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十年,厭倦,僞裝
十年,厭倦,僞裝
五條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你說什麽?”
夜蛾正道嘆了一口氣。
他也根本搞不明白他曾經品學兼優的優秀學生夏油傑心裏是怎麽想的,可對方殺了任務村落的所有人還有他的父母,這是不争的事實,無可辯駁。
白發少年壓抑着,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面色陰沉。
“那夏油莓呢?那個家夥怎麽樣了?”
夜蛾正道又嘆了一口氣,“夏油莓失蹤了,但現場沒有看見打鬥痕跡,基于夏油傑和夏油莓二人兄妹關系,總監會初步認為夏油莓跟随夏油傑一同叛逃了。”
白發少年又呆站了一會兒,那張好看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半天憋出了一句,“......你再說一遍?”
夜蛾正道卻沒有再重複了,年長的中年人張開雙臂,将猙獰的痛苦的像是要哭出來一樣的少年抱在了懷裏。
五條悟攥緊了拳頭,尖銳的指甲掐進了血肉,濕潤的鮮血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
他的胸口大幅度起伏,缺氧般的大口呼吸,情緒激動,“老子要去找他們——!!”
說罷,他掙脫開夜蛾安慰的擁抱,直接轉身就走。
夜蛾正道沒有阻攔,只是用有些悲傷的眼神看着少年離去的背影。
他是這一屆問題兒童們的班主任,也算是看着五條悟長大的長輩。
曾經的五條悟是傲慢的,高貴的,淡漠的,不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處變不驚,那一雙蒼藍色的眼瞳絢爛,裏面卻空蕩蕩的,裝不下一個人。
可來到了高專,遇到了那麽多志同道合的夥伴之後,五條悟便逐漸開始改變。
——從仿若一個死去的符號一般的‘六眼神子’,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
可現在,這個平衡卻被打破了。
誰也沒有想到,誰也沒能預料。
一切都是那麽猝不及防。
原先熱鬧的高專三年級四人組一下子減少了一半。
雖然心中持有悲觀态度,可夜蛾正道仍然希望或許這只是一個誤會,或許一切都能夠變好。
別讓高專少年人的青春再一次被奪走了。
*
家入硝子在街道上恰巧碰見了夏油傑。
夏油傑沒有穿高專的制服,而是簡單的穿了一身休閑裝,向站在不遠處找打火機的家入硝子打了個招呼。
“嗨!”
家入硝子笑了,她叼着煙揚了楊下巴,對方便動作自然地走了過來,幫她的煙點了火。
明明已經叛逃高專了,可身上還是帶着打火機,這家夥......是想要拉她也叛逃嗎?
家入硝子哼笑一聲,“先說好哦,犯罪小哥,我可不像小莓那個家夥那樣傻乎乎的信任你,指頭一勾就屁颠颠跟你走了,不成熟的幼稚男高可不是我的菜。”
夏油傑有些遺憾,他收回了打火機,“是這樣嗎,那可真是遺憾。”
家入硝子吸了一口煙,她瞥了一眼随意靠在她身邊的男生,對方看起來可比半個月前要精神的多了,說點地獄笑話,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家夥被灰原附身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來辍學真的很養人()
家入硝子詢問,“姑且問一下,你是被冤枉的嗎?”*
夏油傑聳聳肩,“很遺憾,并不是。”*
家入硝子對着他拍了張照片,發給了通訊錄裏的‘五條’,她語氣随意,“接下來想要做什麽?或者說,為什麽這麽做?”
“我要創造只有術士的世界。”*
“哈哈,那是什麽鬼?”*家入硝子樂了,“你是國中生嗎?真是個幼稚鬼,怎麽中二病還沒有被年齡治好......哦~我記起來了,你現在高專肄業,沒拿到畢業證,文憑可不就是個國中生嗎,也大差不差吧。”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家入硝子想了想,捏着手指骨,發出了咔嚓一聲聲響,“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1000-7等于多少——好像不太對?”
“哦哦,那就是這個了。”家入硝子攤開左手,掌心朝下,手臂向前伸直,叼着煙邪笑,“我要創造只有通靈人的世界——好像串頻了?”
夏油傑有些不渝,“我是認真的,硝子。”
家入硝子靠着身後的欄杆,手機鈴聲開始一刻不停地響動,她挑眉,“我也沒有認為你是在開玩笑,我這不是也在很認真的通風報信?”
說的也有道理。
夏油傑垂眸,“我已經做好設想,并沒有指望能夠得到所有人的理解。”*
家入硝子接通了電話,“但我認為,因為得不到理解而自甘堕落,也是非常小孩子的行為哦......喂?五條。”
手機裏是來自五條悟的電話。
她剛才把夏油傑的陽光開朗素顏照發給了五條悟,果然不到一分鐘,看到了消息的五條悟就過來轟炸她了。
“嗯,對,我見到夏油了。”*
[他在新宿嗎?!]
“對,在新宿。”*
[你把那混蛋抓住給老子帶過來!!]
“诶~我才不要,我可不想被他殺死。”*
夏油傑低頭看了兩眼和手機對面聊的正歡的家入硝子,自覺已經不能再在這裏多待了。
他轉身便要離開。
“喂,夏油。”
背後,家入硝子叫住了他。
夏油傑回過頭,看到家入硝子已經挂斷了電話,她在欄杆上掐滅了煙頭,表情相比剛才嚴肅了很多。
“你和我說實話,夏油。”家入硝子眯起眼,“小莓是自願跟你走的嗎?”
夏油傑手指微蜷,“為什麽這麽問?”
家入硝子,“因為我認識的小莓和你不一樣,可不會作出什麽都不和別人說一聲,就突然一聲不響地離開的行為。”
夏油傑将雙手插進了褲兜,他狀似不在乎,“現在不就是了?那你應該重新認識一下她了。”
家入硝子沒有接話。
夏油傑安靜了兩秒,最後似是而非地道,“我會對她非常溫柔的,畢竟她可是我重要的妹妹啊。”
家入硝子沒聽明白夏油傑藏在話語間隐晦的意思,她松了一口氣,以為這是夏油傑在說夏油莓在他那裏過的很好的意思。
家入硝子,“那就好。”
*
後來五條悟趕到了新宿,還是和夏油傑碰上了,據說兩個人不歡而散,不過家入硝子沒有看到全程。
她在和夏油傑道別之後,就直接回了高專。
高專三年級只餘下了她和五條悟,今天其實本來是有課的,但她和五條悟兩個人不約而同選擇了逃課。
夜蛾知道了沒有說什麽,而是默許了兩個人的行為,似乎是想給他們一些空間消化這些事情。
夜蛾未來會是一個好校長。
一直到天暗了下來,五條悟才從外頭回來了。
家入硝子看到了人,向他揮揮手,“呦,去哪裏鬼混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五條悟神情平靜,“出門散心了。”
家入硝子嗯了一聲,“那散心的怎麽樣?”
五條悟:“......還行吧。”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不知道小莓現在怎麽樣了。”五條悟看着天空,語氣有些惆悵。
家入硝子複述了一遍夏油傑的話,随後她總結。
“小莓畢竟是他妹妹,還是二級術士,夏油不會對她怎麽樣的。”
五條悟贊同,“我想也是。”
說着,他又有些抱怨,“但她也不給老子回個消息,一下子見不到這個人,還怪想念的。”
五條悟以為夏油莓是自願加入夏油傑的陣營裏的,他不生氣夏油莓的選擇,只是有些埋怨為什麽不告訴他一聲。
他會尊重夏油莓的選擇,然後用事實證明他和夏油傑到底誰才是對的,再讓夏油莓理所當然地選擇他。
家入硝子随口道,“或許小莓也有自己的理由吧。”
九月份,傍晚的天有些微涼,徐徐涼風吹拂,揚起了家入硝子的發絲。
距離她上一次剪頭發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現在她的頭發已經長得有些長了。她撩起亂飛的頭發,按到了耳朵後面。
她回憶起了一些往事。
那個時候還是夏天,兩個人都很忙碌,不免疏忽了發型,在夏油莓幾次将已經有些戳眼睛的劉海吹飛後,她提出想要去剪頭發。
“硝子!和我一起去吧?”
家入硝子當然說好。
夏油莓很高興的蹦跶了起來,“好耶!”
夏油莓親親熱熱地挽起了家入硝子的胳膊,兩個人一起往外走。
說起來,那個日常總是有些迷糊的女孩在有關于如何打理自己這一方面倒是頗有心得,也很有看人的審美。
“硝子,或許你會非常适合長發也不一定哦!”
彼時,坐在位置上被理發師按着剪劉海的夏油莓盯着她瞧了一會兒,突然這麽說道。
當時她是怎麽回答的?
“诶——可是長頭發洗頭發會有些麻煩诶,還是短頭發方便。”
......
試着留個長發吧。
*
時光荏苒,再一次回首過去,距離當年夏油兄妹叛逃,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
現在的五條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幼稚的少年了,不僅僅是變得健碩的身形還是已經張開了的容貌,更多的是他變得沉穩的心态。
他在畢業後選擇留在高專裏面教學,成為了一名教師。
十年時光漫長,人生又有幾個十年。
而在這十年間,五條悟再也沒能受到哪怕一條來自夏油莓的消息。
他難免失落,并暗搓搓将這個賬算在了夏油傑的頭上。
他和夏油傑之間,必定會有一場決戰。
這是很久之前,五條悟就知道的事情。
所以在夏油傑終于帶領盤星教打過來的時候,五條悟反倒是有一種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的感覺。
十年以來的恩恩怨怨,那些等待,那些焦灼,裹挾着年少時許下的承諾和濃烈的情感,在一瞬間湧上了心頭。
五條悟的學生之一禪院真希注意到了五條悟情緒的不對勁,禪院真希有些驚愕,她脫口而出,“那個夏油傑真有這麽恐怖?老師你是害怕的要哭出來了嗎?”
早就已經站在咒術界最頂端,堪稱是‘最強’的代名詞的五條悟,和‘害怕的要哭出來’這個形容簡直是兩個極端。
五條悟不可能會害怕。
這是衆人毫不質疑的想法。
那麽會讓五條悟露出這樣異樣神情的,只有可能是問題出自另一方,也就是盤星教教主夏油傑身上。
那些對夏油傑并不熟悉的人們心思各異,紛紛猜想這個潛藏在社會當中的毒瘤教會難不成暗藏玄機?
衆人将注意力投注在了人群中央的五條悟身上,想要求得對方的肯定,以應證自己的猜測。
男人身穿高專教師制服,肩寬腿長,站姿落拓松弛,兩指寬的繃帶層層疊疊地遮擋住了眼睛,只露出了高挺的鼻梁和淺淡光潤的薄唇。
一米九往上的高個頭令對方即使被簇擁在人群最中央,即使身穿最普通的制服,也仍然有一種鶴立雞群氣質,讓人一眼就能夠注意到他。
在聽到了禪院真希的話之後,五條悟非但不因此而生氣,反倒是宛若聽了什麽搞笑的笑話一樣,樂個不停。
從一開始的悶笑,到後來懶得遮掩的哈哈大笑,和嚴肅緊張地探讨作戰計劃的衆人形成鮮明對比,瘋得張揚。
衆人被五條悟這一反常态的舉動搞得摸不着頭腦,只能用問詢的眼光看向了站在一邊的家入硝子,好似對方無所不知,不論什麽事情,只要家入硝子拍板,就一定是不可反駁的權威。
治療醫師家入硝子和五條悟當年是同期關系,這一份情報從來不是秘密。
五條悟和家入硝子之間的友人關系從十幾年前一直延續至今,他們彼此之間要比旁人更加了解對方。
除此之外,家入硝子不僅僅只是一名普通的治療醫師。
因為她的能力特殊,家入硝子天然擁有旁人幾輩子都難以觸及的情報途徑,在日複一日的苦心經營下,家入硝子手握很多人陰私。
她被旁人稱為‘死亡情報官’,每個接受她治療的人必須付出一個秘密作為代價,不然她便會拒絕治療,直到受害者死了也不理會分毫。
——不說出秘密就會死。
這個外號簡單粗暴,卻也着實貼切。
随着時間的流逝,家入硝子手上掌握的隐秘甚至包含了咒術界高層們的。
一旦這些隐秘暴露,給咒術界造成的影響是不可估量的,整個咒術界都得大洗牌。
因為多年的友人關系,一旦有人想要對家入硝子不利,都會被五條悟暴力鎮壓。
憑借着這一層牢靠的關系,家入硝子反倒是被高層奉為座上賓,但凡是大的決定,例如眼下的戰役,都會将家入硝子請過來,詢問她的意見。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眼下這種奇妙的局面。
家入硝子哼笑一聲,即使是如此重要的會議上,她也只随意穿着一身白大褂,白大褂的邊角沾染着星星點點的血漬,那張蒼白清麗的臉孔上神情散漫。
她随意用手指挑起胸前的一縷長發,繞在指尖随意把玩,面對衆人一雙雙或緊張,或探究的視線,她絲毫不懼。
“別這麽驚慌,五條只是在高興而已。”家入硝子語氣平淡。
衆人不敢置信。
怎麽就高興了?剛才也沒有好笑的點啊?!
難道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已經落後到連咒術界最強的笑點都沒有辦法理解了?
男人猖狂的笑聲停止,他面上還殘餘笑意,像是沒骨頭一樣不正經地歪斜身體,将寬大的手掌搭在白大褂女性的肩膀上,随後又被對方嫌棄地翹着指頭拍走。
“沒錯哦,就像是硝子說的那樣,我非常高興,那個藏頭露尾躲了十年的家夥總算露出了狐貍尾巴。”
我和他之間,總算能夠分出勝負了。
這個想法令男人愈發亢奮,恨不得立刻馬上就出去直接将那個總是喜歡穿着五條袈裟道貌岸然地‘普度衆生’,但卻扣着夏油莓藏了十年,連一根發絲都沒能讓他看到的小氣鬼揍上一頓。
但是不行,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戰鬥,所以他會在戰鬥前輔助這群于他而言的戰五渣一些好用的小知識。
六眼平日戰鬥分析的東西大體都在這裏了,如果他們能夠記住,在戰場上即使用腳打架都絕不會落得下風。
五條悟伸出手指,指着桌案上沙盤,把所有分析出來的進攻點位,還有衆人的人數分配,進攻戰略,和他基于對這些年對夏油傑的理解作出的戰略更改,零零總總,統共上千條要點。
“這些是你們需要做好的東西,好好背誦,別記岔了。”
“啊。是我多嘴了,不好意思。這麽簡單的東西,應該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記住了吧?”
衆人:“......”
坐在主座上的夜蛾正道看出了衆人的為難,也看出了五條悟潛藏在嬉皮笑臉的外皮之下的認真。
——那個總是吊兒郎當連任務都不聽直接搓大招祓除咒靈的家夥這一回是動了真格的。
夜蛾正道試圖給衆人減負,“五條,我知道你只是想要讓這一場戰役變得更為萬無一失,但說實話,夏油傑手底下的術士最多不會超過五十人,而駭人聽聞的‘兩千咒靈’裏面粗略估量,大部分之下都是二級以下的雜魚......”
“而我們則是會有源自各方的術士支援,不論是戰力還是資源都會比夏油傑這個野生咒術團體要來的全面——你是不是想要這樣說,夜蛾。”五條悟說道。
夜蛾正道都不用把話說完,五條悟就知道他的老師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麽話。
夜蛾正道不吃驚于五條悟對他的了解,他實誠地點點頭,承認了五條悟的話。
“對,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五條悟站直了身體,他面上的笑意早已消融不見,男人面無表情地說話的時候,即使是看不到對方的眼睛,也能夠給予人沉重的壓力。
并不需要特意施壓,五條悟這個存在就是威壓本身,即使是同一陣營的家夥看到五條悟作出這一副派頭,也會忍不住心中發憷。
“但是夜蛾,你得知道,他絕不可能主動挑起一場必敗的戰争。”五條悟藏在雪白繃帶之後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轉動了一下。
“他露在外面的牌越是少,就越是說明他藏了什麽東西作為了他能夠以少勝多的底牌。”五條悟将道理掰碎了給衆人分析,他總結,“這樣反而更加恐怖。”
五條悟說的話不無道理,衆人在略微思索之後,也都贊同五條悟的話。
夜蛾最終還是順着五條悟的意思拍板。
他動員道。
“這是一場全面戰争!!”*
“這次一定要将夏油這個詛咒給徹底祓除!!!”*
*
12月24日。
百鬼夜行當天。
當初約定在新宿決戰的夏油傑卻沒有如約出現在原處,現場只有夏油傑的手下。
五條悟沒能找到夏油莓的蹤跡,有些失落,緊接着他又最快發現夏油傑的不見蹤影,僅僅只是思索幾秒,他便反應過來這是調虎離山。
但為了保證傷亡率,五條悟暫時沒法離開現場,只能夠委托自己的學生熊貓等人返回高專保護沒上戰場的乙骨憂太和禪院真希。
他的上千條戰鬥準則還是起了一定的效用,在迅速控制住了局面後,五條悟瞬移返回高專附近,卻在路上看見了星星點點流淌的血跡。
原本想要返回高專的五條悟站定在原地,他動了動鼻子,輕輕嗅聞空氣中的氣息,微微歪頭。
“......傑的殘香。”
他大致判斷了一下血跡蔓延的方向,随後一個輕盈起跳越到了牆頭,像是一只矯健的雪豹,被包裹在制服下的肌肉線條流暢,充滿了爆發力。
他點着腳尖三兩下便繞道到了夏油傑前面,他摘下了一直綁在臉上遮擋住眼睛的白色繃帶,好整以暇地雙手抱臂等在牆角守株待傑。
果然,過了沒多久,斷了一臂的夏油傑便磨蹭着牆壁,慢吞吞地走入了五條悟的視野。
在看到了五條悟的時候,夏油傑怔愣了一下,他很快反應了過來,即使是知道自己無法逃過這一劫了,嘴上卻還是不服輸。
“怎麽來的這麽晚,悟。”*
五條悟深深地注視着自己的摯友,他以為自己會怨恨,但他卻發現在他的心中孕育發芽的卻是遺憾。
那一年,不論是夏油傑,還是他,都實在太過年輕。
即使有小莓提醒他,指出了夏油傑的不對勁,可那個時候的他卻仍然沒有抓住機會幫助到他唯一的摯友。
他只知道飛速地學習進步,然後宛若幼貓抓弄毛線團一樣,時不時的戳一戳夏油傑,分享他的新招式,讓對方注意自己——
‘再多看看我啊?別再胡思亂想了,再多關注一些我吧!’
現在想來,恐怕這些幼稚的關心反而适得其反,讓夏油傑更為緊張了吧。
眼前的這個家夥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不僅僅是他,那一年的所有人都脫不了責任。
如果......他們都會擁有美好的未來。
可惜沒有如果。
夏油傑長發披散,有些黏連在汗濕了的背脊上,有些黏連在裸露在空氣中的血肉中。
失血過多使得他的唇色愈發慘白,他衣衫大敞,無力地坐在了髒污的地面上,破損的袈裟層層堆疊,擠在了他和牆壁地面的縫隙處。
黑發男人的面頰上的因為過度疼痛滲出的冷汗夾雜着鮮血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面上,衣服上,在上面留下一滴滴弧形的濕痕。
他止不住的發顫,不是因為即将死亡的恐懼和害怕,相反,他面上的神情反倒是格外寧靜,即使被灰塵和血污覆蓋的面孔,也一樣渡了一層佛性的光輝。
是因為生理疼痛引發的顫抖。
“還有什麽遺言嗎?”五條悟詢問道。
夏油傑沉默片刻,他垂下眼,“十年前,我将小莓從仙臺帶走......”
他說到了這裏之後,停下話語頓了頓,因為太久沒有呼喊過這個名字,此時此刻再說起的時候,夏油傑竟覺得這個名字陌生的可怕。
五條悟眼睛一亮,見夏油傑沒有繼續往下說,他迫不及待地催促,“然後呢然後呢?是不是還是覺得我更加靠譜,所以你想要把小莓托付給我?”
和夏油傑不一樣,五條悟在念起夏油莓的小名的時候格外順口,像是這十年以來總是時時刻刻念叨着一樣。
夏油傑愣住了,他突然意識到當年難以啓齒于是隐晦不說的事實被時間掩蓋的太好,在他心目中早就已經淡出了他的世界的夏油莓,他的妹妹,在眼前的這個男人心中依舊是鮮活的。
他以為的弑親證道在五條悟的眼中只是一場過分漫長的別離,而這一份真相随着時間的流逝,變得加倍殘忍。
“......我将她殺死在了仙臺廢棄工廠的底下倉庫裏,我麾下的咒靈使得她的屍身不腐,可一旦我死了,咒靈的術式便不再生效。如果你願意的話,請你......”
夏油傑的話再一次停住了,這一次是被迫停住的。五條悟抓住了他的衣領,将他從地上揪起,那雙平靜的蒼藍色眼眸此刻布滿了憤恨與猩紅。
“夏油傑!你看你幹的是人事嗎?!”五條悟聲音難以自制地拔高,“她當時才十四歲啊!”
“......十四歲又怎麽了。”夏油傑此刻也心神顫動,但他還是維持了表面的鎮定,“那一年我也才十六歲,總要有人作出犧牲。”
“狗屁的犧牲!”五條悟氣笑了,他覺得好荒唐。
他珍惜的,愛憐的,求而不得的人,被眼前的家夥輕易奪去,又棄之如敝履。
憑什麽?
就憑他們之間是兄妹嗎?!
“你的理想和抱負,憑什麽要別人為此作出犧牲!你難道不會覺得心裏歉疚嗎?!夏油傑——”
五條悟緊緊攥住夏油傑衣領的手漸漸的松開了,他緩緩閉上了雙眼,再一次睜開,竟已蒙上了一層淚霧。
夏油傑驚疑不定地睜大了眼睛。
五條悟低聲道,“當年是你告訴我的啊,告訴我,不要殺,因為沒有意義。”
多麽熟悉的話,夏油傑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忘記了的,但他的回憶卻跟随着這句話,回到了星漿體死亡的那一天。
年輕的五條悟抱着被白布包裹的星漿體的屍體,雙目空茫,他直勾勾地看向夏油傑,道,“把這些家夥,都宰了吧?”*
而他當時是怎麽說的?
他記起來了,他說——
“算了吧,沒有意義。”*
而當年他說的話,又和此刻五條悟所說的話逐漸重疊。
五條悟:“夏油傑,你所追求的意義,難道就是當年你親口否定的東西嗎?”
夏油傑:“......”
黑發男人額頭上青筋暴起,他抽動面頰,想要辯駁,想要說這并不一樣!你這是在混淆視聽!!可這些話在看到了五條悟凝望着他的眼睛的時候,卻全都堵在了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了。
“她畢竟是你的妹妹。”五條悟又說道,“我以為,她會在你那裏過的很好。”
随後是一陣恐怖的寂靜。
“我會下地獄贖罪的。”夏油傑低下了頭。
“你當然會。”五條悟道。
“......殺了我吧,悟。”夏油傑閉上了眼睛,他嘆息,“我這一輩子,沒有對得起任何人,我辜負了所有人,但我仍然不認為我是錯誤的。”
五條悟評價:“很人渣的發言。”
“——但只有這樣,我才能活下來。”夏油傑道,“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五條悟:“......”
這一回,輪到他沉默了。
五條悟突然感到有些厭倦。
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又有什麽意義呢?
換句話來說,意義本身難道就一定有意義嗎?
他向來不是在乎這種東西的人,可眼前的人在乎。
一旦開始在乎,那麽不論是誰都會越陷越深,最終深深地陷入無盡的泥潭中,連帶着身邊親近的不親近的人一起,永遠無法翻身。
于是就連其存在本身也變得可悲了起來。
五條悟不再多言,他直接擡起手,這一回,他幹脆利落地結束了夏油傑的生命。
在對方瀕死前,五條悟似乎聽到了一聲顫抖的泣音。
“......”
五條悟冷淡地看了一眼夏油傑的屍身,最後離開了這裏。
*
夏油傑一死亡,百鬼夜行所激起的波浪便也塵埃落地。
盤星教群龍無首,沒過多久就自行解散了。
總監會少了一個心腹大患,自然高興的不得了。
五條悟的學生們也劫後餘生,好幾個都在鬼門關裏面走了一遭,被家入治療過後喜極而泣,紛紛抱在一起,感情更加親密了。
輔助監督們則是怨聲載道,畢竟他們要負責戰後的所有後勤工作,咒術師們是放松了,可是他們卻不能休息,還得拼命加班。
家入硝子深有同感,戰争過後的傷員相比較平時成指數增長,可是全日本只有她一個頂用的醫生,她也得和輔助監督一起加班忙到深夜也沒法下班。
她忙昏了頭,直到五條悟的學生乙骨憂太找到了她,有些憂慮地說‘五條老師好像不見了’之後,她才發覺了不對。
那個本應該在高專的每一處縫隙出現的家夥居然連夏油傑的屍體都沒有管理就消失不見了。這很反常。
五條悟去哪裏了?
*
被衆人念叨着的五條悟來到了夏油傑所說的仙臺廢棄工廠。
這裏似乎曾經被盤星教買了下來,家入硝子的情報中有提到過,他當時以為可能這是夏油傑定下的某個盤星教據點。
卻沒有想到這裏會是夏油莓的墓。
廢棄工廠裏頭的空氣不算好聞,夾雜着陳年腐朽的黴腐味,還有鐵鏽,臭水溝的酸味。
他一會兒發恨地想,應該再揍夏油傑兩拳再送對方走,那個人怎麽能把小莓放在這種地方?!
他一會兒又痛苦的後悔,他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這個地方,但一直沒有在意,如果他能夠更加細心,或許小莓就不會被藏在這裏這麽久都無人問津了。
他近乎是急切地往裏面走,一雙大長腿飛速邁步,近乎要将空氣踏出破空音。
可等到他真的找到了地方的時候,五條悟的步伐卻遲疑了下來。
像是近鄉情怯,他在原地徘徊,腳步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地墜在地面,難以前進。
他記起了十年前,夏油莓給他打的最後一通電話。
當時他沒在手機邊上,錯過了對方的電話,等到他拿到手機回撥的時候,卻發現這個電話怎麽都打不通了。
當時他并沒有在意。
‘老子一定會把傑揍得落花流水,讓小莓看看到底誰才是更值得信賴的人。’
年輕的五條悟曾經暢想未來,自信張揚地這麽宣誓。
然後一遍遍刻苦練習術式,偶爾在上課的時候,看着身邊兩張空白的桌椅發呆。
‘為什麽那個時候沒有接到小莓的最後一通電話?’
年輕的五條悟懊惱後悔,又很快哄好了自己。
他們都還有那麽長的時間,等以後有機會了,他們可以當面聊天,不需要手機的。
‘可我還從未告訴過她,我喜歡她。’
年輕的五條悟也曾丢臉的在深夜呢喃,眼眶發酸。
手裏緊緊攥着手機,一遍遍撥打無法打通的電話,在電話嘟嘟嘟的白噪音裏疲憊入眠。
十年的思念,讓他喜歡的人在腦海當中愈發靈動鮮活。
誰都不知道那個動不動就作出一副毀天滅地大反派的姿态,看起來比咒靈還要邪惡的咒術界最強其實還是一個念舊又長情的家夥。
在他的未來裏,夏油莓從未缺席。
可他從未想過,他們之間已經沒有未來。
“咚。”
走道深處突兀傳來了一聲悶響。
一道熟悉的咒力逐漸強盛,在六眼的視野內亮如白晝。
——宛若死而複生。
五條悟一陣驚愕,他不自覺地便又開始走了起來。
最後他開始不顧形象地奔跑。
他站在了冷藏櫃前面,一把拉開了櫃門。
夏油莓坐在裏面,正擡起眼睛盯着他瞧。
像是一場過分美好的夢。
只有在照片上現在映照在了現實裏,對方看起來和十年前相比沒有絲毫改變,仍然是那樣漂亮,精致,甚至穿着和十年前同一套衣服。
最讓人驚訝的不是這個,而是別的東西。
黑發女孩看起來小小的一團,蜷縮在冷藏櫃的角落裏,顯得分外可憐。
那雙暗紅色的眼瞳肉眼可見的被凍上了一層冰霜,使得女孩在轉動僵硬畸變的眼珠的時候,顯得格外費力。
可她仍然努力地眼巴巴地看向了他。
五條悟有些遲疑。
是咒靈?
不,不是咒靈。
最起碼不完全是。
在夏油傑口中被宣告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亡了的人,現在以另一種奇妙的形态在他的眼前重生了。
應該安靜的死去的人,她的靈魂被拖在了這個世界痛苦徘徊了十年,每一日每一日都飽受痛苦,這樣的家夥,應該得到一個解脫。
他應該為此感到悲痛難過的。
可現在他的心中,只有失而複得的狂喜。
是咒靈也無所謂,難不成他堂堂最強,還不能保護的了一只小小的咒靈嗎?
......說到底,他和夏油傑之間也沒有什麽兩樣。
他到底也是一個卑劣的人。
“我來晚了,小莓。”五條悟垂下眼簾,纖長的雪白羽睫顫動着,那雙蒼藍色的眼瞳專注的,深情的,只裝下了一個人。
他會加倍補償對方。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幼稚小鬼了。
黑發女孩肉眼可見的高興了起來,即使對方面上的表情沒有一絲改變。
五條悟溫柔地彎起眉眼。
——她也在因為他的到來而高興嗎?
他看到黑發女孩努力地張嘴,用氣音對着他呼喊,眼神中滿是眷戀,
可喊的卻是別人。
“哥哥......”
五條悟,“......”
五條悟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在這一刻全都冰涼了下來。
為什麽。
五條悟覺得很費解。
夏油傑真的有這麽好嗎?
——他渴求了這麽久的人,即使是被辜負,被背叛,到頭來卻還是沒有選擇他。
他僵硬地站定在原地,瞪着藏在冷藏櫃裏頭的黑發少女說不出話來。
誰也不知道在這短短的一分鐘內,五條悟究竟在心裏想了什麽。
最後,五條悟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伸出手想要像是以前那樣捏捏夏油莓的面頰。
他的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女孩冰涼皮膚,然後轉移了陣地。
五條悟動作別扭僵硬地模仿夏油傑,小心翼翼地摸摸女孩的發頂。
那些沉甸甸的情緒宛若海浪在心中潮漲潮汐,不斷翻湧。
可他什麽都沒有做,只是安撫地對裏頭的黑發少女扯出了一個微笑。
“小莓,我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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