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不種田

發了這樣的豪言壯語,柳娘依然面容平靜,仿佛不知自己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只道:“人都渴望安定,你們有什麽想法也不必顧忌,我的話依然有效。”

“誓死追随主子!”武伯當即跪下,以頭觸地,斬釘截鐵。

“誓死追随主子!”門外聽消息的幾人魚貫而入,匍匐在地。

柳娘終于露出了笑容,“好!好!都起來吧,咱們自家人不要客氣。”

抛家舍業,在外闖蕩三年,不是沒有成果的。柳娘十分欣慰,自己這幾年的功夫沒有白費,自己的眼光沒有錯。

“鄧陽、杜星,你們倆十日內處理好置下的産業,争取保本;武伯、虎哥随我與商行談生意,我們販貨去成都府,再從這天府之國帶蜀錦、花椒等特産出川,順長江而下,再走水路北上。家裏的事情交給武嬸打理,李娘子和武蘋、武果幫把手,咱們争取十日內出發。”

“是!”衆人齊聲應下。

武嬸之前也是小家主母,打理這些并不費神,先和聘來的粗使解了合約,又把暫住的宅子與牙行挂牌出售,府裏的東西有用的打包,笨重無用的就地變賣,清清爽爽便把家業料理好了,全不讓柳娘操心。

鄧陽、杜星年輕,讓他們倆接李虎的班處理産業,開始有些不順,但時間緊迫,又有李虎指點着倒也很快處理好了。

鄧陽看着最後一處産業出售,忍不住嘆息:“我家當時也住在這麽一處臨街二進小院裏,可惜爹娘兄姊都去了,留我在這世上。”

“你不是後悔了吧?”杜星是個直腸子,忍不住勸道:“你可別犯糊塗,大哥……嗯,主子是個有情義的,咱們才跟她三年,她都肯出這些産業來安置咱們,誰家對奴才這麽好。”

“哈哈,放心吧,我又不傻!不過有感而發,爹娘泉下有知,也盼我好好活着呢!”鄧陽哈哈大笑。

“這就對了,跟着主子好好幹,日後前程大大的有,主子不是說了嘛,等以後咱們置辦下了産業,就給後人放良,日後我也混個老太爺當當!”杜星敢想敢做,“到時候,做身杭綢的袍子,每日等着兒孫請安呢!”

兩兄弟說說笑笑處理好産業,歸家回禀。

柳娘這邊更是沒問題,籌備好貨物,又請了镖師,一路往成都府而去。

因預備着置辦家業,柳娘也不再刻意留手,做生意都往聲勢浩大裏去。怪不得說心強大,才是真強大呢!以往柳娘再有本事,心裏也隔膜着,扣扣索索的,如今大方示人,才華一概展出來,生意眼看着壯大。當初留下來幾人也高興,自覺沒跟錯主子。

柳娘雖打定主意往北方去,可并不是單純搬家,而是一路行商,還兼職旅游呢!一路上認識不少人,招攬不少人,等到了宣府之時,已經是百十人的隊伍了。這行商的隊伍裏,絕大多數是男人,少有幾個女人也是健壯仆婦,盡管西北民風剽悍,看着這群訓練有素的人,也不敢輕易招惹。

走商的見過不少,可商隊首領是女人的那就罕見至極了。柳娘在成都府的時候就落了戶籍,朝廷照顧女戶,稅收甚少,可柳娘最不差的就是錢,從官府那裏批了許多白板路引,一路往北而來,王家商行的名字道上皆有耳聞。

柳娘看着自己的商隊,前面有精幹漢子探路,中間是驽馬拉着的貨車,斷後的也是能幹男子。柳娘穿了一身男裝,束着頭發,可偏偏在耳朵上帶着金耳釘,雖做男裝打扮,但誰也不會認為她是男人。柳娘長嘆一聲:“可惜民間不許用刀。”戰鬥力還是不能保障啊!

柳娘若是個男人,捐官也好、捐功名也好,總能得個品級,自有用刀槍的資格。此時品級天定,稍有逾越,便是大罪。無奈柳娘投了女胎,收攏的這些人只好用棍棒,在兩頭裹了鐵皮,權做震懾。

“主子還不知足呢,瞧着一路走來,多少人豔羨咱們。”李虎打馬過來,剛巧聽得柳娘嘆息。出門在外,柳娘也不做嬌養姿态,跟着護衛一起騎馬走在旁邊,不停來回巡視。“這才幾年,主子就立起這麽大一支隊伍,道上誰不知道您的名聲!”

李虎對柳娘是贊了又贊,他自認一個大男人,也做不了這樣的大事。

“不夠咧!”柳娘笑道:“都說人心不足,這話再沒錯的,有了十人想百人,有了銀子想金子,賺錢這事兒,再沒盡頭。”

“主子不必謙虛,您這百人的隊伍,比那千人的都不差呢!”李虎笑着奉承,他們的隊伍真是百煉成鋼,以一當十。李虎因早幾年跟随,邊領了商隊護衛的頭兒,可他知道訓練人的法子是柳娘教的,路上遇到山匪是柳娘指揮擊退的,就是一些手勢、暗語、陣型都是柳娘教的,瞧着很有些軍中的意味。李虎嘴上不問,心裏卻猜想,柳娘那個疼愛她入骨的祖父該是為将軍才是,這就能解釋她為何父母早亡卻有如此有見識。武官嘛,總逃不過馬革裹屍。李虎自認為找到了柳娘一定要來西北的原因,訓練更加殷勤了。

一行人一直走,等到了宣府才停下來。此時柳娘已經十六歲了,模樣長開,身姿挺拔,端的一副英姿飒爽之态。

宣府是軍屯重地,設有都指揮使,手下前衛、左衛、右衛、懷安衛、萬全衛等十一衛,又有另興、守禦等七個千戶所,在品級上已經是省級配置,只是少了承宣布政使司與提刑按察使司。簡單說來就是軍/事/管/制地區,沒有地方行政配置。

柳娘多有野心啊,什麽衛啊、所啊的,她都瞧不上,直接就奔着都指揮使去了。此時宣府都指揮使姓冉名實,在外風評頗好,對商賈也不嚴苛,把宣府治理得井井有條,鞑靼、瓦剌根本不敢侵犯,總是是個大大的好官。可好官也不代表人家好巴結,事實上,宣府等着巴結冉指揮使的人從東門排到西門,少有能得門而入的。柳娘又何德何能呢?

柳娘有一項旁人都沒有的優勢——她是女人!

別看當官的看不起行商的,男人看不起女人,可在有些地方,女人經商的優勢是這些男人都沒有的:夫人外交。旁人再能耐也不能把生意做到內宅去啊!

柳娘有一定的名氣,又帶了百十人的隊伍入城,第一步肯定是到當地官府備案拜碼頭,初步取得許可之後,柳娘就毫不見外的給都指揮使府上遞了拜貼,自稱是冉夫人的家鄉人,請求拜見。可能是柳娘那薄名的緣故,等了三天,柳娘得到了冉夫人的接見。

“聽說你是蜀中人,怎麽自稱是我的同鄉呢?”冉夫人四十許左右的人,養尊處優多年,接見一個商賈已經是高看一眼,問話自然不客氣。

“夫人容禀,小女原是南京人士,父母早亡,由祖父撫養長大。未及成人,祖父也一病去了,臨終把小女托付給雲貴的老友。後來……唉,不說也罷,戶籍就落在了蜀中。其實論故土鄉情,還是最愛南京。”柳娘一口地道南京方言,幽幽嘆息,餘味悠長。

冉夫人當即軟了神色,“你也是可憐人。”

柳娘做堅強狀,“也算不得可憐,享過長輩疼愛,見過萬裏風光,今又到了宣府,沒有遺憾了。”

“怎麽說,難道你和宣府還有淵源不成?”冉夫人問道。

“正是,家祖父當年跟着太宗爺爺打蒙古時負傷,這才退回鄉裏,小女看着盔甲就覺得親切呢。宣府是先輩染血的土地,站在這兒也能遙想先祖當年為國盡忠的風采。”

“可不是嘛!咱們武勳家出來的,強就強在對陛下的忠心上,真真兒是拿性命博出來的!偏生有些人說什麽宣府偏僻荒涼,不如江南水鄉,咱們宣府多好啊!”

“夫人好見識,可不就是嘛!小女一路行來,也算見識不少,江南有江南的韻味,塞北有塞北的風采,不說別的,只看這‘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景象,在江南水鄉就再看不到。恐是小女粗苯些,相比婉約幽深之景,更喜這開闊大氣呢!”

“就是!……說的是呢。”冉夫人難得聽見如此貼合心意的高論,正要贊嘆,又覺太不矜持,連忙放緩語調。

柳娘笑了笑,道:“人生四大喜,他鄉遇故知,小女身份卑賤,沒什麽好孝敬夫人的,小小敬意,請夫人笑納。”

冉夫人親手接了禮單,放在桌上,并不在意,她接商賈的孝敬多了去了。

“小女有一樣禮物,想親手奉給夫人呢!”

“哦?”

柳娘讓等在門外的武蘋捧了一個盒子進來,親手打開,放在冉夫人面前。

“鹽水鴨!”冉夫人驚喜道。

“是呢,小女出門在外最想念一口家鄉美食,私自取來,解一解夫人思鄉之苦,還望夫人勿怪!”

“怎會,怎會,多少年沒吃過鹽水鴨了!宣府離得遠,鮮果吃食送來的十不存一,反倒勞民傷財的。”

“夫人慈悲,旁人到了夫人這位子上,自然喜歡什麽用什麽,哪兒會如夫人一般體恤下面人啊。”

“難得,難得,今日見這家鄉味,王家娘子且留下來,陪我用飯吧。”

“小女求之不得。我這侍女也是南京人,一手好廚藝,還會做如意回鹵幹,求夫人賞臉讓她露一手。相傳當年太/祖爺爺微服出巡,見一街頭小店炸油豆腐果,香味四溢,色澤金黃,不禁食欲大增。取出一錠銀子賞給店主,店主見太/祖爺爺威勢不凡,不敢怠慢,立即将豆腐果放入雞湯湯鍋,配以少量的黃豆芽與調料同煮,煮至豆腐果軟綿入味送上,太/祖爺爺吃了連連贊嘆。從此油豆腐風靡一時,流傳至今。油炸豆腐果千百年都是那麽幹着吃,誰料遇上太/祖爺爺,那店家誤打誤撞就創出了這名菜來,想來也是太/祖爺爺福氣庇佑着。小女今日借花獻佛,請夫人萬萬賞臉。”

這是把自己比作太/祖啊!冉夫人被奉承得高興,連連點頭,又吩咐家人多做些西北名菜來,要與柳娘好好分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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