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永夜城（4）

永夜城（4）

“那就是幽靈海了。”

徐添帶着廖梧等人來到一片大海前，和普通的海沒什麽區別。腳下是幹燥的沙礫，往海的方向靠近，沙礫就變成了潮濕的略微發黑的泥。海望不到邊際，向下看，是漆黑的海面，時不時掠過微弱的光亮。

昨晚，許仁猜出了羅鈞從精靈小鎮圖書館拿走的書，不過羅鈞并沒告訴他們書中內容，他們也沒給他百事通的那本書。

而今早徐添六點半就過來找他們，這年輕人精力充沛得像是睡了一天，但實際上按他昨天來的那個時間看，一晚上沒睡都是有可能的。

徐添說，如今賣光石最賺錢，因此要先去幽靈海那邊撈光石出來賣，還能順便抓魚。

“然後，嗯……”徐添突然頓住，臉上表情複雜起來，“我們，先去見個人。”

許仁敏銳注意到徐添對這個即将要見面的人似乎很不一般，與帶他們見高右德和百事通不同。如果許仁沒猜錯，徐添的神情中似乎有一抹愧疚？

徐添沿着海岸走，腳步放得很慢，頗有些拖拖拉拉不想走的樣子，他沒有回頭看他們，一次都沒，而是低頭，自顧自地走着。

不過即便徐添怎麽拖拉，沒多久幾人還是看到了漂浮在幽靈海上、離海岸不遠的小漁船，以及上面撐船的老人。

徐添立住了，他輕輕嘆氣，又故作輕松地朝老人揮揮手：“爺爺！”

老人緩緩劃到岸邊，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是小添啊。”

随後，他看到一旁的廖梧等人：“他們就是你昨晚跟我說的人？”

徐添點頭，他又小聲地對廖梧等人道：“爺爺的船是整片幽靈海唯一一艘不會被那些魚攻擊的船，我們可以坐他的船去海上，幽靈海中間有一塊小島，我們可以去那。”

廖梧瞅了眼有些透明的老人：“這老人家……”

徐添緊張地朝後看了看老人，壓低聲音，希望不被老人聽見：“爺爺不是人，是幽靈。”

Advertisement

他們想起了那個幽靈海的傳說。

由于老人的船一次只能載兩個人，因此幾人分成三組過去。徐添和羅鈞，許仁和元楚，廖梧和何方鶴。

許仁和元楚過去時，元楚不太敢靠近許仁，兩人隔得很遠。

許仁注視着船下的水面，有一群魚一直跟着他們。許仁清晰地看見這群魚尖銳的牙齒。它們時不時張開嘴接近船，但仿佛被什麽阻擋又游了回去。

食人魚嗎？許仁想。這船有什麽力量保護着，所以魚無法靠近，但如果他們從船上掉下去，那恐怕就要成為這些魚的食物了。

許仁收回目光。

“你很怕羅鈞？”許仁突然開口，頓時吓得元楚一哆嗦。

許仁注意到：“別緊張。”

或許元楚之前是結巴，但到現在就算有什麽病也都應該好了，而人在恐懼和緊張的情況下有時會說話結結巴巴，元楚總是太緊張才導致一直結巴。

元楚深呼吸：“也，也不算怕，其實比起我們隊之前的李文，羅哥算好的了。當時讓我們投票的時候，只有他們兩個互相投，不過還是随機到李文出局。說實話，當初任務失敗就是李文的錯，要是聽羅哥的肯定不會有人死。”

“我也不想死。”元楚呆呆地盯着海面，像是無意識般脫口而出，“到現在我也沒什麽想要的了，只要能活着就好。”

就算許仁同情元楚，然而生或死都不是他說的算的，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獲得更多的信息，保下自己人的命。

“聽說你們之前在精靈小鎮的圖書館拿走了一本書，你知道上面寫的什麽嗎？”

元楚搖搖頭：“羅哥不會給我們看的。”

前面四人都過去之後，輪到了廖梧與何方鶴。

兩個老人挺投緣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我有個兒子，他很出色，一直以來都是我的驕傲。我還記得啊，我孫子特別可愛，他那大眼睛，那小手……”老人說着，臉上帶着笑意。

何方鶴也道：“我不僅有兒子，還有個女兒，他們也很優秀。不過啊，我已經好久沒見着他們了。”

老人的神色變得悲戚：“哎，我也是。當初我一閉眼再睜眼就到了這海上，周圍黑漆漆的，我想走卻離不開，只有小添會來陪我。要是我那孫子長大了，估計都跟小添差不多大喽。”

“不說這個了。提起小添啊，他是個好孩子。”老人又說，“不僅每天來陪我，還願意幫我把海裏的光石撈出來帶到外面。”

“呃，老人家，可以問一下為什麽您把光石帶出去呢？”廖梧插嘴。

“現在的城已經不是我記憶裏的城了，它不該是黑暗的、永不見天日的。把光石帶出去，讓每個人都能有盞光，總有一天黑暗會褪去。”老人的眼中閃爍着希望。

但似乎徐添并沒做到讓每個人有光。廖梧與何方鶴互相看了一眼，沒有說出。

廖梧說：“您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何方鶴只是笑笑，并沒多說什麽。

“你是叫廖梧的，是吧。”何方鶴笑着看向廖梧。

廖梧點頭。

“我和你說說小羅的事吧。”何方鶴道，“你們不知道，小羅其實過得不好，他很小的時候就被人販子拐走，很多年過去了才找到家人，但那時他的家人只剩下一個妹妹，妹妹還成了植物人。他就是為他妹妹來的。”

“也許他的确偏激了點，但心不壞。”何方鶴語速很慢，帶着一種感慨的語調，仿佛是透過這番話在感嘆什麽。

何方鶴說完又笑呵呵地補充一句：“不過我跟你說的這些可別讓小羅知道了，這孩子要面子。”

“現在的孩子啊，都這樣。”老人邊劃槳，邊搖搖頭。

此時，島上的四人正在等待。徐添不停地朝海面張望，元楚坐在地上安靜地等，許仁站在一旁閉目養神，而羅鈞無聊地提石子。

“喂。”羅鈞靠近許仁，許仁瞥他一眼，并沒理會。

羅鈞也不在意，而是挂着個戲谑的笑容：“你跟那個廖梧，你們是一對兒？”

聽到這話，許仁瞬間皺起眉，用疑惑的、像是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羅鈞：“你在說什麽鬼話。”

同時遠離羅鈞，像在躲什麽髒東西一般。

我和他都是男的，怎麽可能呢，羅鈞這家夥真是莫名其妙。許仁想。

然而，內心深處似乎又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呼喊，想要仔細去聽清，卻始終含糊不清，這究竟是什麽，現在的他還不得而知。

他察覺了不對，可這感覺就像數學題一樣，怎麽解也解不出。

因此，他下意識選擇逃避。

羅鈞撇撇嘴。

“來了！來了！”徐添叫道。

廖梧一到小島上，就搭着許仁的肩膀，稍稍低頭，與他耳語。許仁也微微偏頭，聽廖梧說話。然後小聲說上幾句。

接下來，羅鈞就看到廖梧很燦爛地笑着，許仁往廖梧胳膊上輕輕敲一拳，而廖梧沒說話只是聳聳肩。

羅鈞輕蔑地笑。

啧，就這還不算。

衆人先從海中撈光石，這活徐添有經驗，因此不算困難。

撈出來的衆多光石将小島照得幾乎和白天一樣亮，為了不讓這些光石幹擾接下來的捕魚，徐添把它們收進一個看似小實則能裝許多東西的收納盒中。

“應該快了。”做完這些後，徐添盯着海面小聲嘀咕。

百事通說那種魚頭上的東西能和亡靈互相吸引。許仁看了眼船上的老人，又将意味深長的眼神移回徐添身上。

過了許久，衆人注意到海裏幾個快速移動的光點，和其他的不同，那些光點是朝他們的方向來的。

“爺爺……”徐添喊了一聲，又突然想起什麽默默閉上嘴。

老人知道他想說的話，對徐添微笑着搖了搖頭。

羅鈞從徐添那挑了個魚叉：“這就是那魚吧，來得還不少啊。”

“我們只要一條就可以了。”因為不确定那魚的攻擊性，廖梧有些謹慎，“小心不要掉水裏。”

光點越來越靠近。

老人劃動漁船，向另一邊劃去，徐添事先在那布置好了漁網作為陷阱。

有些光點不穩定地晃動後，逐漸變得微弱，應該是那些魚在互相争鬥，有些魚離開。但剩下的那些數量仍是不少。

當它們靠近海面，衆人才看到了它們的真面目。

老實說，這些家夥長得醜極了。短圓錐形的身體，頭大且扁，一張布滿利齒的大嘴就在這扁頭上，頭背上是魚眼，呆滞的眼珠在其中滾動着。不過最顯著的特點還是頭頂上那個和燈泡一般肉球。

這魚簡直就是鮟鱇魚的放大版。

原本圍繞在周圍的食人魚都紛紛散去。

老人劃過陷阱，身後的魚跟上。

就在剎那，徐添拉住漁網，網住那些魚。沒被網住的魚游了回去，被網住的魚用力掙紮，張開嘴輕而易舉地咬斷漁網。

其中有一條魚趁機拍開其他幾條魚，并咬上另外一條魚，那條魚掙脫不開。而食人魚們聞見血味聚集過來，咬上那條魚，沒多久這條悲慘的魚就成了白骨。

其他魚游開，只剩下這條攻擊其他魚的魚。

它正要繼續追老人，可又被網住了——是許仁。

它咬漁網，卻咬到一口金屬。這個漁網是許仁用他的可變形材料做的。

它似乎發怒了，奮力掙脫。這魚的力氣也的确很大，以至于許仁被它拖着向海面走近幾步。

羅鈞帶着魚叉跳到魚身上，抓住那根發光肉球和身體連接處的細長部位，随後狠狠地刺下去。

魚沒有鱗，但它身體表面像是套了一層硬殼，羅鈞這一下沒傷到魚多少，魚叉反而斷了。

可這一下也引來了魚更加劇烈的動作，它既想掙脫漁網，又想甩開身上這個人類。

拉漁網的許仁因此被它拉向海。

許仁拉漁網的雙手青筋暴起，雙腿用力想要阻止前進，可依舊不停前進。這時，廖梧也拉上漁網。兩個人的力量終于穩住腳步。

許仁看廖梧一眼，匆匆說道：“謝謝。”

廖梧對他報以一個笑容，然後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魚身上。

而羅鈞因大魚的動作一下子沒站穩，差點掉進海裏，甚至都有一條在海裏等待的食人魚已經咬上他的褲腳。

“接着！”徐添扔給羅鈞一把更牢固的魚叉。

羅鈞接住，刺死那條食人魚，抓着大魚爬上來。

羅鈞一下又一下地捅大魚，企圖在它身上捅出傷口。一把斷了，徐添又會快速地補上下一把。

大魚擺動身體，撕咬漁網。廖梧和許仁死死抓着漁網，同時廖梧拿着麻醉槍尋找機會。

“咔嚓”一聲，漁網被大雨咬斷了幾根。

廖梧大喊：“羅鈞，快！”

羅鈞猛地一刺。終于，這一次在魚的身上劃開傷口。

越來越多的食人魚圍過來。

大魚拍打海面，趕走幾條食人魚，此時的大嘴也顧不上漁網，而是撕咬妄圖吃了它的那些食人魚。被咬傷的食人魚的下場就是成為其他同伴的腹中餐。

直至現在，大魚也不想追老人了，它努力下潛，想要離開。可由于漁網的困擾和食人魚的糾纏，一直無法成功。

岸上的廖梧開槍。麻醉槍打中大魚的傷口，擔心量不夠，廖梧多補了幾槍。

羅鈞看到大魚原本呆滞的眼睛變得更加無神，知道麻醉開始起作用了，便停止攻擊大魚，轉而去趕食人魚。

岸邊的廖梧四人用槍支幫忙趕，許仁收漁網，要把大魚拉上來。

但因為元楚幾人槍技不是很好，以及食人魚數量太多，打死一只又有更多的補充上來，所以食人魚并未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徐添很着急：“直接把上面那個割下來吧！”

“太硬了，根本割不動！”

情況愈發危機，許仁喊：“廖梧，毒藥！”

廖梧馬上會意，拿出“巫婆的可再生毒藥”一股腦全倒進海裏。

果然，這有用。不一會兒，食人魚全都一動不動地漂浮在海面上。

沒有食人魚的幹擾，幾人順利地拉回大魚。

“乒乒乓乓”敲了一通之後，大魚發光的肉球才被割下來。

徐添摸着下巴仔細打量一番：“這魚應該能吃吧？稀有物種，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聽這話，在場衆人露出嫌棄的表情。

“不如你先試試？”羅鈞說。

徐添擺手：“不了，好東西應該留給大家一起分享。”

徐添瞄了眼海面的死魚：“話說咱剛剛是倒了毒藥進去吧，那以後這片海該不會沒魚了吧。”

罪魁禍首廖梧摸摸鼻子。

許仁則是一本正經地說：“或許我們可以試着相信大自然的自我調節能力。”

徐添最終還是把魚帶走了。

按着先前的分配方式，幾人又回去永夜城，但因元楚似乎還有驚魂未定的樣子，許仁這一組最後離開。

在他們即将到岸的時候，忽然有一根繩子纏住元楚把他向外拉，許仁抓住元楚。

船上和岸上的衆人望去。

繩子的主人在岸邊一塊離岸上衆人不遠處的大石頭旁，是個年輕女人，她身邊站着一個男人。

男人注意到他們的目光，朝他們露出一個很有風度的微笑。

這兩人是他們第一次從黑市出來時，看到的發物資隊伍中的人。

許仁抓着纏住元楚的繩子使勁一拉，女人踉跄一下，不得已松開手。

到了手上許仁才發現這不是繩子，而是一個能不斷伸長的鞭子。

所有人都到達岸邊。

男人按住女人肩膀，對着他們，準确來說是對着羅鈞，笑着說：“好久不見啊，羅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