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心魔

心魔

葉深未沒想到自己還會再遇見這個女人——杜芯蕊，楊森的前妻。杜芯蕊是初中語文老師，性情溫順樸實，八年前與楊森離婚，自那以後，葉深未再沒見過她。

很難說這次見面是純屬偶然，還是他內心的感召的必然。剛從醫院出來，葉深未就遇到了從對面走來的杜芯蕊，兩人正好迎面撞上，杜芯蕊叫了聲“老葉！”，葉深未扭頭看着她，差點沒認出來。也許是好久未見，也許是太過于突然，兩人都有些尴尬地沉默了片刻。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你受傷了？”

“小傷。你怎麽也來這兒？”

“有個學生病了，我過來看看。”

“嗯。”

杜芯蕊雖然是老師，但生活中卻是話很少的人。

“那……”

“老葉，有時間嗎？想跟你聊聊。”

杜芯蕊像是鼓起了勇氣，眼神堅定地看着葉深未。葉深未有些驚訝，內心隐約感覺出這個女人好像要訴說什麽深埋已久的秘密。

“有。”

“那邊有個咖啡店，你能去那裏等我一下嗎？我看完學生馬上就來！”

夜有些深了，咖啡店裏很安靜，只零星幾個客人默默坐着，悠揚舒緩的音樂讓人沉醉。葉深未選了一個相對隐蔽的角落坐下。店內的燈光異常柔和，咖啡的香味好像有助眠的作用。把陳小宇帶到警局後，不少事情等着他打理，也忙碌了多天，難得有這樣清閑的時刻，大腦十分清醒，意識卻如同墜入虛幻的夢中一般。

葉深未想起夢中的那頭怪物，它幾乎讓他嘗到了活着最痛苦的滋味，夢中的感覺如此清晰、深刻，讓他覺得那并不是夢，而是真實生活的折射。葉深未相信自己是有勇氣的，他擡起頭面對眼前的怪物，想把困擾他的東西看清楚。怪獸的臉不斷變換，每一張都熟悉又陌生，在那些面孔中，有一張是他最期待看清楚的。他不斷靠近，冒着巨大的危險，每走一步都感到身體無比的沉重。奇怪的是，越往前走他的視線就越模糊，直至一點亮光刺進眼裏。

“醒了！”

杜芯蕊的聲音将葉深未徹底叫醒。

“最近警局很忙嗎？”

葉深未深嘆一口氣，調正坐姿，他竟然睡着了！杜芯蕊慵懶地坐在他對面，正抽着一支煙！雖然葉深未跟杜芯蕊不算太熟，但還是覺察到了她與以往的不同。

“久等了！”

“沒有，我也剛到。喏，剛點上！”杜芯蕊莞爾一笑，也不似過去那般拘謹。

她招手示意，服務員走過來，把飲品單遞給她。她快速浏覽一遍，微皺眉頭，擡頭問道：“只有這些嗎？”

“不好意思，女士，目前我們店只有這些。”

“那跟這位先生一樣，要一杯冰美式！”

“想喝的沒有？”

“呵，怪我！緣木求魚！”

男人對女人的裝扮向來不敏感，有時連身邊的女人是長發還是短發都搞不清楚，但杜芯蕊的改變，葉深未明顯能看出來。她摘掉了厚重的眼鏡，續起波浪長發，以往樸素端莊的服飾也改為時髦修身的款式，連口紅的顏色都比之前豔麗了許多，總之她不再像以前的杜芯蕊，反倒是有些像雲姐那樣的女人。看着她熟練的抽煙動作，葉深未大概也猜到了她想喝點什麽。

“再婚了嗎？”

“沒有，一個人挺好的。你呢？”

“孤家寡人。”

“老葉，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只對工作感興趣，現在還是這樣嗎？這麽多年，你不會一個女人也沒有吧？”

杜芯蕊跟楊森是八年前離婚的，她并不知道夏宜的事。被別人猛然這樣一調侃，葉深未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幾口以掩飾尴尬。

“哈哈哈！”

以前的杜芯蕊是內向、安靜的，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總是很溫順地待在楊森身後，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己丈夫。

“想跟我聊什麽？”

煙抽完了，杜芯蕊又點燃一支。

“他好嗎？”

“楊森嗎？”

“嗯。”

“你倆一點兒聯系也沒有了嗎？”

“不敢打擾他。我想他也不想被我打擾吧。”

楊森和杜芯蕊是經人介紹相親認識的。兩人家世相當，楊森的父親對杜芯蕊十分滿意，他們相親後沒多久就結婚了。葉深未一度也覺得二人很是相配，應該過得很幸福，可這段婚姻才維持了一年多就結束了。他還記得當年是杜芯蕊提出的離婚。

“既然在意，當初又何必要離開呢？”

“這就是我今天想跟你說的事。老葉，當年不是我想離婚的，是他先提出來的。我是不願意的。”

提到這些時，杜芯蕊的神情依然落寞，她抿緊嘴唇，努力壓制着內心的不甘。這一刻，葉深未猜到她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改變了。

“雖然我們是相親認識的，結婚的決定也大半是家裏的意見，但我是真心喜歡他的。他總是樂呵呵的，為別人着想，很會照顧別人，也很尊重我的想法，願意以我為先，我們算是相敬如賓吧。大家都說你聰明，是‘神探’。說實話，我覺得在這方面，他一點兒不比你差，只是他選擇退一步站在你身後。婚後沒多久，他就以工作不定時為借口跟我分房睡了，當時我也沒多想，只覺得他還挺貼心。要是能一直這樣平淡的過下去也挺好。”

杜芯蕊停了一下，用力呼出胸腔內的煙，然後看它煙消雲散。

“也八九年了！我從來沒對人說過離婚的事兒。老葉，你知道嗎，那是我人生最大的恥辱，它像根刺一樣一直紮在我心上。楊森從來都不愛我，他也永遠不會愛上像杜芯蕊那樣的女人！”

今天葉深未提審陳小宇時說到了警局有內應的事兒，楊森的腦中又多了一層思慮。他回想起上次不顧一切沖出去救葉深未的情景，那時自己還是太莽撞了吧？然而，又有什麽關系呢，以葉深未的聰敏機謹，說不定早就知道了什麽，否則也不會單獨去找陳小宇！楊森的心很亂，就在他決定殺死何天成和劉雪的時候，還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和以前一樣冷靜沉着。他低估了友情對他的影響。

家裏的燈沒亮，老葉不知有沒有回來。楊森坐在車裏遲遲不想上樓去，他需要避開讓自己煩亂的源頭。煙灰缸裏堆滿了新生的煙頭，橫七豎八的，車子只要稍微晃動一下，它們都可能掉落下來。楊森搖起車窗，驅車來到雲姐家裏。他倆已經悄悄在一起了。

雲姐打開門，穿着楊森送給她的大紅色吊帶睡衣，舉手投足之間都風情萬種。

“你很好！”

“他也這麽說。”杜芯蕊的眉頭皺得很深，無論如何都舒展不開。愛上一個人究竟是造了什麽罪孽，竟然要承受這種痛苦？葉深未沒體驗過，夏宜愛他，他很幸運。

“這些年，我想明白一件事，他可能不是不愛我，而是沒辦法愛上我。我感覺得出，他也曾努力想愛上我。老葉，你覺不覺得他其實不是他？”

這句話戳中了葉深未，他猛然驚醒，注視着杜芯蕊的眼睛。接下來她要說的話，至關重要！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好像也看不出破綻，只是跟他一起生活得越久就越覺得他不是他。真實的楊森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個樣子。有時候我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裏面好像，好像……什麽都沒有！你知道這有多恐怖嗎？一個人是不會什麽都沒有的！除非他把自己藏得太深了！”

“你怎麽又不說話！每次過來都只是單純地想看看我嗎？我好看嗎，就沒有別的想法？”雲姐很主動地挑逗着楊森，她不相信自己搞不定眼前的男人。

“陳小宇的事兒，你知道嗎？”

一提起小宇，雲姐瞬間覺得索然無味。

“還敢跟我提小宇！你們不是已經抓住他了嗎！說起這個就來氣，虧我那麽信任那個葉深未，還帶他去見小宇！結果還是害了小宇！”

“你帶葉深未去見的陳小宇？”

“是啊！他沒跟你說嗎？那天他找到我，說可以幫小宇，吹了一通牛，我偏偏還信了！就帶他去見了小宇！真是後悔死了！唉，你有沒有辦法把小宇弄出來！那孩子很可憐的！”

“你為什麽要帶他去見陳小宇？”

“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還問！”

“你為什麽要帶他去見陳小宇？”

雲姐看着楊森，感覺出他很不對勁兒。

“如果你不帶老葉去見陳小宇，事情到不了現在的地步！都怪你！”

楊森死死地盯着雲姐，內心的暴怒讓他的眼睛通紅。雲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怖！

“而一個人把自己藏得這樣深，必定是因為他以前或者現在正在經歷十分可怕的東西，那東西或許就是他自己！”杜芯蕊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