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誰是黃雀

“小姐,我們這樣走掉,香若怎麽辦?”

香蕙見無色一直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想得那麽入神。猶豫半天,卻是怎麽也忍不住了。

她們主仆就這樣離開侯府,香若豈不是徹底沒有活路。

不管怎麽說,香若和她同住一個屋子也有五六年,她怎麽能袖手旁觀任由她枉死。

無色繼續眼觀鼻鼻觀心。香蕙的話提醒了她。

香若背主自然該死。可是她記得,上一世在西廂房花廳裏,她并沒有喝掉杯中茶。茶水是靳漪準備的。對于那個視她如眼中釘肉中刺的好妹妹靳漪,她從來就沒放棄過防備。

可為什麽最後還是着了別人的道,回到房間後便渾身虛弱,四肢無力,以致于二皇子闖進來時,她沒有半分反抗的力氣。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果靳漪是那只失敗的螳螂,究竟誰做了黃雀。

是今日及笄禮的主角靳瓊,還是從來不管他人瓦上霜的靳涵?似乎都有可能。

香若只有一個,不可能為兩個人辦事。她記得自己跪在榮德堂時,是靳瓊求情,香若被打了十個板子便不了了之。

那香若替靳瓊做了什麽?

無色想到這,冷不丁開口問道:“洗臉水是你親自打來的嗎?”

香蕙被她冰冷的語氣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不,不是。方才奴婢剛到走廊,香若打好水準備進來,碰到奴婢就将面盆給了我。”

見無色神情不虞,又補充道:“香若采花去了。屋裏還有些生漆味,奴婢讓她順便領些百合香回來。”

無色不再做聲,只撿起地上半塊中衣碎布頭在面盆中浸濕,然後遞給香蕙。“你去正院就明白了。将布頭随便扔在客廳哪個邊邊角角,找個不打眼的地方等我。”

“小姐不和我一起出去?”

無色慢慢眨了下眼,她當然要找出那只黃雀再走。既然回來了,該報的仇該償的恩,必須一一銘記在心,一個都不能漏。

“銀票和令牌分開藏好,這件衣服很重要,替我保管好,你看能不能穿在裏頭帶出去。”

“可以可以。”香蕙說着便脫下薄襖,将流光紗的居士服在上半身繞了三圈。

無色要了她身上一個荷包一支銀簪,又從讓她從首飾盒裏挑了兩樣不打眼的玉釵直接插在頭上。

“出去的時候順便将院子裏的人打發走。”

香蕙應聲而去,走到外頭吩咐道:“今日是二小姐的大日子,都去正院幫忙,別躲懶。”

幾個丫頭婆子樂不疊地去了。去正院幫忙才正好能趁機松快松快,比憋在這強多了。

一陣錯亂紛纭的腳步聲後,門外再無雜聲。

無色收拾利索梳妝臺,順道在屋裏檢查一番。除了中衣襯褲上剪下來那幾塊布料,屋裏基本沒什麽痕跡。

将布頭扔進做針線用的小簸籮,然後走到距屏風三四尺遠的隔牆處,鑽進一個放尺頭的半滿箱籠。小人兒往绫羅綢緞上一坐,整好能合上蓋子。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香若拎着花籃回來了。

她比香蕙略矮半個頭,但是身段婀娜,身上的緊身綠襖掐出盈手可握的細腰。

她從床帳上取下銀質镂空花球,輕輕擰了幾下,倒出已經蔫巴的花瓣,然後一片片撕下飽滿潤澤的新鮮栀子花,重新裝滿花球,挂到床頭。

接着又将百合香的雲母片放入仙鶴獨立的香薰爐,片刻的功夫,袅袅青煙從仙鶴嘴裏吐出,接着徐徐上升、盤旋,直至消散。

最後,她還打開了兩扇窗,栀子香、百合香混着生漆的味道,一同随着清風的吹送融入窗外大千世界。

做完這些,香若杳然離去。

無色從箱子裏爬出來,走到床邊牢牢盯着冒煙的熏香爐。

她深深嗅了一口,頓感心跳加速,不過一走遠不适感便消失。

這百合香有問題,裏頭混了輕量燃情香。

做手腳的人定然不是香若。不然,她不會開窗。

一寸大小的香餅,最多持續一個時辰,燃情香的藥力又不強。如果想達成目的,一個時辰之類,那只黃雀必會現身。

至少,得派個人來探探情形。

她大概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無色整理好思緒,堂而皇之走出“薰衣閣”。薰衣閣這個名字,寄托着她對母親的思念。瑤光郡主,閨名就叫染香。

分花拂柳,彎過九曲回廊,繞過假山奇石,無色看到了榮德堂巍峨的屋脊,和屋脊上蹲伏的六獸。

通往垂花門的甬道上,處處可見迎客引路的丫鬟婢女,可以想見正午時分賓朋滿座的盛況。

恩義侯靳軒的嫡長女及笄,太子與幾位皇子早早說定要來觀禮。上一世的今天,連宮中的皇後與幾位妃嫔都派內侍送上及笄禮物。

正因熱鬧非凡,這一日一點點意外都會像滾油滴進熱水,讓整鍋水沸騰得炸開花。

到了客廳門口,裏頭笑聲陣陣,已經有不少門第略低的女眷到來。半人高的檀木花幾上擺滿了各色點心和幹果,二夫人三夫人在裏頭作陪。

無色朝裏頭瞄了一圈。沒看見大夫人,這會估計在靳瓊的房間,盯着她梳妝打扮。

一位梳着元寶髻,插了根檀木簪子的夫人眼睛尖,已經看見了無色。她招了招手:“快過來我瞧瞧。”

一旁待命的香蕙明顯有些慌。

無色渾不在意地跨過門檻,走到花幾處。說起來,她還真有些餓了。

她佯作害羞地低下頭,眼神卻直直射向盛滿點心的八寶攢盒。

婦人連忙拿起一塊豌豆黃遞給她,對着衆人笑道:“這丫頭生得真好,你們瞧瞧這眼珠子,跟珍珠似的。我就想要個這樣的閨女,偏偏我們家裏都是一群混世魔王。”

“羅夫人您快別說了,再說我們非得跟您急。誰不知道您家公子多,羅家枝繁葉茂,您是最大的功臣。可真會招人眼紅。”

無色往嘴裏不停送着糕點,耳朵也沒閑着。聽了一會她心中有數,這位羅太太正是蕭王的養母。

蕭王的養父是羅霑。除了蕭王,羅霑身下還有三個親生兒子。

羅家祖上軍戶出身,經過數代人經營,羅霑此時在西山大營當了個千戶,幾個兒子都早早進了衛所熬資歷。

無色放下手中牡丹花狀的如意糕,多瞅了羅太太兩眼。

羅太太看上去和善又大方,說話也帶着武将之家的爽快。要不是羅家門第低,羅夫人也不會來這麽早,更不會對誰都一副笑眯眯的姿态。

禍起蕭牆,如果羅霑知道羅家将來有一天會毀在自己的養子手上,一定後悔收養了這個孩子。

不過世事總有兩面,禍福雙依。蕭王認祖歸宗的時候,羅霑步步高升,最後成了京城守備,執掌數萬禁軍,妥妥的朝堂重臣。一直到“昭仁之變”,羅家才敗落。

蕭王今年應該滿了十七歲,再過幾個月,差不多就要認祖歸宗了。

無色垂着頭,暗自腹诽。難道蕭君悅和羅家人關系緊張,不然怎麽會對羅家痛下殺手。他對自己這個無足輕重的侍妾都未曾虐待,為何會如此苛待于他有養育之恩的羅家?

無色眼睛大肚子小,吃了四五塊點心便覺得飽了,開始嚷口渴。

卻不知香蕙在一邊看得心驚膽戰。她着實沒想到小姐的膽子這麽大,居然敢在正院客廳大喇喇吃點心。

不是要掩藏行蹤嗎?不是要絕對保密嗎?

無色吃飽喝足,可憐兮兮望着香蕙:“我想去淨房。”

二夫人和藹地看向香蕙:“你帶她去吧,千萬将小姐照顧好了。”

待香蕙牽着無色告退,羅夫人才回過味來。“那是誰家的小姐,你們知道嗎?”

衆夫人皆道不知。

二夫人笑了笑:“一會問問就清楚了。”

那邊廂,無色和香蕙走到不遠的抄手游廊角落處駐足。先四下張望了一番。

“那塊布呢?”

“方才奴婢扔在客廳裏頭,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奴婢擔心被其他人收拾掉,又撿起來了。”

無色見前方鋪了紅氈子的甬道上客人正魚貫而入,令道:“差不多了,将布頭扔到那根柱子底下。”

香蕙聽命行事。一盞茶的功夫,禮部侍郎孔清家裏的女眷到了。孔太太虞氏領着孔靈玉和孔靈姍兩位小姐踏上青石臺階。

一只渾身雪白的波斯貓掙脫孔靈珊的懷抱,敏捷地朝右邊柱子蹿了過去。貓兒像是抓住老鼠一樣,用尖利的爪子撕扯布頭。白色的軟香紗哪裏經得起這番蹂、躏,片刻的功夫便抽了絲,細細的紗線越扯越長。

波斯貓玩得不亦樂乎。

對面游廊拐角處觀望良久的香蕙冷汗涔涔。

無色冷眼凝視前方:“看見了嗎?她早就背了主。”

心中卻道,可惜了,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那個護衛。不知道他是太子殿下的人,還是二皇子的人?如果有機會,得将他弄到蕭王麾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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