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答案

答案

夜色濃得像酒杯裏的楚爾坦火泔，阿斯代倫抱着膝蓋獨坐在營火旁，欣賞着頭頂上那片永不湮滅的星空。

我将楚爾坦火泔替換成色澤更紅的阿薩巴黃昏，舉着酒瓶貼着他坐下。他身上清甜的柑橘調香味已經散去，留下如雨後朽木般微苦的清新。

“兩百年以來，我從未看到過這樣的星空。大多數時候，我忙着将一個又一個可憐的獵物帶回去，幾乎沒有閑心思去欣賞夜景。這是第一次。”他轉頭看向我，翹起嘴角，“哦，第二次。”

“我們會一起看更多的景色。”我靠在他的肩頭。

他無比自然地攬住我的肩膀，說道：“我或許應該重新習慣陰影，誰知道我還剩下多少陽光下的日子呢？”

我舌尖泛苦：“你會後悔你的選擇嗎？”

“不，我很确信，我的選擇是正确的。不過，我的确為之前的選項感到後悔。”他的視線變得深邃而綿長，“或許再也見不到太陽就是自由的代價。”

我坐直了身子，認真地說：“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和你一起尋找重新見到陽光的方法，一起欣賞世界各地的夜景。”

他低笑了一聲，側過臉來輕吻我的額頭：“我會記住這一點的。當然了，前提是我們都能活下來——畢竟恐怖的死亡總是與你如影随形~”

我兩手叉腰，裝作生氣的樣子：“喂！你是在嫌棄我嗎！”

“哎呀，開玩笑的。”他揉了揉我的腦袋，然後站起身來，“或許，你願意陪我出去走走嗎？我有些東西想讓你看看，就在城外。”

我歪了歪頭，張開手臂：“如果你是想偷溜出去和我親親抱抱的話，可以直接開口的。”他被我逗笑，環住我的腰，把我扶起來。

“走吧？”

于是，我們十指相扣，一同在幽深的小徑上漫步。自從兩百年前的某一天後，我再沒見過夜晚的博德之門，以至于我沒能意識到腳下這條正是我最熟悉不過的、通往城郊墓園的路。

墓園靜悄悄的，所有的魂魄都在以死亡為名的搖籃裏安眠着。園內飄着腐朽的泥土氣味，不過阿斯代倫身上的木質香蓋過了一切。他數着石碑前進，我不動聲色地跟着，實際上，我的視線早已在刻着他名字的石碑上降落。

“我們到了。”

他松開我，走向了那座我最為熟悉的墓碑：“這裏竟然這麽幹淨，我還以為我的墳頭草會有兩米高呢。”

我攥了攥衣擺，一言不發。

“已經過去了兩百年，我一次也沒回來過。”夜半的微風撥動他後腦勺的頭發，他不疾不徐地講述道，“那個夜晚，我就是從這下面醒來的。我不得不在棺材裏打個洞，然後從六英尺的墳土裏爬出一條路。當我終于沖破地表，吐出口中的泥土和凝固的血塊——卡紮多爾正等着我。”

我頭一次聽到他如此平靜地說出“卡紮多爾”的名字。他的聲音好輕，就像他耳邊那一縷頭發一樣，就像降在墓園裏的月光一樣。

“從那天起，我就屬于他了——直到今天。”

我貼上他的後背：“你從不屬于他，無論他得到了什麽，都是強取豪奪的。”

“或許吧，但他的确拿到了。”他嗓音嘶啞，“曾經的那個我已經所剩無幾，只是刻在石頭上的一個名字。”

——阿斯代倫·安庫寧。

每個難以入眠的夜裏，這個名字都會像咒語一樣在我的腦海裏盤旋，最後成為我枕巾上的一片水跡，但只是一片水跡。

“近兩個世紀以來，我就像個幽影一樣潛伏在街道裏；而曾經的那個我還躺在這裏，早已死去，深埋地下。”

阿斯代倫垂眸凝視着石碑上自己的名字，我擡眼凝視他月光一樣潔白的臉頰，心中漲起自責和哀傷。兩百年太長了，我已經記不清那個裁判官的模樣，他在我的腦海中只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剪影。

“現在的我必須弄清楚自己是誰，還有自己想要什麽。”

他與我視線相觸，我得到了答案：“你是阿斯代倫，你是我愛的人，你是我想要的人。”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他釋然地笑了。

我握住他的手：“阿斯代倫，我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地告訴過你這件事情。”

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緊張：“嗯？”

我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道：“我愛你。”

即便你面目全非，即便你不斷破碎和散落，即便你成為某種可怕的存在，即便你不愛我——只要你仍是你，我就一定會愛上你。

“親愛的，你吓壞我了，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麽變故呢。”阿斯代倫笑出聲。

“我愛你。”我重複道，“我從很早開始就在愛你，比你知道的還要早。”

他眨了眨眼，疑惑中摻着幾許愉悅：“你是指，一見鐘情嗎？”

“算是吧？不過，比你所理解的一見鐘情還要早許久。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我會用很長很長的時間講給你聽。你唯一需要記住的是：我愛每個時刻的你，愛你的每個樣子，我愛你。”

“謝謝你。”他回握住我的手，“你一直守在我身邊，陪我經歷了這一切。盡管過程中充滿了嗜血的欲望、痛苦以及不幸，你都表現出了絕對的耐心。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真正在乎我的，就算面對一件客觀上算是絕對愚蠢的事情，你也會義無反顧地信任我。”

他彎起眉眼：“和你在一起，我感覺到了安全、明晰。我開始期待明天，不論未來為我準備了什麽，我都不想失去。”

“你不會失去任何東西，不論等待着我們的是什麽，我都會與你并肩。”

我在他清澈的眼瞳裏看見自己的倒影，他說：“謝謝你。”

“稍等，我還有一件想做的事情。”我松開他的手，在地上尋了一朵小花，輕放在低矮的土丘上。

随後，我跪坐至碑前，傾身擁住冰冷的石碑，虔誠地親吻那行刻字。

阿斯代倫。

吻別過後，我側過頭，他跪坐在了我的身側，手裏握着一把短劍，含笑對我說道：“看來我們在許多事情上都有着相似的想法。”

我退至墓碑側，不聲不響地觀看着他的動作。他臉上覆蓋着一層輕薄的柔光，一手扶着那座被我撫摸過無數次的石碑，另一手用短劍在刻字的最後寫上新的內容——

“阿斯代倫·安庫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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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短劍，轉到我的方向，眼睛裏閃爍着生機。墓碑上的故事迎來了續集，以生命為名，以自由為名，以阿斯代倫為名。

“我已經死在地下很久了，現在到了嘗試重新過活的時候。”他輕輕握住我的兩只手，用目光輕撫我的面龐，“帶着生命賜予我的一切。”

我直直地望入他的眼睛：“生活對我來說沒有任何色彩，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任何事物似乎都會變得有意思。”

“你知道嗎？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并不怎麽喜歡你。我有一個簡單而絕妙的計劃，誘惑你，睡了你，操縱你的感情，讓你永遠不會背叛我，你只需要上當就好，而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不愛上你。”他愧疚地挪開視線，嘴角卻殘存着幸福的笑意，“這就是我失敗的原因。”

“你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是我第一個真正在乎的人。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僅僅是出于欲/望，又或者是操縱一個戰術意義上的盟友。”阿斯代倫不再躲避，認真地注視着我的眼睛。

“我愛你。”

他頓了頓，笑意更深，“我愛這些，我想要你的全部。”尾音沉入香醇夜色，他捧住我的臉，吻住我的嘴唇。

我勾住他的脖子，吻得更深。

星星墜入沉眠，黎明揭掉晝夜的分界線。晨曦為石碑鋪上柔紗，我伏在他的背後，親吻他的傷痕。

當血紅色的太陽完全升起，我與阿斯代倫相擁，得到彼此的全部。

我不再需要期待早晨的到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