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紙婚案(一)

第7章 紙婚案(一)

“白日裏不學好,晚上還去逛窯子,你們可真是長本事了!”

陶先生拿着戒尺在四個蹲馬步舉水盆的少年面前來回踱步,這可真是他教學生涯中最為可恥的一道污點。

好好的文人學子世家子弟,竟是學着那些浪子去青樓。還翻牆爬屋頂偷看,鬧出了人命案子!

青天白日,烈陽高照。侯府書院的學堂外,幾個世家子弟圍成一團看着陶先生教訓闖禍學子。

為首的杜少卿雙手環胸,笑道:“這下好了,世子是個妖的傳聞總算是不攻自破。”

站在身後的幾位學子跟着取笑道:“說不定從一開始就是嫁禍,要我說那江敬舟更像個妖。頑劣成性目中無人,模樣也生的跟個青樓裏的男倌似的。”

幾人嘲笑的聲音不大沒讓院子裏的人聽見,說得有趣了便跟着一塊兒嘲諷取樂。

江敬舟背上挨了先生兩戒尺,義氣道:“是我逼他們去的,與他們無關。那死人發現時身體都硬了,要不是我們去,說不定爛透了都沒人知道。”

“那很該感謝你們了?”陶先生氣得胡子發顫。

他最氣的不是江敬舟犯錯,而是其餘兩名世家子弟竟也跟着一塊兒胡鬧。幸好事情發現得早,他把人帶回來時沒人知道幾個學生去過。

要是這名聲傳了出去,不僅影響幾人将來的仕途,還會連帶着侯府裏的學子閨秀也被牽連。

賀方戟手臂沒什麽力更沒練過功夫,那馬步蹲了沒多久便開始站不住了。雙臂高舉得裝水銅盆顫巍巍地往外抖水,低垂着頭小聲道:“我們下回不敢了。”

陶先生冷哼一聲,用戒尺敲着他發顫的腿說道:“站好了,今日若不讓你們明白其中利弊,将來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禍。”

說話間,賀亭衍坐着輪椅從院外進來。

一身學子服倒是換了行頭,內裏白衣暗繡,皮質腰封上用兩塊銀紋緊扣。身披玄色外袍,金邊花繡的領子立着,右側肩膀處還垂着塊黑玉,黑玉下深色的玉穗跟着輪椅行徑而微微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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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昨日相比,今日這身顯得很是精神,甚至隐隐間還帶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

輪椅到了陶先生身側停下,看着院中受罰的四人臉色猶如寒霜,憋了一眼後對陶先生說道:“我有話要問,晚些在罰。”

陶先生收了戒尺,離開前沒好氣道:“若是不知悔改,日後這學堂也不必來了!”

訓話的人換了賀亭衍,賀方戟連忙把高舉得銅盆放下,哀求道:“大哥,我能不能不舉這東西。”

賀亭衍沒說話,一個冷冽的眼神便讓他老實了,趕忙重新舉起紮馬步閉嘴。

賀亭衍的手指敲擊着扶手,冷着張臉沖四人問道:“昨日發現屍首前,你們在做什麽?”

受罰的幾人不敢吭聲,唯有江敬舟無所謂道:“看人相好。”

賀亭衍看着他,沉聲道:“還有呢?”

“沒了。”

“真的沒有了?”

江敬舟半點兒沒意識到面前這人正醞釀着風暴,甚至還大言不慚道:“總不至于讓我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說我半夜三更得去你屋裏偷褲子吧?”

跟着罰站的幾人沒忍住,憋笑憋得手抖。

賀亭衍操控着輪椅靠近了幾分,手掌握着金絲絞線前端的飛镖,再次問道:“真的沒有了?”

賀方戟看着他大哥的模樣,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兒,連忙打斷道:“有,我們躲進死者屋子時,我踩到了一攤血跡險些滑倒。”

安啓明跟着補充道:“血跡是濕的,可屍體卻是僵硬得像是死了好幾日!屍體胸口被刨心的地方也像是新傷。”

幾人說得疑點早在賀亭衍去查看時便知道了,現下說出來也幫不上多大的忙。無非是想問問還有沒有看到過什麽人,想找找別的線索。

江敬舟忽然想到了死者枕邊的那張新娘剪紙,好奇道:“該不會跟紙婚案有關吧?能不能跟我說說紙婚案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賀亭衍沒搭理他,見問不出更多的便操控着輪椅轉身要走,臨行前說道:“方戟去跪祠堂,其餘兩人繼續站着。江敬舟,跟我去書房把剩下的《禮則》文書抄完。”

“又抄!”江敬舟丢了手裏的銅盆站直了,說道:“我昨日不是已經抄過了?”

話音剛落,賀亭衍手裏的金絲絞線便利落地向他飛速而來。當着衆學子的面也沒留什麽情面,将人捆縛後摸着輪椅機關便往書房走。

江敬舟懊惱掙紮,奈何這回賀亭衍沒在收力,捏着金線用力一扯,生生将人拉拽的翻倒在地,整個人猶如犯人一般被拖着走。

他咬牙切齒道:“你綁我做什麽,信不信我告訴我爹,讓他……”

“江老爺今早來過了,他說,教導你不必手下留情。”

前兩回與這渾小子對持他多少還留着點兒情面,只是這江敬舟實在是頑劣成性。更因為兩家要結親,在這侯府裏無人敢得罪,即便是陶先生也會多少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留手。

這個人,他就是不想管,現下也必須得管了。

“胡說,我輪不到你管!”江敬舟被拖拽的一身灰,扭動着身體企圖掙脫身上的金線。

院子裏的衆人沒人敢上前,眼睜睜看着他被賀亭衍一路拖回書房。而這侯府裏的人就好似沒看見一般,任由他被這麽丢臉的拖拽着。

書房的門關上,江敬舟靠着牆面坐起身,想到賀方戟昨晚說的這人讨厭沒正經,當即便口不擇言道:“我一個男的,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去青樓怎麽了。你身體不行這不看那不學的,就這樣還想成親?”

賀亭衍低垂着眉眼看他,“不知悔改!”

“我沒錯,人又不是我殺的!”

賀亭衍拽緊了金線,甩手把金線穿過房梁緊緊握住,而後手臂繃緊用力,竟把江敬舟整個人倒吊着挂在了房梁上。

說起來,這“酷刑”還是江敬舟想出來用來威脅賀亭衍的,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金線垂挂房梁的距離還有一段兒,即便江敬舟功夫不錯能來個鯉魚打挺也找不到支柱。

他被倒挂着腦袋充血,難受道:“賀亭衍!你到底想怎麽樣,你要真看不慣我就把拒婚書帖寫了,我保證從今以後都不會再來打擾你!”

賀亭衍把手裏的金線綁在桌案腿上,說道:“什麽時候知錯了,什麽時候放你下來。”

江敬舟氣急,“那你最好別放我下來!”

長這麽大,就算是在他爹娘面前都從沒認過什麽錯。

他賭氣似的不再吭聲,賀亭衍則在桌案前理着昨日命案的線索。

如此被挂了半個時辰不到,江敬舟便開始頭疼得厲害,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你先放我下去,我在認錯。”

賀亭衍書寫着案情,也沒擡頭看他,無情道:“先認錯。”

江敬舟尋思着好漢不吃眼前虧,于是道:“我錯了。”

賀亭衍放下手裏的筆,退開一段後擡頭問道:“錯哪兒了?”

“你不是說認錯就放我下來嗎?”江敬舟大有種上當受騙的錯覺。

“不知錯處,認了也是白認。”

受制于人,無法反抗,想他江敬舟這個柏穗城小霸王居然也能碰上對手。賀亭衍如此令他讨厭,即便這人沒有殘廢得病他也絕不想與其成為親家。

成親被安排在了明年,他也不急于這一時。于是極不情願道:“我不該穿着學子服去青樓。”

賀亭衍沒動靜,顯然是對他的認錯不滿意。

他大聲道:“我不該去青樓!”

“還有呢?”賀亭衍手指敲擊着輪椅扶手,管教時剖有耐心。

江敬舟一時沒想出來還有什麽,只能道:“不該未經查證就冤枉說你不行。”

“你不該帶着同僚去那種地方,更不該目無尊長,在學堂裏私開賭局。”賀亭衍見他始終說不到正途便出聲提醒。

江敬舟仰着脖子驚嘆道:“你怎麽知道?昨晚你跟着我們了?”

說完他才忽然想起昨晚落在學堂裏的骰子跟外衫,懊悔道:“大意了,下回我一定藏好。”

見賀亭衍黑沉着臉,又趕忙改口道:“沒有下回。”

纏着桌案的金線被松開,他翻滾着從半空中摔到地上,龇牙咧嘴地說道:“這麽綁着我,怎麽抄書啊。”

賀亭衍擡手收回金線,誰想剛給人松開,江敬舟便摩拳擦掌地往他這兒偷襲。

他摸着扶手将輪椅往後退了一陣,眼看着江敬舟的拳頭便要落下來,反手握住揮來的胳膊與其對招。五指收力,橫劈一掌打在江敬舟的胸口。

江敬舟吃痛得捂着胸口,向後退了幾步。面前的這個病秧子身手利索面容姣好,怎麽看都像是裝出來的。

他翻身跳到桌案上,趁其不備橫掃着猛地踢向賀亭衍坐着的輪椅。這一腳他用足了氣力,滿是鐵甲機關的木質輪椅頓時不受控制地向右側傾斜倒去。

賀亭衍眼疾手快的放出金絲絞線拉住房梁,輪椅倒下時整個人便靠着那金線吊了起來。

個頭确實不矮,站直了竟比江敬舟還要高出一個頭。只是那雙腿顯得有些無力,要不是用金絲絞線吊着,這會兒恐怕已經軟在了地上。

賀亭衍的額頭冒起了層密汗,變換雙腿動作對他而言是極為困難的事。從腳底到腿根,每一寸肌肉都好似有千萬根銀針紮着,疼痛難忍。

雖說人沒倒下,可這麽牽着也等同于是廢了。

江敬舟壞事得逞,雙臂環胸繞着賀亭衍走了一圈後說道:“怎麽樣,你現在跟我認錯還來得及。但要是一會兒被我扒光了吊房梁上,就算是求饒我也不會放你下來的。”

“你敢!”賀亭衍臉色刷白,可那駭人的氣勢卻未減半分。

江敬舟往這人背上推了一把,還真是離了輪椅就不能反擊。

他混賬道:“我有什麽不敢的。一會兒我就幫你看看,要是真長歪了我就幫你閹了,反正留着也是累贅。”

賀亭衍一口氣郁結心頭,雙腿帶來的疼痛讓他逐漸失力,右手緊拽的金絲線也漸漸松弛。

他咬緊着牙關滿頭大汗,在江敬舟再次繞到他跟前時,終是頂不住那陣疼痛眩暈。右手松懈,整個人軟倒在了江敬舟的身上。

“喂,你別……”

江敬舟根本來不及反應,賀亭衍看着勁瘦一人實則身上結實得很,這麽迎面往他身上倒根本架不住。

他想擡手去扶桌案,卻只摸到了放在邊緣的案件。紙張撒了半空,兩人雙雙倒地,他自食其果的當了賀亭衍的肉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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