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判小賊(二)
第35章 判小賊(二)
店外暴雨震耳欲聾,店內卻是安靜得只剩爐中柴火燒響。
江敬舟用刀鞘抵着領頭壯漢的脖子,蹲下身随手掏了掏,還真從這人的衣襟裏摸出了好幾只錢袋。
後來的那一桌客人看到後立馬出聲道:“這就是我的錢袋,果真是你偷得!手腳還真是夠快的!”
壯漢低垂着頭,眼神躲閃道:“剛,剛進門那會兒。”
被偷盜的幾人拿回錢袋将其好一通數落,随後走到賀亭衍身側,拱手拜道:“真是多謝大人了,只是不知大人如何看出偷盜之人?”
他們這些被偷的都沒察覺,這位大人顯然也不是看着賊作案的,如何一眼便能斷定?
江敬舟也很是好奇,不過他知道賀亭衍有這本事。很多時候即便沒有證據,這人也能想方設法地以犯人的行為舉止和情緒把真相套出來。
相比較從前碰上的兇殺案,判斷個賊實在太過容易。
賀亭衍擡手收了金絲絞線,說道:“你們腰間挂錢袋處,皆有從燒餅上沾染的面粉與碳灰。”
作案之人确實是餓極了,進門時等不及老板為其端上桌便自顧自地拿了燒餅。非專業之人拿取時手法不同,袖子手掌碰上爐壁內的碳灰實屬常态。
幾人聽罷趕忙低頭查看摸索,原本挂着錢袋的腰封處确實有面粉的痕跡。可手裏有面粉的卻不止壯漢一人,又如何能準确判斷是誰下的手?
被偷盜之人随即問道:“可這,如何能判斷面粉是從誰那兒蹭來的?”
賀亭衍側過身讓幾人相繼攤開手。後來的客人面餅還未上,沒有吃也沒有拿,手裏幹淨得很。
至于老板,“不是揉着面粉便是在爐裏過着幹火,雙手幹燥,還時不時用衣服擦手。如果作案之人是老板,那麽你們身上沾染的面粉便不會帶着水漬印記。”
“原是如此。”江敬舟輕笑,雖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說出來後也能輕易判斷,可尋常人誰會去注意這些小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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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進門時并未打傘,渾身都被暴雨淋透了。滿是水漬的手拿了燒餅碰了碳灰,自然而然形成了污漬。
看那些被他翻出來的錢袋,上邊兒的手指印更是明顯。
小賊坐在桌子的最外側,後來的客人走過時必定最先經過他,想必就是在那時候下的手。
被偷盜的客人氣憤道:“真是晦氣,出來吃個早飯也能碰上這種事。”
領頭的小賊聽罷,忽然哀求着賀亭衍,哽咽道:“大人您可行行好,我們實在也是餓極了。朝廷說要發布赈災銀,可時至今日都遲遲未到我們手裏。家中有老小,孩子整日嚷着餓都快受脫形了。”
他轉過身向被偷盜的幾人磕頭道:“求各位行行好,放我們條生路。若是真把我們抓走了,家中老小就只有餓死的份兒!”
身後的三人也相繼跟着磕頭哀求,還拉起自己的衣袖向衆人展示。看似結實的胳膊上,滿是被鞭打的淤痕與傷疤。
“我們也是實在不得已。從外鄉逃難過來,讨錢沒人給,說死了也無人幫。你們都是能吃飽穿暖的人,自然體會不到我們的貧苦。”
小賊匍匐地面,哭道:“真的太餓了,實在是太餓了……”
柏穗城中有流民,數量也比想象中的要多。偶爾經過無人管轄的街巷,确實能瞧見餓死的老弱病殘。
被偷盜之人看得心軟,甚至猶豫商量着是否就此作罷。
餅店老板同是苦過來的人,一番哀求更是感同身受。加之他店裏的餅時常被好心人買去救濟災民,甚至想着把爐子裏打包好的也一并送上。
可就在幾人悲苦同情之際,賀亭衍卻是冷着面兒道:“偷盜便是偷盜,錯了就得受罰,無關你有多少苦衷。”
小賊跪着挪到賀亭衍跟前,手還沒攀上褲腿便被江敬舟及時攔截推開。雙手環胸地說道:“我家大人說得不錯,可憐也無用,又不是沒給過你們機會。自己挑的路,就得受這路上帶來的罪。”
餅店老板多愁善感地幫勸道:“要不還是算了,怪可憐的。”
被偷盜的幾人也跟着說道:“是啊,反正錢都找回來了也沒少,要不就算了吧。”
江敬舟忽然覺得可笑,偷錢的人跪着,被偷錢的人因為其可憐幫勸着。如今反倒他跟賀亭衍捉賊的倒像是欺男霸主的人,僅僅因為小賊賣了幾聲慘?
小賊抹了把眼淚,繼續說道:“大人行行好,饒了我們這一次。家中妻兒老小全還餓着,若是在不吃東西,怕是要熬不過今晚了!”
店裏的幾人聽罷更是同情,勸道:“罷了罷了,趕緊拿些餅回去吧。”
“不行。”賀亭衍厲聲制止,“三個月牢刑,一日不能少。”
屋子裏皆是一陣沉默,心道這新官上任的縣令莫不是就想以此拿功績,鐵面無私的這般沒有人情味兒。
江敬舟看着跪着的幾人,冷哼一聲道:“這世上誰人不苦?誰不是拼了命地活着?僅僅因為這些人的辛苦與可憐被公之于衆,所以做什麽錯事都該被理解原諒?這跟會叫的孩子有奶喝又有什麽區別?”
他看向被偷盜的幾人和那上了年紀還要每日起早貪黑做燒餅的老板,“你們的錢不是辛苦賺來的嗎?你們的日子難道是靠着別人同情過過來的?錯了便是錯了,做錯事就該認罰!”
小賊紅着眼回道:“你們日日吃飽穿暖自然體會不到,你被人拿着棍棒打過嗎?被人像個乞丐或是狗一樣嫌棄過嗎?
沒有犯過錯當然可以這麽說,可若是事情發生在你們身上,誰還不是茍活于世的強盜?”
賀亭衍站起身,低眉垂目的看着小賊說道:“這不是你們可以偷盜與濫殺的理由。”
店裏的衆人怕是被小賊的這股可憐勁兒給說忘了。先前他就已經說過,自己承認能緩刑。可小賊卻還是選擇了拔刀相向,甚至想将這一屋子的人全數殺害,只為眼下所謂的餓極了。
惡人終是有他變惡的前因,可一旦踏入了泥沼,即便曾經在怎麽善良又或是吃了多少苦。黑便是黑,白便是白。
拿着曾經的苦難來博取衆人的同情,這不是為其惡行洗刷是非曲直的方式,不過是為自己的過錯找一個理所當然的借口罷了。
他滿臉威嚴地再次問道:“你們當真是餓極了?”
四名小賊連忙點頭,“是真的,真的餓極了!”
賀亭衍居高臨下地看着幾人的身形與手掌。五指算不上粗糙,模樣也健壯有力得很,眉眼躲閃,雖帶着淚光卻心表不一。
“胳膊上的傷,不是因為別人看不起你們,而是你們自找的。”
他無情地對着店面門框敲了三下,不一會兒便聽到鐵甲叮鈴的來了一隊鐵騎。鐵騎冒着大雨從外頭進來,拱手拜了拜賀亭衍卻未報其身份。
但即便如此,屋子裏的幾人也已明白面前的這個官究竟是什麽人。皇家鐵騎護衛隊,哪裏是個鄰村縣令用的起的。
一想到先前還大言不慚地說着什麽妖魔論,頓時各個吓得面色慘白跪在地上。
江敬舟摸了摸鼻子,賀亭衍原不想暴露身份如今卻還是暴露了。按照這人的脾性,以後怕是不會再來這家燒餅店了。
賀亭衍命令道:“把人帶走。”臨走前回頭看了眼餅店老板,說道:“好心無錯,但得看人。”
他拿過門邊的油紙傘撐開,看了眼江敬舟道:“走了。”
江敬舟匆匆跟上。他剛才在店鋪裏一通大義凜然,實則卻也是在說着自己的少年時。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若不是遇上了賀亭衍,他現今恐怕也就只能是個還算講點義氣的混混。欺壓弱小倒不至于,可霸道蠻橫的缺德事他其實也沒少幹。
踢蹴鞠搶人地盤,或是以武力讓人對他臣服。
當年看似是小兒不懂事玩鬧,可若是放大了看,又與眼下的這幾個小賊有什麽區別?
他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因為當年他家的生意如日中天,他會不會也誤入歧途的成了那打家劫舍欺壓百姓的惡霸。
賀亭衍沒讓鐵騎跟着,也沒說去哪兒。只是兩人走着的街巷變得越來越眼熟,甚至還經過了呂鶴家開的祥鶴酒樓。
江敬舟忍不住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賀亭衍應道:“四海镖局。”
“我家?”江敬舟趕忙拽着他胳膊,站定道:“我還沒準備好!回家的話會遇上從前認識的人,左鄰右舍或是那些兄弟們。還有我娘跟我阿姐,她們肯定也會知道的!我不能回去……”
賀亭衍看着他,說道:“你若是想報仇,就得學會面對。”
“不行!你與我都是會招來惡事的人,靠近他們只會帶來災禍。”江敬想也未想脫口而出。
他想,至少在他的功夫還沒練到家之前,絕不能輕舉妄動。他或是賀亭衍,能不接觸就盡量不要出現。
賀亭衍眉梢微皺,“你信不過我?”
江敬舟有點兒心虛,他确實信不過賀亭衍。不是覺得這人不會幫他,而是覺得賀亭衍自己都有一堆事無法解決,又如何能分心護他或是其他人周全。
再者,這人從小就讨厭他,會有牽扯也不過是在彼此利用。賀亭衍對他只是一時興起,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淡了膩了然後将他一腳踹開。
他的命只有一條,想要與沙狼正面相對,他必須得确保任何事都能萬無一失。
賀亭衍從他的臉上看出了心思,顯然已經帶上了怒意,沉着張臉道:“罷了。”
江敬舟怕這人生氣,又解釋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不必說明白,你與他人一樣,不過當我是瘟神罷了。”賀亭衍捏着傘柄的手掌緊握,深吸一口氣忽然猛地咳嗽起來。
手背抵着紅唇,咳嗽停下後,鼻腔裏忽然淌出了一絲黑色血跡。
“亭衍!”江敬舟驚慌失措地拉着他,“怎麽會這樣?!你不是說你的病已經好了嗎!”
賀亭衍打開他的手,喘息道:“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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