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永夜城(7)
永夜城(7)
“所以,他是誰?”
衆人回到溫甫的房子裏,吳懷西打量了一旁的高右德,用一種疑惑的語氣問連宋伊舟。
連宋伊舟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卻吐出兩個字:“直覺。”
吳懷西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一言難盡,只好無奈地先向高右德道歉。
別說吳懷西了,就連高右德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好好在路上走着,碰見廖梧這個熟人打聲招呼,就被連宋伊舟莫名其妙地拉走。而且還是個小姑娘,他也不好拿她怎麽辦。
這時,徐添打開門,身後是溫甫和何方鶴。他一進來就看到立着的高右德:“喲,這不高警長嗎?你怎麽在這?”
高右德一見徐添,反問道:“你又為什麽在這?”
徐添一臉神秘莫測,幽幽道來:“毀滅世界。”
高右德注視着他,那模樣就像在看一個傻子。而溫甫看他的眼神瞬間不對,悲憤和憂慮的複雜情緒交織在溫甫臉上,似乎真被他這玩笑似的話唬住了。
徐添自然注意到了溫甫的表情,憋笑憋得辛苦,他發現這個叫溫甫的人實在單純得可愛,讓人忍不住想逗逗,更別說徐添本來就是一個比較惡劣的人。
“開玩笑的啦。”徐添拍拍溫甫肩膀,又對高右德說,“你來得正好,有些事我覺得你能幫上忙。”
高右德板起臉,變得嚴肅。
溫甫則是環顧四周,略帶疑惑道:“那個姓羅的小兄弟呢?”
廖梧他們是最早回來的,不過廖梧和連宋伊舟回來的時候只看到早早離去的崔涼在屋子裏,并未看到羅均,也不知道這家夥去哪了。
“先說說各自的任務吧。”見大家都已坐下,廖梧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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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別說,溫甫這房子是真大,這麽多人在這也不覺着擠,倒是椅子不夠有些人只好站着。
方媛瞟了一眼漫不經心的成泯和默不作聲的元楚,自告奮勇地舉手道:“我們今天沒發生什麽事,只是有幾個小偷,按照任務指示明天再守一天就可以了。”
廖梧一邊點頭,一邊說起自己的任務:“引路燈的材料已經全部收集好,就差制作了,明天應該是沒問題的。”
許仁感受到廖梧在看他,于是吐出兩個字:“明天。”
“這麽說大家都二階任務這兩天應該都能完成。”吳懷西總結,“說說我們這次去內城吧。我們幾個人順利進入,并見到了那位公爵,但他态度強硬,沒有同意。”
徐添在一旁接話:“是啊,那人還真是狡猾,我跟他談光石生意的時候,要不是我聰明沒準就要被他狠狠地敲一筆。不過呢,還是有收獲的。”
徐添意味深長地朝高右德笑了一下:“我們剛到那邊時他還沒回來,我不想那麽無聊地等下去,所以,我偷偷地溜了進去,你們絕對猜不到我在那個公爵的卧室裏發現了什麽。”
徐添還在賣關子,然而溫甫沒他那麽多耐心,直接說:“是一張照片。”
由于自己的話沒打斷,徐添頗有些憤恨地看溫甫一眼,也沒了之前賣關子的興致,語氣平平地說:“那張照片有兩個人,裏面有你。”
猝不及防地被點到,高右德非常驚訝,他指着自己:“我?”
徐添、溫甫、吳懷西不約而同地點頭,就連何方鶴也看着他笑。
“本來打算回來後就去找你,想不到你剛好在這。”徐添說。
連宋伊舟沒說話,深藏功與名。
崔涼在一邊講述這位公爵的身份:“鬼棘公爵,掌管目前永夜城三分之一的兵權,這個稱號是根據他們領地的荊棘林所命名的,在他們家族代代相傳。現在的鬼棘公爵叫做肖廣,十一年前失蹤過一次,後來在九年前那場外城火災案中找回。”
“外城火災案……”崔涼的話被高右德打斷,聽到這個詞,他顯得有些不安。可當溫甫問他,他只是搖頭。
崔涼繼續說:“這位公爵五年前接替他父親的位置,比起其他人他成為公爵的時間短得多,是比較有可能加入我們的人,這也是我們找上他的原因。”
“所以我們需要你。”徐添向高右德伸出手。
內城,鬼棘公爵領地。
“又是那些‘不走正門’的客人?”大名鼎鼎的鬼棘公爵肖廣坐在桌前,金屬面具遮住他大半張臉。
仆人點頭。
“不見。”
仆人遲疑一下,又說道:“他們說有個特別的人想讓您見一見。”
肖廣沉默了,就在仆人認為他不會回複之時,他說:“那就看看到底是什麽特別的人。”
高右德在聽過溫甫的計劃後,盡管懷疑計劃的可行性,卻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畢竟這也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推翻楊先生,讓人們不再遭受壓迫,能夠幸福地生活,以及,給永夜城一個更加光明的未來。
懷着這樣的心情,他走進公爵府,然後看到了那個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人。
他的摯友,他的“老師”,那個給他信念,告訴他要去奮鬥,要讓永夜城充滿公平與正義,那個他以為葬身于火海中的“高鸮”。
哪怕隔着一層冰冷的面具,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不會錯的,就是他,他沒死。
肖廣顯然也認出了高右德,他眼神躲閃。
兩人一站一坐,一個直視一個躲藏,沉默地面對這一場相隔九年的、措不及防的重逢。
吳懷西很識趣地帶着其他人走出房間。
徐添回頭看了一眼高右德,他的背影高大筆直,卻微微顫抖。
徐添見過很多次高右德頹廢的樣子,可每一次他總是毫不在意的,因為他知道高右德這個人總能快速調節過來,堅定不移地追随自己的信念。但這次不一樣。
徐添想起曾經高右德和他說過,他還在內城工作時候,有一次因案子到外城,認識了一個很要好的朋友,那個人教會了他很多,但最終因為救人而死于火災,外城火災案。
他會怎麽做?會吐露這些年的辛勞嗎?還是緬懷過去?他會……離開嗎?
徐添後悔了,他覺得他不該把高右德帶來。在他慌亂之時,一擡頭就看到溫甫朝他投來的關切又溫柔的笑。他幾乎瞬間平靜下來。
他怎麽想,怎麽做,關我什麽事?我現在……徐添看着前面的溫甫幾人,默默想着。已經不孤獨了啊。
“高鸮。”高右德先開口。
“我沒想到是你。”肖廣靠在椅子上,手背遮住他的眼睛,喃喃道,“對不起。”
“沒什麽好對不起的,你能活着,我很高興。”高右德說,“我只是,只是想不通,為什麽你會拒絕?讓人們幸福不是你的夢想嗎?現在我們有這個機會,你為什麽要拒絕?”
“我已經放棄了。就算你們有了三分之一的兵權又能怎樣,剩下三分之二還在楊先生手中,況且他有的不止兵權。總之,你們的力量太弱小,根本鬥不過楊先生。”
“那也要試一試!”高右德額上青筋突起,怒氣沖沖地來到桌前:“為了正義去奮鬥、去努力,無論遇上多大的困境,絕不認輸,絕不放棄,讓大家不再遭受欺侮,讓每個人都感到幸福,讓永夜城擁有光!這些都是你跟我說的!可是現在!”
“曾經我瞧不起內城的那幫人,所以改名換姓來到外城,我以為我能改變什麽,可最終烈火燒毀了我的身體。”肖廣站起來,拿下面具,面具之下的臉布滿燒傷,猙獰可怖,“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已經明白了,在永夜城所有的一切都是虛無的,只有錢和權才是真的。”
高右德看肖廣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這樣的眼神刺痛了肖廣,但肖廣什麽也沒說。
高右德轉身:“你不願意,我不勉強你。但無論怎樣,我都會去做,為了永夜城,為了我和曾經的高鸮,而不是現在的鬼棘公爵。”
高右德走出去,肖廣知道如果這一次他不抓住高右德,那麽他就再也不會擁有他這個朋友,也再也找不回過去的自己。
肖廣手撐在窗邊,注視着光線越來越昏暗的內城,他記起很多很多事。
他記起剛見面時,年輕的高右德看了他的名字,又擡頭望着他,那雙眼睛縱使在外城最黑暗的地方依舊閃着亮光,他不确定地說:“高……這個字念xiāo嗎?”
最後的最後,記憶停留在那一刻。
從火場中出來的他,虛弱地睜開眼,那個被他救出來的小女孩臉上帶着還未褪去的恐慌和青澀的羞怯,将一朵白色野花放在他旁邊,對他說:“謝謝你。”
肖廣深吸一口氣,推開門,叫住正準備離開的幾人。
他說:“那個小鬼,你們的光石,一百萬我買了。”
二階任務順利完成,衆人也都從手環那得來自己的三階任務。廖梧他們隊是“争取販光生意合法化”,吳懷西等人則是“維護永夜城政局穩定”。盡管吳懷西他們的任務聽上去似乎跟他們現在所做的事完全不符,但她給出的解釋是這樣的。
“維護政局穩定是一回事,推翻楊先生是另一回事,任務也沒說不可以先弄亂了,再穩定。”
而溫甫也對廖梧等人承諾說,如果城主掌握實權,他相信販光生意一定能夠推行,因為這是對人民有利的措施。
那天肖廣表示願意幫助他們後,衆人就開始了一系列秘密計劃。
肖廣在內城私下整合軍隊,準備向城主府的進攻。同時,他也暗中接觸那些對老城主有好感,或是不滿楊先生的貴族,将他們拉入夥。也不知道是因為肖廣效率高,還是楊先生這幾年太猖狂得罪了不少人,目前內城裏幾乎四分之一的貴族都表示願意加入。
徐添和高右德也沒閑着,兩人一個呼喚——實際上是威脅——其他販光商人,一個號召警署裏志同道合的朋友,不知不覺中外城的絕大多數力量也被他們納入囊中。
在這期間也有一些和廖梧他們一樣的乘客聞風而來,希望能夠幫忙——他們都知道這些人肯定也是為了任務或者附加分。
但還是太少了,對付楊先生他們這點人還是有點懸,不過怎麽說也比之前只有溫甫、崔涼兩個人好很多。
經過幾天的準備,時間來到五天後。
溫甫和城主又偷偷見了一次面,兩人商議過後,決定在明天淩晨兩點裏應外合攻破城主府。
據城主和內城衆人觀察,楊先生這幾天沒有任何異常,似乎沒有發現他們的動靜。因此,對于這一次的突襲,溫甫信心滿滿。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廖梧和許仁呆在旅館裏,靜靜等候第二天的到來。
廖梧說:“這位小城主也挺慘的。”
徐添曾因為好奇問起過內城為什麽會有光,對于這件事肖廣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說:“我聽過一個傳言,但不知是真是假。內城之所以有光,是因為城主的血。我偏向于這是真的,因為有一次我去城主府的時候看到過城主府東邊有一個巨大的祭壇。”
這就能很好地解釋為什麽城主會抛棄撫養他長大的楊先生,轉而投入反對楊先生的陣營。如果一個人撫養自己,只是為了自己的血,無論是誰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都會心寒,更不用說那個人還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然而,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許仁點點頭,沒有說話。
廖梧對他的沉默已經習慣了:“感覺我們這一次完全是躺贏啊,好像什麽都沒做,任務就快結束了。”
“我覺得很奇怪。”許仁開口。
“我跟你提過的那個人體實驗?”
“嗯。”許仁回答,“不止,還有那張奇怪的報紙。”
許仁在那天回去後就把那張他從地裏挖出來的報紙給廖梧看了。
廖梧沉思一會兒:“我覺得那張報紙寫得不像新聞,一般的新聞報道不會有很明顯的情感流露,但那張卻出現了‘那太可怕了’這樣一看就能暴露自己情緒的詞。不過也有可能是風俗習慣不同,這邊的報紙都是這麽寫的。”
“那個報道人的名字也很奇怪,不像是永夜城這邊的起名習慣。可小可……像個假名。”許仁補充,“報道裏還出現了‘幽靈’、‘遷移’,這兩個詞,還記得徐添以前跟我們說過的幽靈海的傳說嗎?有人在幽靈海上見過幽靈游行。”
廖梧說:“按照‘傳說都是真的’的一般套路,那個幽靈游行指的就是報紙上說的大遷移。”
許仁點點頭,他蹙眉:“報紙上的她,還有百事通口中的她,這些都讓我很在意。”
“你有注意到百事通提起‘她’時候的表情嗎?”看着許仁微微發愣的表情,廖梧不禁有點得意,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來,卻又很快被他掩飾般地壓下去,“我從百事通的眼裏看到了思念、哀傷、不服氣,總之很複雜的情緒,所以……”
廖梧頓了頓,神秘地笑笑。
他的各種神情在許仁面前一覽無餘,許仁毫不掩飾對他的白眼,不痛不癢地踢他一腳:“別和徐添學壞了,當心變傻。”
廖梧半真半假地哀嚎一聲,又樂呵呵地對許仁說:“小許同學,你指定有什麽暴力傾向。”
“要不試試?”許仁靠在窗邊似笑非笑。
“不了不了。”廖梧繼續說,“這個‘她’應該是百事通的朋友,還是那種對手似的朋友,而且這個‘她’大概遭遇了不測,兩人很久沒見面。”
許仁表示贊同:“說起百事通我還記得他當時對我們的忠告——不好的東西。會是什麽?”
“誰知道?”廖梧道,“當時我們身上帶的除了我們來列車前帶的那些,就只有道具,哦,對了,還有從城主那拿來的花。”
許仁将視線投向那朵花。
廖梧把花插在水瓶裏放在窗邊。嬌嫩的鮮花離開了土壤和光源,此時半死不活地耷拉着腦袋。所有花瓣失去了一開始的光澤,甚至還落了幾瓣在窗臺,隐隐露出被包裹的花蕊,可它沒死,仍頑強地活着。
有人在敲門。
廖梧開門,外面的是元楚和何方鶴,還有吳懷西。
門突然打開,元楚縮了下腦袋,又看着廖梧:“那,那個,羅哥不見了。”
吳懷西一推眼鏡:“還有徐添。”
此時是午夜十二點,仍在窗邊的許仁注視着那朵花。
花的旁邊有一只死掉的小蟲子。
幽靈海總是死寂的,尤其是在無人的午夜。海岸是靜的,海面也是靜的,勞累了一天的人還有追趕了一天的魚都躲在家中安然休息。
誰也沒有在意,也沒有人能看到無邊海域上孤獨的擺渡老人。
只有時不時透出熒光的海和寧靜的永夜城陪着他。
每當這個時候,老人總會思考很多很多事情,可又好像什麽都沒思考。
他凝視着永夜城,想着他是誰?為什麽會在這?為什麽無法離開?
但這些都沒有意義,因為他都不記得。于是,他只好放任自己思念,思念着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家人,最後思念永夜城,曾經的永夜城。
他望着它,像望着自己的孩子。
“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有人打破了老人的安靜,他看向來人,是一個年輕的留着大胡子的矮小男人。
老人是迷茫的,但他說:“我們是不是見過?”
“曾經的曾經,在一切還未開始之時。”百事通在海岸邊停下,“你為了你的城,與我做下約定。”
老人靜靜聽他說,塵封許久的記憶有了些許松動。
“将你的靈魂交給我,将你的名字交給我,我為你挽救這座城,以及這個岌岌可危的世界。”
“啊,是啊。”老人似乎想起來了,“我永遠記得那天,當它降臨的時候,你和幽靈們經過,那天真的是死了太多人。”
包括徐添的父母。
“可我什麽也做不到。”老人眼眶濕潤,“我只能祈禱。”
“但如今你能救這座城。”
兩人隔海相望。
“随着引路燈的指引,用淨化的力量,去拯救那個瘋狂痛苦又迷茫無助的靈魂。”百事通留下這句話。
在兩人都沒發現的角落,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悄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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