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漁洲(7)

漁洲(7)

海津部長船上的房間外圍了一群士兵,幾人無視他們,坦然自如地進入。

對于如今的局面,他們也都有預料,津百比他們早回來,肯定已經向海津部長彙報了遇見源孚的事,如果海津部長聰明點,很容易就能猜出他們回來是做什麽的。

房間內的士兵分布在兩側,海津部長就在房間中央的最深處:“森源部長,你敢獨自一人前來,實在勇氣可嘉,但你別忘了,這裏是海津。”

源孚瞟了眼津全,勾起一抹笑看向海津部長:“畢竟是替朋友讨公道的,這樣比較有誠意嘛。”

海津部長注意到源孚的眼神,他看着津全搖搖頭:“津全,你真讓我失望。”

津全握緊拳頭,他低頭沒去看海津部長:“父親,對不起。”

他在拖延時間。

譚彤注意到周圍士兵腰間的刀略微拔出,整裝待發的樣子。

“別廢話了,直接動手吧。”譚彤雙刀出鞘,率先朝他們砍去。

剎那間,全部士兵一撲而上。

如津百所料,源孚的确武藝高超,她身上唯一的一件武器給了津全,自己赤手空拳與他們搏鬥,還能迅速制服其中一人奪得他的兵器,抹掉他們的脖子。

于新久刀未出鞘,靠着這麽把未開的刀黑着臉擊昏那些士兵,将他們丢到一邊,仿佛是把之前對譚彤的氣都撒在他們身上。

大多數兵力都被她們吸引,在她們的幫助下,津全順利靠近海津部長。

此時,海津部長正皺眉看着津全,他早在幾人進來時就往外發出了信號,可直到現在其他人都還沒過來。

正在纏鬥的源孚分出一絲心思:“剛剛開個玩笑,海津部長,你不會真以為我只有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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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嗜血的笑容;“森源已經在路上了。”

津百被關在了房間內。

當她想要開門出去的時候,門口的守衛把她攔住:“津百小姐,外面很危險,還請您呆在裏面。”

“我是主人,讓我出去,這是命令,別讓我說第二遍!”

守衛沒有理會。

津百似乎發現了什麽,她眯起眼睛:“等等,你不是海津的人。”

守衛微微一笑。

整個海津部落議事會成員船上的守衛,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被秘密潛入的森源部落士兵替換了。

孟伍菲正苦着張臉朝面前的守衛求情,她雙手合十,不斷搖晃:“大哥,就讓我們出去吧,都說是自己人了。拜托了拜托了。”

守衛不為所動。

孟伍菲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可惜她面前的這人只是個只會服從部長命令的無情士兵。

她的隊友趙槐一手扶額,一副“我不認識這個人”的模樣。

突然,擋在她們面前的守衛倒下,阮平的面孔出現在她們面前。

孟伍菲對他豎起大拇指:“好身手。”

阮平只是微微點頭,便朝外面走去。

趙槐皺起眉:“這樣不會引來更多的士兵嗎?要知道船已經被包圍了,我不覺得……”

“放心吧。”戴柯不知什麽時候出現,“阮平挺厲害的,尤其是憤怒的阮平。”

他拍拍趙槐的肩膀:“而且別的乘客這會估計也注意到了,人魚來的那時候我們不還打得人魚屁滾尿流,區區一些士兵不足為懼。”

“看來以後不能叫阮阮了。”孟伍菲手抵着下巴,一臉嚴肅,惹得兩人不禁向她看去,“要叫阮哥。”

話罷,便追着阮平出去:“阮哥,你等等我們呀。”

海津部長房間的牆上挂滿武器,似乎是做過虧心事的人的共同想法,時時擔心哪一天仇人找上門害自己,總得放些武器好讓自己安心。

不過,仇人倒沒找上門,來的是自己的兒子。

他的刀擦過津全的彎刀,擋下津全的攻擊,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劍光。

海津部長年輕的時候,和肯汗大叔一起被譽為是海津部落最出色的年輕人,他們曾共同抵抗過人魚的侵擾,保護了海津部落。

可無論年輕時多麽勇猛,此時他都已經老了。他的兒子津全繼承了他全部的優秀基因,一樣的勇敢,一樣的出色。

或許一開始的津全念及他是他父親不忍下手,招式略有破綻,而現在,在一次次的交鋒中終于窺見他的真面目,攻勢越來越快,愈發不留情面。

海津部長節節敗退,最終被津全打掉武器,跌倒在地面上。

津全壓住他,一手拎住他的領子,他的彎刀離海津部長只有一線之隔,只要他稍稍下移,就能輕易刺入他的胸膛,取走他的性命。

但津全沒有。

他似是失控般大喊:“為什麽!明明從小教導我要寬容、要博愛的人是你,為什麽你卻變成現在這樣子!到底為什麽!”

“津全。”海津部長動容般撫上他的臉。

對面金發碧眼的外國男人擊倒兩個士兵。後面戴柯還在喊:“阮平!你別把他們都打暈了,還得留幾個看船呢。”

阮平警惕地看着他,這個人是從另一艘船來的,那艘船因為沒有議事會成員,所以船上守衛沒被森源部落替換。

男人的身後走出兩個女人,一個留短發戴眼鏡,一個長發可愛。

吳懷西一推眼鏡,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小兄弟,你們介不介意多加幾人?”

“你們想做什麽?”

吳懷西聳聳肩:“總得找找離家出走的小朋友在哪。”

譚彤的刀刺入海津部長的心髒。

津全看着海津部長的眼睛黯淡下去,手從他的臉頰滑落,接着臉頰上傳來刺痛,血滴下來,落在海津部長手間泛着冷光的刀片上。

他是真想殺我……

津全呆呆看着海津部長的屍體,感受尚還溫熱的血汩汩流出,在他身上暈開,這溫暖的感覺就像小時候父親的懷抱。

“津全。”小小的津全坐在父親腿上,年輕的父親笑得眼睛都成了兩條縫,“一個好部長要學會寬容、博愛,只有這樣才能為族人帶來幸福的生活。”

“什麽是寬容博愛?”

“是善良。”

津全身後的譚彤拔出刀,刀上的血滴在他肩上。

他一動不動,然後感覺到源孚将他拉起來,舉起他的一只手。

“新的部長已經産生,你們還要反抗嗎?”

後來那些士兵可能放下了武器吧,他迷迷糊糊的,耳邊是嗡嗡的轟鳴聲,卻在嘈雜的聲音中隐約聽見歌聲。

是人魚的歌聲,盡管略微不同,但他在這種事上一向敏銳。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硬生生分成兩塊,一塊随着海津部長的離去,留在了童年和鮮血裏,一塊被勉勉強強拼湊出來,艱難駕馭那副尚且完好的軀殼。

他聽見那副軀殼說:“有人魚突襲,準備迎戰。”

然而,這半塊遍體鱗傷的靈魂在看到水兒的那一刻,徹底四分五裂,再也拼不回來了。

那條極美的藍尾巴人魚甚至沒有施舍給他一個眼神,只是擊殺了攔路的士兵,帶着血腥氣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他這才終于明白,他的人生從頭到尾就只是個自作多情的夢,不管是親情還是愛情,一直以來只是被自己用美好的幻想修飾,才看不清內裏的漆黑。

謊言圍繞了他的一生,他卻一直蒙住雙眼住在臆想的絢爛泡泡裏。

泡泡終于碎了,這次,他不得不面對真正的現實。

身後的士兵越來越多,已經沒時間慢慢開門了。

廖梧用力,一腳踹開那扇門,門裂成幾塊,幾人退進房間。在其他人抵擋士兵的時候,白雙幫裏面的人魚解開鎖鏈。

外面的士兵似乎沒料到裏面竟然會是這麽一番場景,一發愣,便被拿着門碎片的許仁掃了出去。

“許哥哥,這裏是船最底部,沒有路了。”

“那就砸開。”

許仁疾步走到船壁旁,不知從哪變出一個流星錘,朝船壁揮去。

船破開一個洞,外面的水立馬就噴了進來。巨大的壓力沖擊船壁,幾乎在瞬間船壁就塌了大半,整個房間淹沒在海水中。

許仁一時不慎,嗆到好幾口水。

他感到廖梧攬住他,打開泡泡球,隔開海水。

海水蒙住眼睛,這種水入眼的刺激之下,他無法睜開眼。許仁只覺得自己頭靠在什麽上面,不斷咳嗽。

廖梧看着許仁靠在他肩上咳,他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的背,幫他緩和一下。可在快要碰到的時候他猶豫了,于是形成了這麽個看上去像是把許仁半抱在懷裏的動作。

他們浮上水面。

津全幾人在船破了的那一刻就下了船,人魚首領比劃着問他。

津全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夢游:“我不知道,我來的時候肯汗大叔就已經被送走了。”

“肯汗大叔和他的同夥被送去了戈比斯海域。”一個士兵回答。

“可那是人魚的領地。”

戈比斯海域。

經過一天的航行,小船已經來到戈比斯海域,天剛蒙蒙亮,小船正向海域深處駛去,肯汗大叔和其他人被綁在船上的一根柱子上。

“肯汗,我們真的只能在這等死嗎?”肯汗大叔旁邊的一個男人說。

肯汗大叔沒回答,但大家都對這個答案心知肚明。

海津部長将他們手腳都束縛起來,同時以防萬一,把船上所有尖銳的東西都換了下來。他們既動不了,也沒法割斷繩子。

另一邊的女人怒氣沖沖:“該死的,津從度自己跟人魚勾搭上還要污蔑我們,大家都被他騙了,他不配成為海津的部長。”

“我們也就算了,可沒想到他竟然會對你動手。”那個男人看了眼肯汗大叔,“你們從小長大的情分他是一點也不顧。”

在他們怒罵海津部長之際,船停了,跳進來幾條人魚。

為首那條用尾巴支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着肯汗大叔他們,他對船夫問道:“就是這些人?”

船夫唯唯諾諾地點頭。

“很好。”人魚笑了,他們這個種族真是十分妖冶的種族,僅僅一個笑就讓船夫看得一時移不開眼,可随後他的眼睛就再也閉不了了,人魚割下了他的腦袋,“那麽你就沒什麽用了。”

他嫌棄般甩了甩沾上血的那只手,轉身朝其他人魚說:“真想不通首領大人要這些肮髒的人類做什麽?”

“帶走,回去給首領大人交差。”

這時,他突然被人撲倒。

他一揮手想要把這個膽大妄為的人掀下去,卻在為揮出時感受到掐在他脖子上指甲鋒利的手。他看清了來人的臉:“利吉塔?!”

之前房間中央的那條人魚——也就是利吉塔——冷笑着:“加裏,沒想到吧,我出來了。”

“那又怎樣,你們這些被關了這麽久的殘廢人魚還能打得過我們?”加裏用力甩開他,毫不在意指甲劃過脖頸留下的傷口。

加裏說的有理,他們确實被關了很久,不僅身體虛弱,還有很多少胳膊少尾的,根本打不過他們。

利吉塔重重摔在船壁上,可他卻笑起來:“你以為只有我們啊?”

加裏一聽覺得不妙,他環視一圈尋找利吉塔的同夥,一回頭就看見人魚首領冰冷的目光。

緊接着,就是一陣天旋地轉,他被人魚首領一尾巴拍回海裏。

人魚首領掃過其他人魚,還沒什麽動作,只一個眼神就令他們都惶恐地趴在船上瑟瑟發抖。

廖梧四人出來,解開肯汗大叔幾人的繩子。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是一路罩着泡泡球游過來的。

白雙留在了譚彤、于新久身邊,連宋伊舟在去小島的路上碰見吳懷西他們,便一聲招呼也不大就離開了。

阮平是自己要求來的,人魚首領看到了他眼中的果決和不顧一切,于是她同意了。

按理來說,津全本不該在這的。

當人魚首領要去救肯汗大叔的時候,津全就好像忽然回過神來說,他要去。

海津部落的部長剛死,眼下正是部落動蕩之時,怎麽說剛上任的部長都不該在這種情況下離開海津部落。

但源孚答應了,她不得不答應,這一天津全受的打擊太大了,他需要時間來調節。況且,她一開始就是用肯汗大叔把他騙來的。

于是,她說:“你去吧。不管發生什麽,在你還未回來這段時間都由我來擔。”

加裏狼狽地浮出來:“上啊,她早就不是首領了,連聲音都沒有都殘廢人魚,你們怕她做什麽?”

“呵。”利吉塔趴在船沿上俯視他,“蠢貨,你知不知道什麽叫血脈壓制?當初要不是首領大人自願離開,你以為你們那條紅尾巴人魚的首領位置能做到今天?”

他們确實打不過。

加裏很明白這點。傳說中,人魚首領能夠調動大海,每一滴海水都是聽從她號令的玩偶,他清楚這不是傳說,這是人魚首領與生俱來的能力,是上天賜予人魚族的恩惠。

而他們把這恩惠趕走了。

加裏怒錘海面。

他們打算逃跑了。

人魚首領在利吉塔手臂上寫下一串人魚語,利吉塔會意。

他對加裏他們說:“滾吧,加裏。回去告訴你們的首領,和人類勾結的魚不配做人魚族的領袖。”

肯汗大叔的朋友們自然知道津全是海津部長的兒子,此時看到他眼神中都帶着警惕。

肯汗大叔了解津全,知曉他是什麽樣的人,他上前幾步在津全面前停下,喊了一聲:“津全。”

“肯汗大叔。”津全也注意到其他人的眼神,對于肯汗大叔的信任,他十分感激,他喃喃着,像是驚慌失措的小孩終于見到了家人,“父親死了。”

“死了?”衆人皆一驚。

唯有肯汗大叔感嘆道:“我早料到了這個結局。”

他知道津全現在心裏想的是什麽,他抓住津全兩邊的肩膀:“津全啊,自從從度被白霧感染之後,他就再也不是你父親了,如今的他只是個披着你父親皮囊的貪婪惡鬼。”

津全微張嘴巴,似乎想說點什麽,最終卻什麽都沒說出,只能瞪着眼看着肯汗大叔。

人魚首領過來了,她給了肯汗大叔一個輕輕的擁抱,就像他們在海津部落那樣。

水兒是人魚這件事也着實令他們大吃一驚,而且聽剛才人魚們的對話,她甚至還是人魚族的前任首領。

人魚首領向肯汗大叔比劃。

“是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人魚。”

所有人都看向肯汗大叔。

“你可能不知道,其實,很早之前我就見過你。”肯汗大叔緩緩說出那件往事,“在我和從度都還年輕的時候,在那一天,我們帶了一些人去捕魚,不曾想遇到了海嘯。”

“其他人都死了,只剩我跟從度,但從度那會昏迷不醒,我也受到重傷。而那邊恰好有一個海蝕洞,我們就躲了進去。”

“這時我才發現,這不是普通的海嘯,我看到海水中有白霧浮現出來,從度身上也有,所以我猜這是由白霧引起的,雖然我不知道它是什麽。我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白霧彌漫,慢慢流入洞中。然後,我看到了你。”

肯汗大叔的眼中閃着懷念:“我永遠也忘不掉那一幕。”

來自海津的年輕人在白霧的逼近下一步步後退,他的身前是由深淵而來的惡魔,他的身後是重傷昏迷的同伴。

絕望滿上他的心頭,然而在漆黑的絕望中,他看見了如朝陽般燦金的發色。

美麗的人魚首領從海中探出,帶起一串水珠,白霧是她的面紗,朦胧的美感與人魚的妖媚糅合起來,襯得她越發不似人,倒像神明。

水做的透明蝴蝶環繞在她身邊,在白霧中飛舞,帶走白霧的迷蒙,潛入深海。

她輕聲吟着歌,在白霧與海間穿梭,泛起陣陣水花。不遠處鯨魚游過,人魚的吟唱和鯨鳴,來自深海的神秘樂章在這片海域上面回旋。

他只想頂禮膜拜。

肯汗大叔說:“那天,我見到了真正的神跡。”

人魚首領他們原本是打算直接離開,不過肯汗大叔和津全強烈挽留,他們并不在意他們是人魚,即使他們剛剛還弄壞了一艘船。

于是,他們便留在海津部落稍作休息,準備第二天再走。

如今事情已經很明了了。三個部落的部長互相勾結,又各看對方不順眼,給自己謀了條路。海津部長跟人魚族現任首領搭上線,他用族中的人與人魚進行交換,秘密研究,想要獲得人魚的能力。

而據肯汗大叔所言,海津部長是被白霧感染才變成了這樣。和其他被感染的人完全不同,除了更壞些,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沒有區別。

海津和森源已經安定下來,只剩人魚族和塔灣了,等他們不再騷動,任務就結束了。

許仁坐在小島上。

此刻,夜已深,他們在小島上支起火。忙了一天的津全托着臉看着不遠處的人魚首領,人魚首領正與利吉塔“交談”,他們在談論利吉塔的姐姐,一條名為米娅的人魚。

源孚恰巧走過來,手特別欠地在人魚首領頭上摸了一把,早知道源孚是個什麽德行的人魚首領只是瞪了她一眼,沒在意利吉塔看向源孚驚慌和震驚的眼神。

源孚走到火邊坐下來:“等海津這邊完事,我們就一起去打塔灣,打完塔灣之後我估計就要走了。”

“诶,源部長,你都聯合了海津部落的繼承人對付海津部長,為什麽不找塔灣的繼承人?”孟伍菲問。

源孚:“塔灣根本就沒繼承人,塔灣那老頭子年紀都多大了,沒結婚也沒孩子,還不找個部落裏的人當繼承人。而且就算有,估計也跟他一個樣,難對付得很。”

衆人心中都浮現出一個古怪的單身老頭形象。

津全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總之,塔灣不好對付,我們得從長計議。”

第二天,人魚們游往戈比斯海域,一艘小船載着兩個人開往塔灣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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