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替身(四)
第72章 替身(四)
賀亭衍一直保持淡漠冷靜的神情終于變得慌亂,“江敬舟!”
他試圖往前走,卻被身旁的人強按着,告誡道:“別亂動,你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我現在就殺了那小女孩兒!”
然而威脅的話音剛落,便聽那坐在牆頭的江敬舟更為氣人地說道:“咱們暫且不說妖論,就說我們這位‘愛民如子’的陛下。我若是拿這些百姓的命相要挾,想必一定會聽話地放人吧?”
同是拿百姓做人質,一邊是暗地裏說明面兒上當好人。另一邊則是雲淡風輕的直接放嘴上,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
如此一來,這些原本拿來威脅賀亭衍的百姓,反倒借此成了威脅煌莽的利器。
人群中陸續有人認出了江敬舟,先是感嘆這小子居然還活着,随即便開始破口大罵。
“想不到這人小時候渾,到如今竟變得更甚!”
“是啊!想當年的江镖頭多好一人,怎麽就教出了這麽個喪心病狂的兒子!”
江敬舟聽得好笑,把手裏颠着的炸藥翻轉按倒在牆頭。只這一下動作,便将在場的所有人都吓得往後退了一步。
賀亭衍更是焦急萬分,勸阻道:“敬舟,把東西放下!你不是煌闌,這些事本就已經與你無關!”
煌莽看的臉色凝重,企圖私下讓人從江敬舟瞧不見的地方動手。只是吩咐的話還未說完,便見江敬舟用拿着鑰匙的手指着他,說道:“想說什麽?偷襲嗎?也是,畢竟暗中偷襲在将罪名嫁禍他人這招,你們早就已經用慣了。”
他收起坐姿,盛氣淩人似的在牆頭站起身,“你們以為,我幹嘛好好的大門不走非得翻牆?還不是為了能站得高望得遠。”
見煌莽不再有小動作,轉而将目光投向了院子裏的百姓,“你們說得不錯,我爹确實是個大好人。逢年過節施粥救人不計其數,私下幫着窮苦人家渡過難關的更是數不勝數。”
說話時,他的臉上雖帶着笑,眼眶卻微微泛紅。
“可那又如何,好人沒好報啊,還不是照樣死于非命。不知在這兒的諸位可還記得當年我四海镖局的慘案?在大火中被賀候搜出來的狼刀,現下可都拿在當今陛下暗衛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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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了,我順帶提醒一句。這麽多年刨心滅門案的兇手,也是他們所為。”
站在百姓之中的煌三桑冷靜下來,對江敬舟說道:“趕緊把東西放下,你這又是做什麽!叫煌闌又是怎麽一回事!你手裏的鑰匙……你是當年偷盜赈災銀的賊?”
江敬舟滿臉輕佻地說道:“那就要問你父皇了,這裏的人可沒有一個比他更清楚的。”
煌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旁護着的康潮厲聲道:“簡直是妖言惑衆,胡說八道!”
然而聽聞的百姓将目光投向護着陛下的護衛,竊竊私語道:“好像拿的确實是狼刀,當年镖局火場中被查出來的東西。”
“不會吧?這可是陛下的護衛……”
“難道江镖頭當真是偷盜的賊?”
“不至于吧,偷盜了還能在泛安待這麽多年?看起來也不像啊。”
不能見光的暗衛做慣了這些肮髒事,如今想從泥沼中回到光明,難如登天。即便手裏沒有拿着狼刀,每個人身上所背負的人命也早已成了無法磨滅的噩夢。
江敬舟嗤笑一聲,說道:“陛下現在一定在想,不如直接承認沙狼是你派遣的,而後說我父親就是當年偷盜赈災銀的賊,殺了也是替天行道。
可如此一來,那些被刨心的重臣家眷又該如何向世人解釋?那些被世人所不容,逼着與死去權貴活埋陪葬的女子又該當如何?”
“三年前,泛安中私下被允許活人女子陪葬成陰親的事,想必諸位到如今都還記得。可為什麽自打當年被爆出青樓女子因此複仇一案後,便再也無人敢拿活人陪葬?是幕後之人怕被報複所以不敢嗎?”
他指着被沙狼捆縛的賀亭衍,說道:“是你們嘴裏說的這個妖,連續三年上奏,揚言百姓之命不可用金錢衡量貧賤,才徹底将這陛下暗許的王法給撤銷到了明面兒上!
賀亭衍做過的事還不止這些,他用私款救濟災民被當作了理所應當,替受冤之人翻案被當做了吃人心的妖。鄲石安之行,更是差點将自己的血抽幹救了滿城百姓。倘若這樣的人是妖邪,那麽在這世間,我們這些所謂的人又算是什麽?”
康潮眼看着這些百姓快要聽信江敬舟的話,趕忙提醒道:“那些被刨心的,本就是貪贓枉法之人!死了也是為民除害,何錯之有!”
有時候人一旦激動就會變得無法理性思考,而眼下被逼急眼的康潮便是如此。這話原是為了提醒衆人,死去的都是本就該死之人,卻殊不知反倒成了間接承認刨心案真的與陛下有關。
一些聽出端倪的百姓大着膽說道:“既是貪贓枉法,為何不走明面下判決令,卻要私下将其就地處決?”
另一個抱着孩子的婦人應道:“是啊,那趙将軍家的家眷被殺害時,還有個不懂事兒的孩子呢。貪污之罪确實不小,倒也不至于趕盡殺絕屠了滿門。”
反對的言論越來越多,當然也有部分人保持觀點,認為貪圖百姓的血汗錢中飽私囊理應處于死刑,即便真的手段卑劣結果也是理所應當。
煌莽試圖讓屬下攔截逐漸躁亂的衆人,可侍衛都是些武夫,稍稍動則兩三下便讓手無寸鐵的百姓成了弱勢。
如此一來,反倒越發證實了暴政之說。
眼看着事态變得越來越無法掌控,那押着賀亭衍的女相男子忽然說道:“說來說去不過就是想救你的情郎,說得這麽偉大做什麽。你倆私下裏那些見不得人的事不少,我泛安可不興你這樣的人。”
言閉,那些嘈雜的聲音頓時變了方向。
“江榮遠的兒子喜歡男的?他跟賀候?”
泛安雖不興男風,但妓館裏同樣有男倌的存在。這本不是什麽難容于世的事,可若要拿到明面兒上來說依舊是不成體統。
而且衆人一直都在被江敬舟的話帶着走,若是這兩人當真私下有奸情,那麽現在說的這些是非曲直,很可能就是胡亂捏造來救情郎的。
江敬舟不過就是在煽動他們,将他們當做對抗陛下的棋子罷了。
人群中忽然有名男子說道:“是真的,我見過他兩舉止親密!約莫半年前,賀候還把江敬舟那小子當媳婦兒背過。”
衆人聽罷皆是一陣咋舌,看着賀亭衍時的目光也逐漸從驚嘆變得鄙夷。
見言論的局勢變得一面倒,煌莽便趁勢出聲道:“說這麽多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妖便是妖,朕要……”
“當然是拖延時間,要不然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難道還能是抽空跟你們閑話家常?”
江敬舟沒聽他把話說完便将其打斷,半點兒不避諱衆人的目光,一改從前的藏着掖着,大方承認道:“賀亭衍生得這般好看我自然喜歡,他就是不樂意我也能逼他就範。怎麽了?難道在你們眼裏,我江敬舟還能是個規矩有禮的好人不成?”
他将目光避開衆人的指指點點,看向此刻與他對視的賀亭衍。似是要罵人,又像是在心疼。
江敬舟回看他時的目光變得溫和,忽然笑道:“我不喜歡男子,我喜歡的,從始至終都只不過一個賀亭衍。”
“敬舟……”賀亭衍掙紮,即便被威脅壓制都無法克制他此刻要反抗的心緒。
他力氣本就不小,全力反抗一時間還真壓不住。女相男子見狀,反手便向人群中那瞎眼的小女孩投去一枚暗器,只是暗器還未到跟前,便被江敬舟用手中的鑰匙攔截打落。
康潮本就心系他手裏的東西,眼看着鑰匙落地便要上前。然而東西落在小女孩跟前,最先入手的反倒成了煌三桑。
康潮一看拿到東西是七皇子便松了口氣,但很快,他的臉色就變得越發難看了。
煌三桑拿到的鑰匙不過只有半截,而那半截的鑰匙內部,竟卷着一截印有煌喬紅印的紙。
煌莽鐵青着臉,幾步上前制止道:“三桑,別看!”
“傳位诏書……”煌三桑捏着卷紙的手微微發顫。
反政、弑兄、滅後宮,小小的一卷紙,寥寥幾行草書,寫盡了當年煌莽的暴政。
他僵直着脊背,看向父皇的目光也逐漸變成了恐懼。在他眼裏,父皇一直都是位明君,即便執政時有諸多無奈,但也絕不是個會濫殺的劊子手。
他看着站在父親身側的沙狼,在聯想到那把被捏在手裏的狼刀,驚慌失措地後退,嘴裏喃喃道:“不可能,父皇不是這樣的人,不會的!不可能!!”
他憤怒地看向站在牆頭的江敬舟,要罵出口卻又如鲠在喉。“皇叔當年是因大火意外而亡,怎麽可能會是……”
“因為大火?那把火可沒把整個皇宮都燒了,怎麽就這麽巧,死的全是煌喬的人。
二十二年前,因為煌莽的那一句赈災銀被盜死了多少官僚?你可又仔細想過,為什麽偏偏死的都是些歸屬煌喬的黨羽。”江敬舟嗤笑一聲,“真是有意思,一個皇子活得像個平民,在民間救苦救難大發慈悲。卻殊不知自己的父親,背地裏是個弑兄弑嫂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你閉嘴!!!”煌三桑聽得幾近崩潰,他不相信紙上寫的,可那印有煌喬印章的地方卻讓他不得不信。
而那些先前還跟着言論翻來覆去嘈雜說嘴的百姓,看煌莽時也像是在看一個妖邪,紛紛後退着躲避,深怕禍及自身。
煌莽終是沒了耐心,既然在場的人都知道了,他也不必在裝。給康潮示意了一個眼神,随即讓其拉過一名百姓駕刀威脅,說道:“我不管你倆究竟誰是煌闌,把地圖交出來,否則今日在這兒的人一個也走不了。”
說罷,手起刀落間便取走了那名無辜百姓的命。
“你若不交,我每隔十聲數就多殺一個人。小子,你可要記住了,作惡威脅人,就別裝模作樣地說這麽多廢話。”
被挾持的百姓亂作一團,驚叫四散着要躲,卻被沙狼圍剿其中用狼刀威脅。
“畜生!”江敬舟暗罵一句,而後說道:“你的事跡早在我來之前就已經說得滿城皆知!如今整個泛安都知道你當年做過的惡,即便現在威脅,出了這兒也依舊沒人會服你!”
誰想這話一出,煌莽反而變得越發冷靜,他道:“看來,這座城的人都留不得了。這樣的事倒也不是第一次,當年兄長去世,不就被我手刃了三座城的人。”
縱使江敬舟早已知道煌莽有多殘暴,可這麽聽着還是不免起了身冷汗。當年赈災銀被盜導致三座城的百姓因災害而亡,不想竟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可他實在想不明白,被藏起來的箱子裏明明什麽寶貝也沒有,煌莽究竟如何這般肯定有大半國庫都被藏起來了?
是煌喬臨死前說的?不可能,煌喬臨死前只給了傳位诏書,所謂的鑰匙和地圖都是後來他爹出宮後捏造的。
難道是老侯爺?害怕因為煌莽的暴政将他貶官或是滅門,所以就故意捏造了個謊言,好讓他這麽多年都有理由替煌莽辦事而穩固地位?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害死人了!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終究還是面前的這位暴君所致。
賀亭衍被捆縛在身後的手終于脫開了麻繩,對江敬舟喊了聲“走”,便反手掐住女相男子的脖子。還沒等對方有所反抗的機會,五指收力瞬間将其咽喉掐斷。
他從腰間摸出幾條為剩不多的金線,與周身的沙狼搏鬥,殺出了條通往廳堂的血路。
江敬舟見勢,立馬收起炸藥手握雙刀從牆頭飛身而下。他斬殺了兩名從背後偷襲賀亭衍的人,而後與其背靠背,目光狠厲道:“要死一起死,別想再把我推開!”
他不想聽賀亭衍廢話,對躲在人後拿百姓做威脅的煌莽說道:“地圖就刻在我背上,想要,就自己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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