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紮爾的終幕演出

紮爾的終幕演出

我們推開了最後一扇門。橫在地底懸崖裏的最後通道從這扇門後延伸,直抵亵渎禮拜堂。

我在臺階上眺望,舉辦儀式的廳堂廳堂四周懸挂了六個赤着上身的人,我認出他們是昨天夜裏襲擊營地的衍體,現在淪為了儀式臺上的祭品;祭臺中央刻着密密麻麻的猩紅咒符,地面上的花紋連接四面的衍體,從他們的身上偷竊力量。正中央,一個黑色長發的男人舉一柄法杖,來回踱着步。

我瞥一眼阿斯代倫,他嘴唇緊抿,死死盯着祭臺中間的男人。我大約知道了,那便是卡紮多爾了。

我向阿斯代倫的方向伸出手,沿着他跳動的脈搏向下,經過手掌、滑進指縫,與他十指相扣。“他就在這裏。”

我們并肩朝即将舉辦儀式的祭臺行進。向下的階梯并不算長,但我總以為走了很久很久,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腦袋中只剩下一個想法:就算我打不過他,我也會拉着他一起下地獄。

和卡紮多爾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我聽清了他聲嘶力竭的怒罵,就像被屠夫按住的綿羊發出的尖銳慘叫。

“我為這場儀式費了那麽多的心血,那麽久的時間!我絕不會讓一個小屁孩糟蹋它的!他抛棄了我,抛棄了他的家人!他是多麽可悲的生物啊!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如此溺愛一個孩子!”

一股沖動從胃部升到我的喉嚨口,我吞了好幾口唾沫才把這種反胃感受壓制下去。我撇撇嘴,諷刺道:“這簡直是我聽過最荒唐也最沒有幽默感的笑話了。”

聽到我的動靜,卡紮多爾慢悠悠地回過身,不滿地掃視我們一行人,而後擡起了眉毛,勾起唇角、露出小人得志的奸險笑容,陰陽怪氣地說道:“站在我們面前的是誰?難道真是我們那個浪蕩的敗家子?”

阿斯代倫弓起腰,沖着卡紮多爾翻了個白眼,我也沒忍住嘟囔道:“他的臺詞是跟拉斐爾學的嗎?好爛。”

“不要在我面前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小子!”卡紮多爾驟然吼出聲,“你難道一點自尊都沒有嗎?”

這老登說話怎麽一驚一乍的……我腹诽一句,把跳上嗓子眼的心髒咽了下去,卻怎麽也壓不住湧動的胃酸。我希望阿斯代倫反駁些什麽,不要堵着這口氣,而他只是抿緊了嘴唇,惡狠狠瞪着那個或許有躁狂症的老男人。

“看看你,抛棄自己的家人之後又灰溜溜地爬回來了,你應該乞求我們的諒解。”

“糾正一下,我們是雄赳赳氣昂昂從大門走進來的,而且他沒有抛棄他的家人。”我擡起手,向卡紮多爾展示我倆緊扣的十指,“我倆可好了。”

卡紮多爾明顯被我噎了一下,旋即像是中了塔莎狂笑術般捧腹大笑,将視線放回阿斯代倫身上:“你已經堕落到和牲口談情說愛的地步了?”

萬幸,阿斯代倫沒有松開我的手。我借由緊貼的皮膚感覺到他沸騰着的反抗念頭。“我他媽的不需要你管,也不欠你任何東西!”

“你竟然會如此忘恩負義,我賜予你永生作為禮物,我讓你成為偉大使命中的一部分,這小小的一部分都遠比你擁有的一切更加偉大。”卡紮多爾提高音量,傲慢地揚起下巴,用鼻孔對着阿斯代倫,尖酸道,“是我塑造了現在的這個你,沒有我,你根本一無是處。”

——“操、你、媽!”

我怒喝一聲,甩開了阿斯代倫的手,掏出洛山達的聖血直直撲了上去,“別放他娘的豬屁了!你塑造自己的形象都只靠意淫和嘴炮嗎?”

“一頭牲口竟然也敢拿肮髒的角來頂撞我?”卡紮多爾趔趄着退了兩步,扶着腰,直起手裏的法杖對準阿斯代倫的方向。

我當然不會允許他對阿斯代倫造成任何傷害,說時遲那時快,我一把拽住了他衣領,在他試圖站定之時,更加使勁地拿腦袋朝他的下巴磕了上去:

“你這個聞起來像胎//盤的狗//雜//種,我要把你打回你爸爸的屁//眼裏!”

卡紮多爾低吟了一聲,吃痛地捧住下巴:“如果你們這群蟲豸覺得有必要,那就戰鬥吧,你們會成為我偉大事業的墊腳石。”

話畢,四面八方的下水道生物操着利爪擁了過來,祭臺頓時成了惡氣熏天的垃圾場,而卡紮多爾則是化身成了一團捉不到的霧,隐匿在了晦暗之中。

沒有人會比阿斯代倫更了解吸血鬼了,他提醒道:“光,卡紮多爾見不得光。”

影心會意,立即為他的武器附上晝明術,他提着兩把小刀沖進祭臺中央。霎時,整座禮拜堂亮如白晝——卡紮多爾被迫現回原形。

“你要為你做過的一切操蛋事情付出慘重的代價!”阿斯代倫拇指抵住刀柄尾部反握住匕首,閃身至卡紮多爾身側,揚起胳膊、将刃猛刺進他毫無防護的腰部。

卡紮多爾哀鳴一聲,揮動法杖召來烏壓壓一大片蝙蝠抵擋攻勢,嘴上還罵道:“不孝子,我會讓你屈服的,即便是要殺了你。”

那群蝙蝠撲着翅膀啃咬我們的衣服和皮膚,濃烈的腐敗氣味逼得我幹嘔了兩聲。卡紮多爾嘲笑我的狼狽,就要在我的頭上召出一圈雷電,好在蓋爾眼疾手快,一瓶速度之油下肚,投出法術反制的同時又就地施展了冰風暴,密集的蝠群猝然成了硬邦邦的冰雕,與凍雨一同砸下。

地面結了冰。此前我積累了許多冰面摔倒的經歷,養成了穿防滑鞋的好習慣。此刻,我屹立于冰面上不動如山;而卡紮多爾費了好大的工夫才穩住自己。

戰鬥氛圍略顯沉悶。在我的建議下,影心對卡紮多爾使用了塔莎狂笑術。不一會,空曠的禮拜堂裏響徹着電鋸一樣尖利的狂笑聲,大家的心情随之輕盈。卡紮多爾看上去也輕盈了不少,我稍稍用了點力氣就把他推翻在地,順勢騎坐在他的身上。

我仰起脖子灌下一整瓶雲巨人藥水。當無窮的能量在體內翻騰、膨脹時,我揪住了卡紮多爾的衣領,毫不留情地甩了他幾個耳光。

“那麽喜歡當爹,是因為性//功//能缺陷嗎?”

卡紮多爾掙紮着,斷斷續續地罵着:“你這頭操蛋的牛哈哈哈……我要把你的皮撕下來哈哈哈……”

“看看你吧,你就像一只扭動的水蛭,我往你腦袋上澆點熱水就能把你燙死。”我揚起手,更迅猛地甩下去。

連續十幾個清脆的巴掌聲後,他的狂笑終于停止,我也終于罵得盡了興。我從他身上跳下來,靈便地退到幾步外,遠遠地欣賞着他滿臉的紅痕,樂颠颠地吐出了舌頭。

他顫巍巍地爬起來,憤怒地喘着氣:“你和我無知的兒子都注定毀滅,就像我注定飛升。”

我拍拍屁股上的灰,用大拇指指向我那位完美的戀人,驕傲地說:“阿斯代倫會親自告訴你——擺脫了你的控制以後,真正的他有多麽強大。渺小又可悲的從頭到尾都只有你一個而已。”

我感覺到阿斯代倫地方呼吸滞了兩拍,下一個瞬間,破空聲從我耳畔劃過,兩支利箭徑直刺向卡紮多爾。

“我會從你的終結中理解永恒。”阿斯代倫冷笑着,同時轉動兩只□□,以難以看清的速度将它們收回身後。

卡紮多爾肉眼可見地體力不支,捂着淌血的部位怒視着我們,嘴硬道:“廢物兒子和他的蠢驢,你們是無法打敗我的。”尾音落下,他倏然化作一團紅霧,消失在我們面前。

“堂堂吸血鬼領主被打得屁滾尿流,真沒用啊。”我嗤笑一聲,環視包圍着我們的狼人和古爾僵屍,說道,“我們先把這群死了還不得安寧的可憐玩意送走,再把那個早該下地獄的老東西揪出來。”

小喽啰們遠不如卡紮多爾棘手,但勝在數量和臭味,他們就像是用膿水發酵的化糞池,要不是我空腹出門,我真的會吐一地。感謝蓋爾的塑能法術,我們三下五除二解決了那群生物,我掐着鼻子把他們的屍/體紛紛踹進了裂谷,緩了好一會兒,惡臭才徹底消散。

禮拜堂裏除了一地血跡,就只剩下六個被控制住的衍體……哦,還有一面輻射着暗紅色光芒的棺材。

我曾在書中讀到過,吸血鬼生命耗盡時,只要在短時間內霧化逃逸回到休眠地,就能夠得到療愈,逐漸恢複活力——眼前這面棺材的作用不言而喻。

氣氛忽然濃稠得難以化開,即使這裏如死亡一般寂靜,我也聽不到一絲一毫的呼吸聲。我下意識地望向阿斯代倫,不過他并沒有注意到我,他沉默地凝視着那面棺材,目光像一汪冰冷幽深的潭。

他像是被某種邪術魅惑了一樣,周身籠罩着一圈陰雲,木然朝棺材走去。

“阿斯代倫……”

他什麽也聽不見,徑自将雙手搭在了厚重的石棺邊緣,集聚全部力氣推開棺蓋。

“隆隆”聲過後,卡紮多爾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

那位施虐者,那個糾纏了阿斯代倫足足兩世紀的夢魇——正安靜地躺在石棺中,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平靜、安寧,仿佛從未殺戮,從未經歷過苦難,從未在血液和怨恨中匍匐。

憑什麽?他憑什麽從噩夢裏解脫,憑什麽得以安眠?幾萬個黑夜濃縮成阿斯代倫眼底的一滴濁墨,憤怒、悲傷、絕望、不甘,數不清的仇恨壓在他的背上,他的瞳孔開始劇烈地抖動。

“現在可不是休眠的時候,給我醒過來!”

他揪住卡紮多爾,就像把垃圾丢出家門一樣,将他掀出棺材,重重地擲到地面上,一同掉出來的還有一支精致的銀白色的匕首。

未能得到療愈,卡紮多爾毫無反抗的力氣,他虛弱地爬起上半身,用嫌怨的目光瞪視着阿斯代倫:“別拿手碰我,蟲豸!”

這是我聽過最幽默的笑話,阿斯代倫也被逗笑了,他彎下身子,俯視着跪坐在地上站不起身的黑色蠕蟲,嘲笑道:“看清楚了,在泥潭裏亂爬的可不是我。”

卡紮多爾沒有說話,現在的他就是案板上一條早已脫水的魚,毫無反抗之力。他雙唇緊閉,戰戰兢兢地擡頭看着他曾經的奴隸。

我也一同屏住了呼吸。

阿斯代倫撿起地上那柄精致的匕首——它的刃如針一般尖銳,光是清冷的鋒芒都足夠削斷堅硬的骨頭,卡紮多爾将它命名為“狂想曲”,無數次用它挑開衍體的皮肉,以展現自己愚蠢的藝術天賦。

或許,卡紮多爾就是用這支狂想曲終結了維利歐斯的奴役;今天,他以為的奴隸——阿斯代倫——會再次奏響這首狂想曲,作為他可悲一生的終幕演出。

“只要最後一擊,我就能夠擺脫你,從此再也不用害怕你。”

阿斯代倫的臉上失了全部情緒,留下一雙空洞的眼睛儲存兩百年的悲傷,他試圖讓語氣聽上去輕松,可聲音裏仍舊帶着不明顯的哭腔,“然而,如果由我來完成你準備的儀式,我就永遠不用害怕任何人。”

胃部猛然下墜,扯動我的心髒。我的五髒六腑灌滿了眼淚。

卡紮多爾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你以為我傻嗎?我怎麽可能允許其他人篡奪我的位置,念出禱文,在我的地盤飛升?”

談及這場他準備了幾個世紀的儀式,他全然不顧自己的虛弱,誓要奪回他對阿斯代倫的主導權:“我刻在你□□上的符文,把包括你在內的七千個靈魂與飛升儀式束縛在了一起。完成儀式的話,那些承載着傷痕的人就會被獻祭——你也是其中之一。”

我背後驟生寒意。

卡紮多爾露出得逞般的微笑:“你只是達成最終目标的一種手段,打從一開始,我創造你就是為了吞噬你。”

阿斯代倫再也按捺不住激烈的怒火,傾身湊近卡紮多爾,厲聲反駁道:“我已經遠遠超越了你塑造的那個我。”

他轉至我的方向,急切地說道:“我可以做到的,但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漲紅了臉,幾乎要哭出聲來:“你沒聽到嗎!卡紮多爾說你也會被獻祭!這絕對不行!”

阿斯代倫安慰我似的笑了笑:“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咽掉喉嚨裏的鹹腥味,追問道:“那七千個衍體呢?你要犧牲掉他們嗎?”

“他們早就死了!”阿斯代倫情緒激動,“這一點你可以相信我。現在在地牢裏的只是一群兇殘的衍體,對鮮血擁有着極致的渴望。如果釋放他們,會有多少人死在他們手裏?幾千個?幾萬個?”

“但是如果他們死去,而我得到飛升,我不需要依賴寄生蟲也能夠在太陽底下行走。”他注視着我,眼睛像夕陽下的湖泊,波光粼粼,滿是期待和乞求,“我會得到自由——真正的、完整的自由,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我當然想要。

我是除他之外最希望他在陽光下生活的。我希望他能觸摸自己的影子,希望他知道他有多麽美麗,我希望他自由地做他想做的一切。

我凝望他的眼睛——比血液濃郁、比佳釀透明。深不見底的紅色中漂浮着恐懼和渴望,他就要醉倒在鮮血釀造的承諾裏了。

飛升儀式是卡紮多爾的一切,凝聚着吸血鬼所追求的最終極的力量。可除了力量之外,飛升究竟意味着什麽,它的代價究竟是什麽呢?

這個選擇實在是太沉重了,它承接着過去的兩百年和未來的永遠。

我無權幹涉他,我唯一能夠保證的是,在我生命未結束的每個時刻,我都将與他一同承擔選擇所産生的全部結果。

“可是,阿斯代倫,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我紅着眼睛,腦中浮現出與他共同經歷的一幕幕,其中包括他在月出之塔放棄的那瓶傳奇力量藥水,也包括從星界返回後他拒絕的那只星蝕蝌蚪。

當維利歐斯的頭骨與卡紮多爾的刻薄面容重疊,當塞巴斯蒂安和凱薩的臉依次閃現在我眼前,我開始哽咽:

“我不希望這份力量困住你,就像它困住卡紮多爾那樣。你不需要取代卡紮多爾,你不需要摧毀他打造的你,要知道,我從來都只看得見你。”

阿斯代倫眼睫顫了顫:“你……你說得沒錯。”

我感覺到一行熱乎乎的東西滑過我的臉頰,我凝望着他的眼睛:“我永遠與你站在一起,一同迎接未知的一切。所以,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我們四目相對,良久,他露出釋懷的微笑。

“……他或許造就了現在的我,但我會遠遠超越他創造的這個我,也會遠遠超越他。”他攥緊了手中的匕首,重新面向卡紮多爾,勾起唇角,“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很感激,是你教會了我如何盡情享受這種時刻。”

卡紮多爾噤了聲,縮着脖子打顫,幾乎要把兩枚紅瞳都晃碎,如果不是見過他頤指氣使的模樣,我還以為他是一只被雨淋濕的可憐小貓。

短暫的悶熱過後,雷暴終于來襲。

阿斯代倫深吸一口氣,一把揪住卡紮多爾的頭發,反握着匕首朝卡紮多爾刺了下去。利刃穿透皮甲刺入皮肉深入內髒,發出一連串急促的“咕嗤”聲。他像是一個瘋子,嘶吼着,瞋目切齒地重複着拔出和捅入的動作,一下、一下、一下……

鮮血噴湧而出,濺到阿斯代倫的臉上、手上、身上,以及站在幾米外的我的衣服上。在他的撕心裂肺面前,我太過無力,我只覺得大塊大塊的血污塞滿我的肺、喉嚨、鼻子,在我的五髒六腑內膨脹,當我試圖呼吸、試圖表達、試圖流哭泣,它們就開始沖撞我的胃壁。

卡紮多爾的胸口被紮成了蜂窩,雖然仍剩下一口氣,但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了。阿斯代倫并沒有停下來,他敏捷地換成正握姿勢,将卡紮多爾摁在地上,愈發猛烈地用匕首刺紮那具脆弱的軀體。一下、一下、一下……

最後一刀耗盡他全部的力氣——他拔出匕首,踉踉跄跄退了幾步,聲帶震顫着洩出最後一聲破碎的哀鳴。末了,他脫了力,跪倒在肮髒的血泊裏。

四肢癱軟下來,他卻仍舊用怨毒的目光睨視着那只碩大的蠕蟲。卡紮多爾向外冒血的速度越來越慢,在最後兩下掙動之後,徹底失了動靜。

結束了。

阿斯代倫茫然地望着一地黑紅。

長達兩百年的噩夢,在填埋了有關過去所有回憶之後,在扼殺他所有自我之後——猝然結束了。

阿斯代倫抽動了兩下,仰頭大哭起來,仿佛要把肺腑中積壓的污穢盡數嘔出。然而,他已經流不出眼淚了,甚至發不出連續的哭聲。

他是一具掏空了血肉的殼,裝載着兩百年的仇恨,當仇恨被抽空,他便什麽也不剩——就連軀殼都枯萎到風幹,榨不出一滴眼淚。

我站在他身後,手在他肩膀上空懸着,安靜地抽泣着。

……

他恢複了一些力氣,擡手抹掉臉上的血漬,晃晃悠悠起身,像是要對我說些什麽,可我什麽都聽不見——包括他的心跳和呼吸。

眼淚灌進了我的喉嚨,疼痛在我的血管裏顫動,我撲向他、将他抱住——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他的身體冰冷而僵硬,一如城外那座冰冷的墓碑。我埋在他身上,收緊雙手,泣不成聲。在許多個瞬間以後,我終于聽見他複蘇的心跳聲。溫冷的水滴沾濕了我的後頸,他緩慢地、緊緊地回抱住我——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他鑽進了我的頸窩,流動的眼淚濡濕我的衣領,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動。當我們的體溫融在一起,耳畔,他的聲音像沉睡時的呼吸一樣輕盈。

他說:“我自由了。”

我低笑一聲,輕拍他的後背。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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