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永夜城(6)

永夜城(6)

書店裏,百事通難得心血來潮克服懶惰,打算整理書店的書。正當他把書一本一本放進書架的時候,他聽到開門聲。

“來了啊。”百事通沒回頭,仿佛早就知道。

許仁眼睛掃過四周,然後目光聚焦于百事通身上,走近,身後跟着廖梧:“那本書,你是故意給我們的。”

百事通沒否認:“徐添的朋友嘛,就當送的見面禮。”

“我猜,”許仁站定住,“徐添之所以會幫我們也是你的手筆吧。”

“可以這麽說,但我做這些事最主要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徐添。”百事通放完書,從梯子上爬下來,“在我剛到永夜城的時候做了一件對不起他的事,雖然他不知道。”

他與許仁對視。百事通看着不老,可他的眼神卻是那種歷盡滄桑的老人才會有的,他就用這麽一種眼神,憐憫又略帶輕蔑地看着許仁:“有人告訴我,唯一會對他施以援手的外來人能幫他得到他真正想要的。”

真正想要的。照許仁目前對徐添的認識,徐添想要的好像只有錢,但這絕對不是答案,徐添已經夠有錢了。

“也不用問。”百事通看穿許仁的打算,“順其自然,結果自會呈現。”

既然百事通不肯說,許仁知道自己是無法從他嘴裏套出東西來,便換了個話題:“你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想要挽回。他也不知道,你也只是暗中幫助,這不過是在滿足自己罷了,不是想求得他的原諒。你不告訴因為你知道,他肯定不會原諒你,是嗎?”

百事通笑了,他收拾完,慢騰騰走到那張搖椅旁,同平常一般躺下:“其實,我一直都挺看不起你們這些人類的,但沒想到還有那麽幾個有點意思。”

“或許她說的是對的。”

“她是誰?”

百事通譏諷地笑一聲:“小子,這可不是我會讓你們知道的。”

“走吧,都走吧,別再過來了。”百事通開始趕人,“再來我可要收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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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之際,廖梧深深地看一眼百事通:“我想,如果我是他,我會更願意知道這件事,而不是被瞞着。”

在門口,許仁皺眉對廖梧說:“這個百事通絕對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我們從他那根本得不到什麽信息,除非他想讓我們知道,而且。”

許仁看一眼書店門口那張極其嚣張的旗子:“他什麽都知道。”

這種被別人帶節奏的感覺令許仁簡直要發瘋,他向來都是把控別人的人,這樣的失控感讓他不适應。上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還是發現他們來到列車就像是在被人——也許不是人——當猴耍。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們還可以從其他方面入手。”廖梧道,“你是怎麽發現的?”

許仁向他解釋:“既然他什麽都知道,那麽他肯定知道徐添會偷他書,然而徐添很順利地拿到書賣給我們,也就是說,百事通沒有加以阻攔。”

“至于後面那點。你難道沒覺得我們一遇到徐添,他就為我們忙裏忙外的很奇怪?正常人都不會這樣,更別說是徐添。再加上我們第一次去書店時,百事通說,不是剛送走他。所以,我猜是百事通,但還是有運氣成分在的。”

廖梧盯着許仁那張略帶冷淡的娃娃臉。

他居然能把這些這麽細微的地方都聯系到一起。

制作引路燈的中途。

”魚已經有了,還差死人眼睛。”廖梧說的時候看一眼身後的三個人。

羅均歪歪斜斜地站着,時不時打個哈欠,但倒也不像是沒睡醒,更像不想幹活。崔涼——由于溫甫覺得他們兩個都去內城過于顯眼,于是她就被溫甫留下幫他們——凍着一張臉,要麽看地要麽看天,總之沒看廖梧。旁邊離得遠遠的連宋伊舟可謂是“最認真”的一個,盡管她面無表情的臉上帶着肉眼可見的迷茫。

廖梧扶額嘆氣。

“這不簡單,随便找個墓地挖個墳不就完了。”羅均說話總是帶着一種欠揍的語調,“啧啧啧,多缺德啊,這可不是我會做出的事。”

崔涼這會才勉為其難地加入話題:“永夜城不注重屍體是否完整,因為大家相信不論生前如何,死後的靈魂都是完整的,生人和死人會在幽靈海再一次相見。”

“附近應該會有亂葬崗之類的地方。”崔涼補充道,當她注意到大家都在看她,她撇過頭,“但我不知道在哪?”

“那我們只能先各地都找找,然後……”廖梧正說着,突然感覺自己衣角被拉了拉。

是一個小男孩:“你們是在說亂葬崗嗎?”

見廖梧看過來,小男孩松手,一雙眼睛裏閃爍着緊張和期待,雙手絞着衣角,試探般小心翼翼地問:“哥哥還記得我嗎?”

廖梧想起來了,之前他發現政府發的物資不是任務目标後就把那些物資給了一個小孩,這個小孩就是現在的小男孩。

廖梧摸摸他頭,朝他露出溫和的笑容:“當然記得。”

小男孩開心起來,嘴角忍不住地向上翹:“哥哥,我知道哪有亂葬崗,我帶你們去。”

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着。

廖梧轉頭對羅鈞挑釁般說道:“瞧見沒,這叫善有善報。”

“運氣好罷了。”羅鈞徑直走過廖梧。

亂葬崗一向不是什麽令人舒适的地方,添上永夜城持久不散的黑夜顯得愈發陰森。各種死狀凄慘或安詳的屍體随意地被丢棄,腐爛的屍體發出臭味,包圍着這片亂葬崗。

崔涼的面色變得有點蒼白。

“就是這,那哥哥我先走了。”小男孩說完向他們揮手再見後就離開了。

十雙眼睛并不是難事。

然而很顯然四個人中只有廖梧和連宋伊舟是認真幹活的。

崔涼在呆了一會之後,說自己不太舒服就匆匆離去。沒過多久,羅鈞也找了個借口離開。

廖梧在翻找眼睛還完好的屍體的時候,看到幾具內髒缺失的屍體。這個亂葬崗離內城算是近的,聯想到之前高右德和他們說過的案子,廖梧猜這些屍體大概就是內城失蹤的人。

想到這,廖梧心中便湧出一股怒氣。那個叫張尾的真不是個東西。

現在在廖梧旁邊的是一具女屍,女屍同其他那些屍體一樣內髒被掏空,她已經開始腐蝕,臉上長着屍斑,看不清面容,不過能看出她的神情安詳。

永夜城氣溫較低,屍體腐蝕程度不高,死亡時間大概在一個月之內。

廖梧簡單看了一下就去找別的眼睛。忽然,他想到什麽,又回去看那具女屍。

神情安詳?被人吃了怎麽可能安詳?

廖梧仔細檢查,越檢查神色越發凝重。

切口雖然歪歪扭扭,但局部看卻是平整的,不是人咬的,是刀割的。她胳膊上的是……針孔。

女屍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全部是針孔,加上屍斑,已經不能說是觸目驚心,簡直稱得上恐怖。

廖梧大致明白了。

有人在做人體實驗,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假裝這些人是被張尾吃了的,再丢到這裏。而且,這個人知道張尾會吃人,他是內城人,更準确地說,是城主府的人。

崔涼呆在裏亂葬崗不遠的一個小巷子裏。

她呼吸急促,看得出是急匆匆從亂葬崗跑出來的。她不斷吞咽口水,微微張開的嘴巴露出兩顆鋒利的虎牙。

突然,她捂住嘴巴。

呼吸稍稍平順,她把手從嘴附近移開。當她看着自己雙手時,又猛地咬上自己手臂。直到嘴裏充斥着血腥味,才後知後覺地松開。

我在做什麽啊。

“害怕見到死人所以才離開嗎?”一道聲音傳來,崔涼扭頭看去,羅鈞不緊不慢地走來,“還是說,克制不住某種沖動?”

崔涼沒理會手臂上的血,而是看着羅鈞:“你都知道了。”

羅鈞笑而不語。

崔涼也不是什麽會躲躲藏藏的人,既然羅鈞已經知道,她也就不再遮掩:“你知道楊先生的手下張尾嗎?他其實是我的……叔叔,這事沒人知道,我也是後來才發現的。”

“老實說,我很厭惡他,也厭惡這種沖動,但有些東西它就是刻在骨子裏揮之不去的。”崔涼語氣悲涼。

“哦,你吃過人嗎?”羅鈞走近。

“沒有!”崔涼惡狠狠盯他一眼,“放縱欲望的是野獸,自我約束才能算是人。這些年我一直在克制,我知道這種事一旦開了頭就再也回不去了,先是死人,再是活人,最後或許就是自己了。”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就無法控制自己,我擔心我會變成像張尾那樣的畜生。”崔涼似是自嘲般地笑笑,“也就溫甫那個對誰都好的傻子才會放任我這麽個随時都可能發瘋的怪物留在身邊。”

“傻人有傻福,他看上去倒一直挺樂呵的。”羅鈞輕笑一聲,聽上去像是嘲諷。

“或許這麽說不太準确,他并不笨,相反他很聰明,只是太單純,總是看不到別人的惡意。”崔涼好似想到什麽,冷笑道,“他所信任的那個城主也不是善哉。”

“我們是三年前找上他的。楊先生一直管他很嚴,基本不會讓他出城主府,三年前出了一場意外,有人綁架了城主。我們救下他之後,便跟他說起之前的事并詢問他是否願意合作,他同意了。令我奇怪的是,這三年來我們和他接觸的次數不少,但楊先生卻好像絲毫沒發現異樣。因此,我有個猜測。”

崔涼眼裏泛着冷光:“楊先生早就知道了,是城主親口告訴他的。”

許仁這一組三個人都不善言辭,三個沉默的大男人一上來就“熱情”地幫百姓們種地,引來不少人疑惑和猜忌,然而時間一長,人們見他們好像是真心實意地想幫他們幹活,也就只是說幾聲“真是怪人”便放任他們鋤地。

許仁跟陳冬、彭懸遠并不熟悉,也沒打算和他們認識認識,那兩人也有此意,所以許仁和兩人之間渭泾分明般隔得很遠。

許仁一鋤頭鏟下去,突然發覺鏟到什麽東西。

他好似只是鋤到石頭般,不動聲色彎下腰查看,撥開土——土裏是一張類似于報紙的東西——将報紙撿起來,塞進口袋。瞄一眼後面的兩人,知道他們沒發現後,随便找理由暫時離開。

在無人的角落,他打開報紙。

或許是剛剛被鋤頭鏟到的緣故,報紙中間破開一個大洞。這報紙有些年頭,破破爛爛的,上面的字也模糊不清,許仁努力地辨認出一些內容。

報道人那一欄寫着:可小可。

[這是一次大遷移……沒有家了……新住所…… 那太可怕了……幽靈……屠殺……她不在……到處……黑氣……誰來救我們……

……救命!]

報紙的後面原本的報道內容被密密麻麻的血手印蓋住,血完全幹涸,暗得發黑,而指縫中到處都是絕望的、壓抑的、窒息的、滲透着血跡的——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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