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漁洲(4)
漁洲(4)
迎接一個部落之長這種事,他們從沒做過,就好比把一個什麽都不懂的普通人直接拉到一國之長面前去,要求他去招待,想想就可怕,更別提現在這種部長不打聲招呼提前來的情況。
不過好在森源部落這位新上任的部長出奇地好說話,哪怕迎接儀式簡陋——可能連簡陋都算不上,就只是擺了桌菜當做接風宴,菜還是臨時湊的——她也絲毫不計較。整天要麽在海津部長那聊大事,要麽去“調戲調戲”津全,要麽找水兒喝水。
她對海津部落比他們還熟悉,在一群長得基本差不多的船中,能準确分辨出是誰的船。
不僅如此,她自娛自樂能力也令人嘆為觀止。總之,根本不需要他們招待。
而在這天他們去找水兒的時候——隊伍一致認為水兒是重要人物,因此他們幾乎天天去,當然有時候并不是一起去的——一開門,就看見津全和源孚圍着水兒面對面坐着。
源孚托着臉,眼睛盯着津全:“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嗎?”
廖梧坐下來:“你們要看什麽?”
“尋寶。”
聽到這詞,許仁不由自主地看向白雙,白雙也看了過來,顯然,這喚起了兩人的某個回憶。
果不其然,源孚接下來就說道:“你們部長的船上可有不少好東西,絕對會令你們大吃一驚,還非常有趣。要我說,是個男人就該帶着自己心愛的女孩一起探個險,你不帶水兒,該不會想帶我吧?”
許仁想起那一房間血淋淋的人魚,他猜源孚說的“好東西”或許就是這個,她讓津全和水兒去是想做什麽?還有她一個森源部落的,怎麽會知道?
津全毫不掩飾自己的白眼:“我父親說過那個船艙是不能進的。”
“他說你就不去。”源孚狡黠地笑了一下,“你好乖啊,津全。”
“你瞎說什麽!?”津全差點一口水直接噴出來。
源孚笑得愈加放肆:“而且我相信水兒肯定會感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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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降低存在感的水兒看向源孚的眼中寫滿了“不感興趣”,源孚卻忽然環住她脖子,把她拉到懷裏,水兒的腦袋埋到她胸上。
源孚使勁揉她頭,将頭發揉得亂糟糟,她笑眯眯地低頭看着水兒:“是不是呀?小水兒。”
水兒從她懷中出來,威嚴而又不滿地瞪她一眼,頗有惱羞成怒的樣子。
她的眼神,不像普通孤女能表現出來的。許仁注意到。
源孚雙手按在水兒肩上,用只有她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趴在她耳邊說:“要小心不要暴露太多才好。”
許仁看見水兒瞳孔微微放大,但只是片刻。
津全立馬就一臉戒備地拉走水兒。
源孚站起來:“不說了,我馬上就要走了,船都備好了。”
說罷,她很潇灑地揮手走人。
海津部落的夜晚十分冷清,僅有守衛們提着燈巡邏,像是寂寥無人的海中的點點星光。小島上的造船廠熄滅了最後一盞燈,整座島沉入黑暗。
源孚離開海津部落後,任務二便完成了。
而不知道為什麽津全改變了主意,于是他托小濱找來了許仁和廖梧。
此刻,四人站在那個船艙前,許仁手中拿着“□□”——由白雙友情提供,而她沒來的原因是譚彤說小孩子不能熬夜。
“本來我們都過去了,然後發現門上了鎖,想着你們之前不是來過嘛,應該有辦法。”津全看上去略帶窘迫。
許仁帶着他們跟回自己家似的,輕車熟路來到最裏面那個房間,打開門。
盡管許仁已經跟廖梧口述過這個場景,可親眼見到時,依舊眉頭一皺,心裏一陣不舒服。廖梧還是見慣了血腥場面的人,津全這會已經捂着嘴,張大眼睛,連連後退。
水兒呆呆地站在那。
房間裏的人魚仍唱着心碎的歌,缥缈、破碎、攝人心弦的歌聲拂過鮮血,映入耳中,聽過它的人此生都無法忘記它,這是血的歌,是淚的歌。
他們唱着,一邊又在無助地一遍遍呼喊着“首領大人”,仿佛這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中間的那只男人魚盯着他們的方向,他蠕動唇瓣,吐出尖細的、不似人類能夠發出的音節。
有那麽幾個瞬間,許仁發現水兒眼眶濕潤,像是要落淚,可她沒有。她一手扶着門框,脫力般靠上去。
津全喃喃道:“水兒,我想吐。”
人魚的歌聲越來越大聲,仿佛從四面八方而來,包圍了他們。
在這歌聲中,他們突然感到暈眩。
這時,他們才意識到,不是人魚的歌聲越來越大聲,是有歌聲從外面傳進來。
津全反應很快,他扭頭朝外望去:“有人魚突襲!”
幾人匆匆鎖上門,避開外面看守的視線。津全遞給他們幾個耳塞,在徹底聽不見之前,他們聽見津全叫道:“不好,那地方是武器庫!”
人魚已經爬了上來。
即使不在水裏,他們速度也非常快,幾個看守還沒來得及拿出武器,就已經被人魚整個撕開。
人魚妩媚地舔舔手上的血,看上去極為色情,可在看守被誘惑之際,他卻出乎意料地拔下他們的腦袋。
下一秒,人魚往後掉進海中,頭上是一個血淋淋的彈孔——廖梧開槍了。
許仁潑出毒藥,在人魚的一片尖叫中,趁機和津全一起下船,廖梧跟在後面。
船上的人都反應過來了,他們駕起炮臺填充火藥,向人魚們進攻。
津鹹的船離這不遠,廖梧可以看到那邊也開始了戰鬥,其中有個雙馬尾女孩甚至扛了個火箭筒。
武器庫一共有三個。
廖梧他們趕到時,人魚們已經在叮叮當當地敲門,試圖暴力打開。
廖梧舉槍。經過再一次升級後的槍,威力比之前增加了百分之五十,打個比方,之前的槍破不開幽靈海裏的魚的鱗片,換成現在這個就可以一槍打爆魚頭。并且現在的槍無限子彈。
津全的武器是一把弩。
人魚在他們周圍圍成一圈,三人背靠背。
許仁拿着一個飛盤似的東西,對着人魚,手順時針轉動,頓時飛盤中噴出一道火焰,接着便是人魚的慘叫聲。
人魚的包圍圈破開,譚彤的雙刀上沾着血,在看見他們時沖他們笑了笑。
越來越多的人趕來。
在雙馬尾經過譚彤旁邊時,譚彤喊道:“伍菲你炮呢?”
“沒炮了沒炮了,就五發子彈早用光了。”
孟伍菲手裏攥着一個抽簽筒,身後一大堆人魚追着她。
天靈靈地靈靈,爆,一定要爆。
抽簽筒出現一根簽,上面畫着一個笑臉。
可惡啊!
孟伍菲繞着島飛奔,此時此刻她算是明白了什麽叫速度與激情。
身後的一只人魚即将碰到她。突然,一根鞭子出現,抽開她身後的那只人魚。孟伍菲感激的眼光瞬間投過去:“大佬啊!”
并不認為自己是大佬的連宋伊舟沉默地打人魚。
人魚砸開了門。
最先開門的那只人魚點燃了一根火柴——對于人魚這種水生生物會用火這點,大家的确有些驚訝——丢進武器庫,緊接着,人魚們遠離武器庫,準備撤退。
那個武器庫裏放的是火藥。
許仁察覺到不妙,他把那個飛盤逆時針旋轉。
爆炸從武器庫産生。強烈的氣流簡直要掀翻所有人,但卻像撞上什麽一樣,力量耗盡,消失在空氣中。一層薄薄的膜憑空出現,保護所有人,以及剩下的兩個武器庫。
在爆炸發生的那一刻,廖梧幾乎是下意識抓住許仁的手臂,許仁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
許仁手上的這個飛盤道具是花15積分買的,能噴火、防禦、降雨,順時針、逆時針轉分別對應噴火和防禦,降雨的話要把飛盤飛出去。目前看來效果不錯。
人魚已經退去,然而,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人魚離去後,譚彤和于新久爆發了一次争吵,和平常玩笑似的争白雙不同,許仁和廖梧看于新久的表情就好像恨不得殺了她,且兩人聽見她們提起了“瓦妮莎”這個名字。
還有人失蹤了。
範培泊和嚴重凡以及和他們一隊的三個女生都不見了,許仁推測他們應該是選擇了人魚隊。
據戴柯所說,岑歸啓被人魚抓走了。戴柯說這事的時候,阮平就在一旁沉默地給自己處理傷口,他的表情近乎稱得上是可怖的。
人魚撤退後的第二天,肯汗大叔被抓了。
“父親,為什麽要抓肯汗大叔?”
海津部落議事會已經很久沒有召開了,它的每次召開都表明了大事不妙。
這次的會議由海津部長主持,在他的船上露天進行,會議的其他成員坐在他的兩旁。肯汗大叔被繩子綁住,神色平靜,似乎對于這個飛來橫禍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周圍的船上擠滿旁觀人員。
而肯汗大叔自己也曾是議事會的一員。
就在這時,津全沖進這裏,他的臉上帶着懷疑、怒氣和難以置信。
海津部長好脾氣地沒有發火:“津全,我知道你可能很難相信,但我們是有證據的。我們發現……”
海津部長掃了肯汗大叔一眼:“津肯汗與人魚族勾結。”
此話在人群中猶如炸開一道驚雷,肯汗大叔在海津部落中一向德高望重,如今卻爆出這種消息,人們帶着質疑的目光看向肯汗大叔。
“我們的武器庫一共有三個,只有一個放了火藥,人魚不可能知道是哪個,為什麽這次他們如此精準地找到了?人魚從未用過火,為什麽這一次他們用了?還有這座島一直被我們的船隊環繞,他們是怎麽知道上島的路線的?”
“武器庫的事只有議事會成員知道,雖然很令人痛心,但我們中有卧底。”海津部長似是惋惜般看着肯汗大叔,“所以我暗中派人在每個人的船上搜尋,你猜我在你船上發現了什麽?”
海津部長丢出一枚鱗片:“人魚的鱗片。”
“盡管你藏得很好,不過我們依舊發現了那個密室。”
“肯汗啊,我真的很失望。”海津部長悲痛地搖搖頭,“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肯汗大叔微微擡頭,他嘴角帶着冷笑,眼中泛着嘲諷:“我無話可說。”
海津部長心裏滿意且得意,他并未将這些情緒表露在臉上,他對周圍人說:“和人魚族勾結的肯定不止津肯汗一個,我們還需好好找一找。”
“怎麽可能……”津全雙眼放空,無意識地搖頭。
他想起那個關押着人魚的房間,那悲怆的歌聲。他想過怒氣沖沖地去質問海津部長,可那時許仁攔下了他。他記得他說:
“沒用的,部長不會說的。而且,你覺得有多少人參與了這事呢?”
有多少人呢?
津全的目光掠過在場的所有議事會成員,這些熟悉的面孔,在這一刻仿佛都非常陌生。他能想起這些人曾經對他關切的話語、鼓勵的眼神和友好的問候,可他現在才發現他其實根本不了解他們。
他輕聲問着,像是在問自己:“那水兒呢?”
海津部長似乎聽到了他的話,他對津全笑了一下——這個笑在津全眼中慢慢扭曲,使他漸漸看不清部長面容,最終成為他未來噩夢中不可或缺的怪物——然後他說:
“塔灣部長曾經對我說過,他們部落有幾個人背叛了部落,投奔人魚。津水兒就是其中一員,她是人魚族派來的卧底。”
“肯汗借拿木頭的名義,多次讓她潛入小島,暗中摸清小島的結構,向人魚族傳遞上島路線。這次的人魚突襲也是她招來的,要不然……”
海津部長的眼神刮過津全,讓他汗毛直立。
“為什麽在她偷偷潛入部落的物資儲備所時,人魚就來了?”
是他害了水兒?
內疚和自責包圍了津全,他腦中像漿糊一般一片空白,頭像是被人敲碎一般劇痛難忍,不遠處的聲音全都變作了耳邊的嗡嗡聲,但他還是聽清了剛進來的那個守衛說的話。
“部長,津水兒不見了。”
海津部長旁邊坐着的津鹹說道:“不用擔心部長,我早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小百已經去追了。”
漁洲下起了小雨。
津百的船已經造好,船上火藥充足,早在人魚襲擊之前他們就已經把火藥轉移,留在武器庫的只是一部分不怎麽重要的。
人魚的襲擊只是海津部長精心布置的一場除掉肯汗大叔的戲,當然,這場戲也能讓她名正言順地弄死津水兒。
她站在船頭,這種程度的雨還不值得她撐傘,就好比津水兒一個連塔灣部落都不要的啞巴不值得她費心。她說:“她沒有船跑不了多遠,仔細找找。”
沒過多久,一個人走到津百旁邊,遞給她一個望遠鏡:“找到了。”
津百拿起望遠鏡,看到了那個小木筏,水兒正在上面奮力劃船。
津百揮揮手,示意他們加速。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
她跑不掉的,這是事實,一個簡陋的小木筏怎麽能比得上新造的大船呢?
炮臺架起來,津鹹有教過她這個要如何操作,填充火藥、瞄準、點燃、發射,非常簡單,按海津部長的話說,她一向聰明。
對于弄死水兒這件事,津百絕不會讓別人插手,她會自己來,讓水兒親眼看看,她始終是鬥不過她的。
忽然,船尾騷動起來。津百皺眉,津全被押過來了——海津部長要送他的船在那次人魚襲擊中被爆炸炸毀了,這人就自己獨自駕駛一條小船追了過來,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放開我!”津全不斷掙紮,他眼中的怒意像火一樣燃燒着,“我是部長的兒子!”
津百笑了,她慢慢走上前,俯視津全:“部長說了,這艘船上的一切都聽我的,不管你是部長的兒子還是誰的兒子。”
津百轉身不再理會他,她瞄準水兒,準備發射。這時,津全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掙脫了束縛,朝津百沖上去。
炮口偏轉了一個微弱的角度。
水兒沒有回頭,她知道津百的船馬上就要追上來了,她只是不停地劃船,或許這是徒勞的,卻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炮彈打過來的時候,那耀眼的光幾乎亮得她睜不開眼。
它沒打中,只是擦着木筏的邊在水面上炸開,但也足夠讓她花費好幾天拼出來的小木筏四分五裂。
水兒落入海中。
落海前的那一刻,她聽見了一聲悲痛的尖叫,叫的是她的名字,明明隔得這麽遠,可她還是聽見了。
津全啊……
一切的聲音都被海水隔絕,耳邊只有海水流過的汩汩聲。
還是不行啊……
原來無論走到哪,終究是會被背叛的。
她自以為眼中似乎有水汽,可能這一次她真的落淚了,不過沒人會知道的,無論是淚還是別的什麽,都會被海包容、體味、收藏。
它是溫柔的,也只有它會永遠陪伴。
“這是你的責任。”
那溫柔的嗓音拂過她的耳,帶着洞察一切的語氣,直擊她的靈魂。
她眼前看到的不是映在海中的天空,而是紛飛的蝴蝶,它們在她眼前盤旋,透明的翅膀輕輕扇動,像是水中的精靈,帶着海的寧靜,親吻她的臉頰。
她聽見了一聲鯨鳴。
津全再一次被控制住,語氣中的怒火仿佛要溢出:“津百我告訴你,不論怎樣,我絕不會喜歡你的!”
水兒不會游泳,這麽久都沒浮上來,看樣子也活不了。
津百走到津全身邊,雙手捧着他的臉,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我知道,所以我不要你喜歡我,我要你只能有我一個選擇。”
“那源孚呢?你也要對她動手?”
津百像是聽到什麽笑話般,哈哈大笑:“哈,那個女人才不喜歡你呢。”
“那女人就是一條毒蛇,野心勃勃還沾滿毒液,她弑父得到部長之位,找借口呆在你身邊利用你,甚至妄想控制海津。”
“你太單純了,津全。”
“不過從今往後,你真的只能有我一個選擇了,哈哈。”
不遠處傳來鯨鳴,衆人扭頭看去,巨大的鯨魚浮出海面,露出其一角,它甩動尾巴,激起沖天水花。
漁洲的人們都聽過這麽一句話:
鯨魚出,人魚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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