擁有了掌中饋的權利。只是想不到陸纨做事情這樣雷厲風行,這還只是他們成親第二天啊。

不得不說,陸纨這樣維護自己,紀明意心裏真真是挺美的。

她目光盈盈地看向他,衷心道了聲:“謝謝郎君。”

女孩兒的感激真誠又動聽,陸纨的眼角不禁也染上笑意,他輕輕摸了摸女孩兒烏黑的額發,神情溫和。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