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煙藍的車子不知不覺就到了山腰上，天色已經黑了。山坡上的植物，紅的紅，黃的黃，綠的仍然綠着，遠處，仍然是那一般黑的海，白色的浪花。

煙藍開着車窗，熟悉的親切的氣息朝他襲來，煙藍空空的心似乎開了一條裂縫，溫暖的山間的風吹進去，将裏面的死氣吹走了一些。

白房子霧蒙蒙的，卻燈火通亮，院子坪前停了幾輛貨車，院子中間堆了一堆的東西，正在燒着，許多人忙上忙下的搬東西，要麽扔掉，要麽放到貨車裏。

煙藍下了車，沒人理他。

“這房子誰要啊？”

“聽說是M城的一個暴發戶……想要棟靠海的小別墅。”

“不是說鬧鬼。看着就陰恻恻的，這風一吹，我心裏就一麻，诶，你說——”

“別他媽啰嗦了，趕緊搬吧，還沒吃飯呢。那誰啊？”

“不知道……也來撿便宜？”

“你看清楚，人家他媽穿着喜服呢？！”

“我靠，活見鬼……真他媽有鬼。”

煙藍沒有聽見他們講話，他看見了自己原本已經燒了的高中教材，此刻堆放在火堆旁，即将被燒。

一個穿黑色短袖，短褲的瘦子，半彎着腰，呲牙皺眉，汗水和灰屑糊了一臉，臉上又黑又紅，正一本一本往火焰了扔。

大概是仍得累了，幹脆将地上的那一堆書，抱起來，往火堆裏一抛，灰塵從四下裏竄出來，那人跳着往後一退，罵罵咧咧的。

煙藍走了過去，想去撿那些教材，可是火舌不斷地往上蹿，就要舔到他的手了。

“幹什麽呢？！燒不死你，要這些破書麽？晚了！早來一步還——不是，你誰啊？逃婚的麽，演劇本麽……見鬼！”

煙藍拾起最上面一本書，一看，不是書，原來是個日記本。

他就站在那火旁邊，翻開，一頁一頁的，一字一句看了起來。他沒有看完，就将日記本往火裏一扔，擡起頭，看着那些被燒成了灰的紙，像一只一只黑色的蝴蝶，越飛越高，飛得到處都是，向山那邊，向海那邊，向廣闊無垠的天上飛去了！自由自在的。

煙藍收回目光，突然笑了笑，對那個狐疑不定的黑瘦子說：“我不是逃婚的，我是來這裏結婚的。結婚，在這裏，和桃紅。沒看見我穿着喜服嗎？祝我幸福吧。”

瘦子又往後退了一步，罵了一句瘋子。

煙藍進了房，空氣中都是漂浮的一粒一粒的灰塵，它們像是浮游動物，現在遭了難，正驚慌的四竄逃亡。

紫檀木扶梯蜿蜒着向上，沉寂的立在那裏，像個歷經滄桑的老者。

周圍嘈雜不堪，可是煙藍像是在另一個維度裏面，白房子是安靜的，扶手是一塵不染的，明媚的陽光從天頂上照下來，像個孩子一樣，跟在煙藍後面，一步一步跳着樓梯格子。

煙藍走到了二樓，他的房門前，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樣往上面看，恐懼也要看。可是這次他是笑着的，他沒有在停留，走上了三樓的樓梯，去奔赴着他的幸福，一步一步，像邁入婚姻的殿堂般鄭重、喜悅。

他記得以前自己無數次走這個樓梯，去上面找桃紅。他每次都是歡喜的，一步兩跳，然後跑過長長的走廊，跑完了走廊，就是桃紅住的地方了，他然後敲桃紅的門，幼稚地說：“桃紅桃紅乖乖！把門開開。”或者說：“桃紅！我開門了哦。”

煙藍走上了樓梯，又一步一步将長長的走廊耐心走完，然後敲門，笑着說：“桃紅，你在嗎？我開門了。”

門開了，不是桃紅。煙藍瞪着眼，眼皮又垂了下來。

煙藍眼睛裏的光滅了，散了，他的夢破了，他又回到了這個虛假殘忍的世界了。

裏面的人抱着一堆雜物，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撇過身子，大汗淋漓的出去了。

醒醒吧，桃紅早死了，高考完的那個暑假他就死了，你怎麽和一個死人結婚呢？再說，就算可以，桃紅會和你結婚嗎？他還愛你嗎？

煙藍走進桃紅的房裏，摔上門，然後靠着門，終于崩潰的大哭起來。

他媽媽在騙他。也怪他自己摔了腦袋，竟全然忘了，一幹二淨。

苦澀絕望的回憶穿過了漫長的歲月，兜兜轉轉，像是不忍心，又回來了。

他記得自己說好了要和桃紅上一個大學的，桃紅答應了他，志願出來的時候，他滿心歡喜地打電話給桃紅，桃紅在電話裏恭喜他，他沒有問桃紅上沒上A大，因為他一定能上。他開心得起飛，他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桃紅沒有上，比他高的分，卻沒有上，桃紅沒有解釋，只說見一面。

他記得挂了電話後，自己木木的，腦子像是發了麻一樣，完全反應不過來，是不是弄錯了啊，怎麽會沒有上呢？他想了很多原因，卻單單沒有想，是桃紅自己沒有報。

那次見面是所有悲劇的源頭。

桃紅沒有報A大，他去了R大，兩座學校，天南地北。

桃紅和他說了很多，明裏暗裏，竟是想要和他分開。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煙藍看着桃紅，呆呆愣愣的，沒有和桃紅去一個學校，對他已經是很大的打擊了，現在桃紅竟然要和他分開，和他分開！

桃紅，你說清楚，你現在把話收回去，我給你機會，你聽到了嗎？！

為什麽？你說話！

憑什麽啊，憑什麽你要和我分開啊，我不允許，你癡人做夢！

你被人奪舍了是不是？我知道了，影月讓你來的，對不對，真心話大冒險？

他記得自己抱住了桃紅，抱着他哭，罵他，咬他，可是桃紅不說話，或許他說了，可是他沒有聽進去，他被悲傷淹沒了。

後來他說對桃紅說，我給你準備了禮物的，放在了三樓，你去不去看。

桃紅說好，他記得車子馳到海岸線的時候，出了車禍，沒有一點預兆，整個車子飛出去了，撞在了護欄下面的堅硬礁石上，車禍的原因他忘記了，只記得桃紅護着他，整個人鮮血淋漓的，他看着桃紅，竟然沒有哭，耳朵裏是海水一起一伏的聲音，越來越弱，像桃紅的心跳。

他記得桃紅最後摸了他的臉，糊了他一臉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