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生來便有腿疾
第74章 生來便有腿疾
鐵皮制成的雕花床,小機關繁複的屋頂,還有那股年少時總在夢中能聞到的香氣。
江敬舟疲憊地睜開眼,入眼的便是這間被賀亭衍改建過的自己屋子。他看着床帳頂,許久後才覺得自己回魂。
“賀亭……”
喉嚨沙啞的叫了一半,忽然發現賀亭衍就睡在他身側。只是姿勢不怎麽好,一直趴着還光着上身。
身上被纏滿了紗布,後背處全是血漬和藥粉。
“賀亭衍?”
這人昏睡着,顯然沒有要醒的意思。
江敬舟動了動酸痛的胳膊,卻發現左手被賀亭衍緊拽着。力道之大,好像生怕他會突然消失。一時沒能把手抽出來,便幹脆讓賀亭衍這麽牽着。
他靠着床頭,目光看着前方隐隐出神。
一張什麽都算不上的地圖,讓所有人都豁出命去找。到頭來,終究還是成了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的疤。
他不禁覺得可笑,大半個國庫的銀兩缺失,有沒有真的缺失難道煌莽不知道?國庫中每年的進賬出賬,那記賬的官員也不可能随便瞎寫。
想到這,他忽然就坐直了身體。是啊,煌莽殘暴又會算計自己的兄長,不至于蠢到連賬本都不去看。
當年弑兄的事是突然發生的,連送個剛出生的皇子出來都難如登天,更何況是這麽多銀兩?
假如賬本沒問題,又确實有大半國庫被提前運送藏到了別處,那賀亭衍背上的地圖又是怎麽回事?總不至于煌喬藏匿完東西,留給自己兒子一張假地圖?
可如果賀亭衍身上的是假的,那真的又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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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被一陣開門聲吵醒,賀方戟帶着大夫和呂鶴從外頭進來。
江敬舟想着呂鶴對他的那點兒心思,趕忙手腳利落地躺回被子,拉過賀亭衍牽他的胳膊假裝是抱着他睡。
反正他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在別院時承認了,臉都丢盡了也不怕再多丢一會兒。
賀方戟滿臉愁容問道:“大夫,你趕緊看看,這都昏睡兩日了怎麽還不醒!”
他這個大哥從小就體弱多病,早前每日都做好了會撒手人寰的準備,也沒覺得人要真走了會怎麽樣。好不容易病好了,忽然又被告知出了意外,他這心緒實在不比娘離開時好上多少。
他看着床上抱在一塊兒的兩人,“怎麽姿勢變了,難道醒了?”
也不等大夫上前把脈,急匆匆走到床邊喊人。就姿勢來說,是賀亭衍抱着江敬舟,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大哥先醒。
呂鶴站在兩人身後半天不出聲,許久後才在賀方戟跟大夫的對話間忽然說道:“我明日便會回軍營,陛下意外身亡,朝中急着立新儲。安啓明鎮守邊關,很可能會有禍亂。”
他看了眼江敬舟緊閉的雙眼,這人是不是裝睡他一眼便能瞧出來。他不禁苦笑,有時候兩個人就是如此,不分什麽先來後到,錯過便是錯過。只恨自己年少時膽小怕事,沒有早點兒說明心意。
“晚上我在酒樓備了好菜,若是醒了,過來吃頓餞行飯。”
江敬舟眼睫微顫,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兒挺不是兄弟的。不管是不是為了勸退呂鶴,即便只是朋友也不至于這樣。
剛想睜眼起身,忽然聽到身後的賀亭衍有了動靜,替他答道:“等敬舟醒了,我幫你轉達。”
江敬舟無語,賀亭衍什麽時候醒的?關鍵這人替他答了,他這會兒就是想醒也不能把人戳穿了!
呂鶴最後看了眼江敬舟,道了聲謝便離開了。
賀亭衍借着床榻內裏的扶手坐起身,其間那牽着江敬舟的手始終都沒有放開。
賀方戟抱怨似的說了幾句,見大夫拆了紗布後大哥那血肉模糊的後背,忽然就有點兒說不下去了。
他覺得自己跟大哥的關系并沒有想像中的那麽好,很多時候僅僅只是一個會管教他的兄長。可當真到了這種時候他才意識到,其實他挺怕大哥就這麽走了。
大夫扯了黏在傷口上的紗布,撒了一層藥後換新的重新纏上,又叮囑了近半個月不可碰水便拿着藥箱走了。
暫且說不上這傷究竟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就目前看來,能把命留下已是恩賜。
賀方戟看到大夫走了,忽然湊上前問道:“大哥,你跟江兄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覺得不太對勁啊。你倆被發現的時候,抱得那叫一個緊啊,我跟呂鶴兩個人怎麽拉都拉不開。”
賀亭衍單手系着手腕上的紗布,可手掌卻始終牽着江敬舟。
“你娘的法事你不做了?”
“做啊,但不是今日。”
賀方戟猶豫着問道:“陛下賜婚這事兒,是不是黃了?”
賀亭衍頓了頓,應道:“嗯。”
“也是,如今外頭傳什麽的都有,都說是個人靠近你就會出事。罷了,反正外頭風言風語也不是第一日。”賀方戟像是想到了什麽,又問道:“大哥,外頭說陛下的那些醜事,不會是真的吧?還有那什麽刨心的沙狼……”
賀亭衍低垂着眉眼,臉上恢複了往日的淡漠,“你不必管這些,打理好你娘的後事便好。”
賀方戟附和兩聲,而後道:“對了,大哥既是去過鄲石安的縣令府,可曾聽說過一個瘸腿的嬰兒?”
“瘸腿的嬰兒?”賀亭衍擰眉看他。
他又道:“有一日娘吃酒吃多了,渾渾噩噩時對我說起過。一會兒說這孩子怎麽生來便有腿疾,一會兒又說好在我兒并未受此波及。我想,會不會是馮家還有血脈活在世上,可能是我小舅舅又或是別的什麽親眷。”
賀亭衍因為有傷在身,臉色看起來本就不怎麽好。聽罷,淡漠的神情忽然變得顫動,眼眸低垂着說道:“沒有,馮家早已沒有親眷。”
賀方戟哦了聲,見大哥不願多說,便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臨到門前,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跟江兄,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賀亭衍牽着江敬舟的手又緊了幾分,他道:“敬舟與我……”
“算了,不必告訴我,你們能活着就好。那個,有個自稱無枝的被關在樓下的屋子裏,是呂鶴帶回來的。”賀方戟說罷便關門走了。
賀亭衍:“知道了。”
江敬舟悄摸着睜開眼,而後便對上了看着他的賀亭衍,笑道:“什麽時候醒的?”
“你醒的時候。”
“這麽早,那我剛才叫你不吭聲。”江敬舟反應過來,“你知道我在裝睡,還故意跟呂鶴說那些話?”
“……”
江敬舟看這人臉色不怎麽好,忙又側過身把頭枕賀亭衍腿上,“跟你開玩笑的,生氣了?”
他笑得好看,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個人,“好哥哥,你其實早就喜歡我了吧?還老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兒,我都看出來了。”
有危險的時候把他推到千裏之外,恨不得兩人從來都沒認識過。一旦危險沒了,便想着法兒地向所有人證明他兩那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他把被牽着的手舉起,“拉這麽緊做什麽,我又不會跑了。”
賀亭衍別過臉不再看他,他還偏就來勁兒了,起身後挨着人叫道:“亭衍,你就承認吧……”
他湊到賀亭衍耳側,沒羞沒躁地又說了那兩個字。
賀亭衍蒼白病态的臉變得微紅,道:“別說了。”
江敬舟看得心裏喜歡,湊上去親了口,問道:“你之後有什麽打算?煌莽是在你的別院出的事,等新帝擇選完,必定會第一個拿你開刀。”
說着,他忽然覺得胸口的地方膈得慌。低頭探了探,竟是那把先前被他扔向無枝的鑰匙。
當時情況情急,他便順手拆了鑰匙當飛镖用,竟不知什麽時候又回到了他的脖子上。
賀亭衍拿過他的鑰匙捏着卡扣旋轉分開,裏面空蕩着,那張原本能證明他身份的紙已經沒了。
他試着動了動胳膊,後背上的傷看着駭人,但好在并未傷及筋骨。至于疼痛,與他從前的腿疾比起來,似乎要好受很多。
他起身穿衣道:“我去見見煌三桑。”
“煌三桑?”江敬舟對于這個名字還很陌生,但很快便想到了賀亭衍說的是誰,于是道:“我跟你一起去。”
樓下的屋子門上落了鎖,煌三桑的身影透過雕花門窗看得真切。
這裏原本是間客房,但被賀亭衍改建後因為無人居住便一直空置着,多是用來放些制作機關時的零件。
賀亭衍開門進去,煌三桑不為所動地背對着他兩。他的腳邊放着已經涼透的午飯,拿進來時是什麽模樣現下還是什麽模樣,就連那解渴的茶水也未飲半盞。
按理,他們不該在這個時候關押煌三桑,朝代未變更,新帝還未選,私下無故關押皇子那是重罪。
賀亭衍想到了江敬舟脖子裏挂的鑰匙,忽然意識到煌莽也許并不是被炸死的。
他最初的打算是同歸于盡,但如今卻好好地活着,那麽煌莽之死自然會被嚴查。他的別院裏有那麽多炸藥爆炸過後的痕跡,即便屆時說出真相也未必能讓人信服。
何況,屬于煌喬的朝代早已過去,當年歸屬的勢力也在這幾十年間被煌莽清除幹淨。如若不然,他父親又怎麽會只能留下個江榮遠還多年未有動靜。
想要擁立他為王,早已過了最好的時候。
賀亭衍沒有出聲,跟在一旁的江敬舟便也安靜的半句未言,反倒是情緒一直處于低迷狀态的煌三桑率先開了口。
“我在這裏呆了兩日,如何想也無法将你和煌闌聯系到一起。”
煌三桑轉過身看向賀亭衍,雖情緒不怎麽好,可言語時始終都保持着皇家的那副鎮定自若。
“那個孩子出生時我也不過半大的年紀,不過我倒是還記得一些。舞姬所出的皇子與鑰匙中所寫的日子不對,煌闌并不是皇叔去世的那日出生的,而是要再早上半個多月。”
他眼神低迷神态卻難得地堅定,“倘若我父皇當年真的趕盡殺絕,又豈會留一個煌闌存活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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