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為什麽？

林蘇雙眼緊緊注視着洛無的瞳仁。

不安與心安詭異地交織着，使林蘇陷入更加無措的茫然。

但她沒有忘記，這枚嵌于機械狗頭瞳孔中紅寶石對她致命的吸引力。

林蘇食指暗暗用力——她感到紅寶石在她的力道作用下微微下陷。

可随即——寶石就徹底停住了。

林蘇一愣。

不可置信地向紅寶石看去。

這塊寶石……就只是松動了而已？

這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神秘機關？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應該！

林蘇用力掙脫覆蓋在自己手背上洛無的手掌，兩只手一起将機械狗頭抱起來、焦急地摸索着。

“當心！”

洛無瞳仁突然紅光一閃——動作迅捷地接住了從林蘇手中掉落的機械狗頭。

他吃痛地悶哼一聲。

鮮紅的血液随即順着他指尖滴落下來。

“……嗒。”

砸在地面上。

林蘇被血落的聲音驚醒，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向洛無的手掌，眸中慌亂逐漸被愧疚與痛苦取代。

“對不起……對不起……”

一定是自我認知開始解體的緣故。

她變得疑神疑鬼，現在又害洛無被機械狗頭上的金屬割傷……其實洛無一直都在保護她，不是嗎？

林蘇眼眶漸漸紅了，眼淚不受控制地随洛無的血液滴落在地面。

她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落淚，但她根本控制不住。

記憶中，這樣不斷滴落的血液好像在更洶湧地湧現。只不過，那血液不是紅色的。

那會是什麽顏色？

太模糊了……林蘇根本看不清。

“包紮……對……包紮……”林蘇小心避開洛無的傷口、牽住他的手，領着他就要往外走，“醫療箱在哪裏？必須立刻給你消毒包紮！”

“被這樣的金屬割傷搞不好會得破傷風的！”

“木木蘇……”洛無叫着林蘇的名字。

“快！告訴我醫療箱在哪裏！我們家裏一定有醫療箱的，對嗎？”

“……”

洛無嘆一口氣，拉着沒頭蒼蠅一樣橫沖直撞的林蘇停下腳步。

他舉起自己的手到林蘇眼前。

——骨節分明、清瘦好看……根本不存在傷痕。

……什麽？

怎麽會這樣？

林蘇瞪大了瞳仁。

“木木蘇忘了嗎？”

“我只是一臺機械體。”

“守護你是我與生俱來的使命……我受點傷沒關系的，很快就能自我修複了。”

“這……這樣的……”林蘇怔怔附和着，任由洛無用手背将她臉上淚水擦拭幹淨。

不知為什麽，這句話她好像也曾在什麽地方聽過……不止一遍……

是在哪裏呢？

-

林蘇的狀态肉眼可見地變差，整個人都很恍惚。

最終，她連如何行走都忘記了，被洛無打橫抱着，回到初始的銀白色房間。

——原來洛無一直沒有騙她。

他說她該休息了就是該休息了，不然她的身體與精神根本都承受不住。

林蘇再一次為自己那莫名的懷疑與敵意感到愧疚。

于是，在洛無輕撫着她的長發，對她說：“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交給我，好嗎？木木蘇。”時，林蘇乖巧地答應下來，并試探着，親昵地拿發頂蹭了蹭洛無的掌心。

洛無周身肉眼可見地圍繞起一股名為“愉悅”的情緒。

林蘇忍不住抿唇偷笑。

她的機器人，似乎是十分黏主人的那種，像一只小狗一樣，得到主人的喜歡就會搖尾巴。

……真可愛。

-

之後的日子，林蘇在洛無的安排下按部就班鍛煉着她的認知。

不得不承認，洛無的辦法十分管用，畢竟，面對她失憶這件事，洛無有着高達20次的經驗。

林蘇總算不再時時擔憂、刻刻害怕了。

她也能夠很好地克制着自己，叫自己不再像神經質一樣疑神疑鬼。

林蘇暗暗發誓，她絕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不小心，第22次丢失記憶——洛無已經很辛苦了，她不想再給他增添麻煩。

而且，她不想再看到洛無那比她還要更無助的神情。

林蘇不是傻子，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已經知道這個家現在完全是靠洛無在養。

白天，他要幫自己進行認知訓練，晚上，還要在她睡下後再完成積壓一天的工作。

別人的機器人都是靠主人養，到她這裏，整個家都要靠機器人來養了……都怪她這該死的怪病！

于是，在又一天夜晚。

林蘇早早地躺到床上，閉緊雙眼。

只有她睡着，洛無才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那她為什麽不早一點裝睡，讓洛無不至于這麽辛苦呢？

林蘇暗暗等待着牆壁裂開的聲音與洛無離開的腳步。

然而，她只等到一片寂靜。

奇怪……洛無還沒發現自己已經睡着了嗎？

林蘇幾乎想要将眼睛睜開一條小縫，看一看洛無的動态。

但下一秒，她就感到一陣輕微的風拂過面頰——洛無似乎俯下了身子。

難道還要近距離确認一下自己有沒有睡着？

她的機器人未免太細節了吧？

林蘇胡思亂想着。

可随即，林蘇感到一道吐息、感到有什麽東西顫抖着、極端克制地落在自己的眼角。

很輕，像一片鴻毛。

但又溫溫、涼涼的，像是……洛無的肌膚。

洛洛洛洛無的肌膚？

他哪裏的肌膚？

林蘇只感覺大腦哄一下子炸開。

她很難思考了。

直到洛無從房間內離開，她的身體都還是僵硬的。

不知多久之後。

林蘇才擡起一只手，蓋在臉上，“啊啊啊啊啊！”小聲叫着在床上打起了滾。

她滾來滾去，一會兒把頭埋進被子、一會兒又猛一下子掀開。

最終，林蘇倚靠着床頭坐了起來。

她摸出手機。

登陸記憶中自己經常會逛的論壇，用力抓了把在被子裏滾亂的長發，随即像下定了某種決心，纖白手指飛速按鈕屏幕：

[急急急！被自己的機器人偷親了怎麽辦？！]

怎麽會有這種事啊？

機器人……竟然還會自發做出這種動作嗎？

林蘇整個人都淩亂了，抱着手機焦急等待着。

但不知是不是這個時段的論壇過于冷清的緣故，林蘇等了三分鐘，愣是沒有一個人回複她的帖子。

三分鐘！

這——————麽久！

她都要等不及了！

抓耳撓腮的林蘇随即像想到什麽似的，切換到聊天軟件，打開與朋友的對話框，手指飛舞，輸入着——

等等。

林蘇動作一下子停了。

她有點發愣。

随即，林蘇将聊天軟件切換到主頁面。

消息：0。

沒有一個人發消息給她。

沒有、一個人、發消息給她。

林蘇挨個點進朋友小A、小B、小C……包括與父母的聊天框。

确認，确實沒有一個人發消息給他。

很奇怪……不是嗎？

林蘇幾乎記不清上一次與父母通話是什麽時候了。

好像是她蘇醒的第七天。

那一天，她因恐懼與懷疑挂斷了電話——可事後，她的父母非但沒有再打過來，更是連一條問候的消息都沒有。

難道他們就不好奇、不擔心她為什麽突然挂斷電話嗎？

他們明明是很愛她的父母，不是嗎？

可直到現在……不光是父母、朋友……所有記憶中的人，竟然沒有一個人再與她有任何聯絡。

為什麽？

林蘇握住手機的手突然有些顫抖。

一個問題再次迎頭撞在她的腦仁上。

那就是——她的父母、朋友……真實存在嗎？

如果，她是說如果，她對于他們的陌生根本就不是因為自我認知的解體，而是因為他們本就不是她的親人朋友呢？

既然記憶能夠丢失、斷層……那記憶為什麽不可能是虛假的？

“不、不……”林蘇用力搖晃着腦袋。

她像逃也是的，敲擊牆壁、使牆壁中彈出來的飲水機為自己倒了一杯蜂蜜水。

她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

用力說服自己：“我不能再疑神疑鬼，這會給洛無添很多麻煩……我必須……”

等等……

林蘇再一次愣住了。

“洛無……”

她喃喃着洛無的名字。

現在她所知的一切都是基于洛無的表述。

可萬一……是洛無在騙她呢？

不，不可能，洛無是她的護衛型機器人。按照機器人三定律……

林蘇動作一頓，手中水杯登時落在地上，杯中剩餘的蜂蜜水蜿蜒着、淌了一地。

林蘇怔怔看着水漬。

就像看到了洛無被機械狗頭割傷時，所流出來的血漬。

洛無的血液……為什麽是紅色的呢？

他是機械體、根本就不是人……不是嗎？

就算受傷之後真有什麽東西流出來……也應該是機油吧？

可他為什麽會像人一樣、流出血液？

林蘇分不清了。

她不知道……洛無究竟是什麽……

-

黑暗中，靜靜站立在一片水漬中央的林蘇陷入了掙紮。

毫無疑問，洛無對她很好、非常好，體貼入微、無微不至。

而她很大可能……記憶斷層、自我認知解體。

沒錯，她确實丢失了六年記憶沒有錯，至少，記憶斷層是真。

所以，這一切很可能依舊是她在疑神疑鬼、是她想太多了。

她不應該這樣，洛無已經很辛苦了，難道她還要繼續給他添麻煩嗎？

林蘇不斷催眠着自己，催促着自己，趕快邁動雙腿、回到床上、好好睡一覺。

說不定，等明早醒來她就會嘲笑今晚的自己實在太小題大做、胡思亂想了。

可林蘇無論如何也無法挪動一步。

就确認一下……只是确認一下……也不會惹出任何的麻煩的……吧？

而她心底，隐隐也清楚該去哪裏确認。

——機械狗頭上的紅寶石。

潛意識中，她依舊還是認為那裏有問題。

林蘇深吸一口氣。

“只這一次……”

這次過後，她保證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林蘇搬出座椅、踩了上去，按向天花板上的圓形按鈕。

“嗡——”

牆壁溫順地向兩側裂開。

林蘇沒有穿鞋，只光着腳、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小心翼翼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書房中，機械狗頭依舊擺在原位。

狗頭眼睛部位的紅寶石在手電筒光芒下熠熠反光——似乎等待林蘇多時了。

林蘇靜靜與這只眼睛對視着，半晌，終于下定決心，伸出手指向它按去。

“轟隆——”

這一次，狗頭的眼睛順利被按動了。

而展櫃也随即轟一聲向後旋去。

“咚——”

等展櫃停下。

一臺身高幾近兩米、純金屬質感、炫酷拉風的人形機械體出現在林蘇眼前。

機械體有些鏽跡斑斑，遍布劃痕。

特別是它的左肩。

上面被彩漆噴上去的字跡被劃花。

可林蘇知道，那字跡是：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