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抉擇，黑與白

抉擇，黑與白

文字和語言帶給人的沖擊力，在大多數時候總是比不過直白的畫面。

夏油莓站在澀谷站附近，她擡起頭，透過能夠輔助她清晰看到咒靈的眼鏡咒具，她看見了一片巨大的帳。

咒術師能夠自由出入，可是普通人只能進，不能出。

天與咒縛因為渾身和普通人并無二異的咒力量，是被歸納在普通人範圍內的。

對夏油莓來說，這也是一個一旦進去了，就沒有辦法出來了的帳。

帳的外面零星站着幾個正在忙碌的輔助監督，一片空蕩，而帳的裏面人滿為患，咒力微弱的普通人們擠擠挨挨的尖叫，哭泣，哀嚎。

人踩人，人踏人，他們像是擁擠在狹窄罐頭裏面的沙丁魚，不斷的翻滾蠕動，吐出猩紅鮮豔的花。

夏油莓猶豫不決，她可不會飛，不知道自己應該以怎樣的姿勢進入帳內幫忙，只能抓耳撓腮，聽着五條葵将她拉進的澀谷戰略小組群裏面飛速播報的糟糕消息，眉頭緊鎖。

她給伊地知發了消息，之前她出門做任務讓總監會爆金幣的時候，習慣直接和伊地知對接。

可她沒有等到伊地知，而是等來了另一個人。

“夏油小姐！”不遠處跑過來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是五條葵。

“啊，是葵小姐。”夏油莓道，“我已經應邀過來了，現在正準備進去呢。”

五條葵有些結巴，“好，好的，但是這邊走不方便，我來給您帶路吧。”

夏油莓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她盯着五條葵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對方面上的笑臉逐漸變得有些勉強。

五條葵：“您還有什麽疑問嗎？”

夏油莓搖頭，“沒有，走吧。”

五條葵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她領着夏油莓在前面帶路。

大概是氛圍太過尴尬安靜，五條葵沒話找話，又打開了一個話題。

“夏油小姐，您看起來和當年沒有絲毫改變，還是那麽年輕漂亮。”五條葵道。

“謝謝你的誇獎，葵小姐。”夏油莓接話道，“但是你看起來卻已經年老了許多。”

“......有嗎？”五條葵噎了一下。

“有的，你應該才三十幾歲，但是看起來卻像是四十多的人了。”夏油莓語氣平直，聽不出是在故意諷刺還是在敘述事實。

“大概是輔助監督的工作太累了吧，我的後輩伊地知先生比我要小六七歲，可看起來也和我差不多呢。”

“別扯上別人，伊地知先生那是他的基因問題，你不一樣，你是五條家的，應該和悟一樣長了張童顏才對。”

五條葵不知道接什麽話，她總覺得夏油莓說的話有些奇怪，不由得在心中打鼓。

難道她知道了什麽嗎？

“這，您突然這麽講，我也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五條葵想要快點轉移話題，她已經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麽要向夏油莓搭話了，“您看，就是前面的那一扇門，我們快要到了。”

一扇憑空開在帳以內的大門懸在半空中，詭異非常。

夏油莓卻沒有接話，也沒有選擇走進那一扇門，而是站定在原地和五條葵聊了起來。

“在我回歸高專的這一年以來，從來沒有人在我面前和我提過‘夏油傑’這個人的存在，像是大家約定俗成的規定一樣，但是你卻打破了這個規定。”夏油莓冷不丁道。

夏油莓：“半年前，我随同悟一起将總監會炸了一遍，在那之後再沒有輔助監督邀請我參加任務，除非是剛入行的新輔助監督。但很顯然你不是，你的資歷甚至要比伊地知還要長了。”

“你是故意引我出來的。”

五條葵也停下了腳步，“......”

夏油莓走到了五條葵的前面，她擡起頭緊盯着對方閃躲的眼睛，她問到，“你背後有人指示，對嗎？”

五條葵抿了抿唇，“我不能說。”

夏油莓很寬容，她沒有再逼問，而是自顧自猜了起來，口吻落拓随意，“是夏油傑，對嗎？你先前口中所說的那個‘曾經是三大特級術士之一的最惡詛咒師夏油傑’。”

五條葵神色微變，這一刻，她竟然覺得自己在眼前的這個黑發少女身上看見了五條悟的影子。

夏油莓從五條葵的反應當中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可她想不明白對方這麽做的目的。

難道他恢複記憶了？

夏油莓有些焦慮地左右踱步，最後她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如果這些真的是夏油傑幹的，那麽我也難逃其咎。”夏油莓沉聲道，“他是我的救贖，亦是我的罪孽。這一回，我不會再逃避了。”

五條葵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不僅僅只是對方說的那些她聽不懂的話，還有別的東西，包括某些不太對勁的措辭。

從一開始她給夏油莓打電話的時候，對方給她的反應就讓她覺得奇怪，現在這種感覺更盛。

她有些驚愕，“您——”想起來了嗎？想起自己真正的哥哥，想起了悟大人對你的喜歡。

五條葵看到了夏油莓的眼睛，漂亮通透的暗紅色，像是品質絕佳的紅寶石，裏面充盈了包容和愛。

她突然覺得自己沒有詢問這個問題的必要了。

夏油莓從懷裏掏了掏，拿出了一塊鼓鼓囊囊包裹的白色手帕。

她将手帕遞給了五條葵，語氣平和地祝福道：“萬聖節快樂，葵小姐。”

五條葵猶豫了一下，還是将手帕小心地接了過去，她将其打開，發現裏面包裹着香甜的小餅幹。

将禮物和祝福遞給她的黑發少女對着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指，“噓——請不要将這件事告訴別人，好嗎？你已經收下了我的小餅幹，你應該說好的。”

五條葵緊攥着拳頭，她分明應該嫉妒眼前的這個人的，嫉妒她能夠擁有她一直隐秘愛慕着的人的所有目光。

但不知為何，在少女的問詢下，她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心中竟然生不起一絲一毫的抵抗之意思。

可能是眼前的少女的目光太過幹淨漂亮，讓人不舍得将其毀掉。

簡易束縛成立。

夏油莓微笑了起來，“謝謝你。”

說完，夏油莓繼續往前走，眼看着就要走進帳之內，那裏被開了一扇大門，只要走進去，就會被傳送到夏油傑附近的地方。

這是找到夏油傑最快的途徑。

“你真的會和悟大人一起對抗他嗎？”五條葵對着夏油莓的背影喊道，“他可是你的親哥哥啊！”

夏油莓擰開了門把手，她側過頭，語氣疑惑，“你在說什麽呢，葵小姐。”

“現在的我只有五條悟一個哥哥。”

五條葵啞然，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她吃下了一塊餅幹，餅幹是剛烤出來的，香脆可口。

一直郁結在她心中的心結也随着夏油莓的這一句話散去。對方似乎就是有這樣令人清醒的魔力。

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她在車上迎來了一位總監會的大人，那人頭上頂着細密的縫合線，看上去病弱溫和，卻能夠三兩句話便勾起她心中最見不得人的情緒。

當時她答應了對方的話，偶爾為那位大人效力，那個死而複生的夏油傑恐怕也是如此。

她先前覺得沒有什麽問題的行為，在她現在看來卻滿是意氣用事，在眼下這一場大型災難面前，顯得格外小家子氣。

五條葵衷心祝願道：“一路平安，夏油小姐。”

*

從懵懂的咒靈時期，過渡到了現在的夏油莓，她每時每刻都在學習改變。

她遇到了很多人。

希望她永遠忘記痛苦的回憶，看向未來的硝子；

玩鬧着開了個批鬥會，卻在認真傾聽解決她的困擾苦惱的歌姬學姐；

即使隐約察覺到了她的咒靈內核，也依舊選擇信任她與她擁抱的七海學弟；

盡管過了十年，仍舊遵守當年的承諾，親自将那一張他們四人的合照遞交給她的小惠；

......

還有為了安撫她，竭盡全力扮演她的哥哥的五條悟。

這些愛着她的，包容着她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人，全都是這個世界饋贈與她最珍貴的珍寶。

他們對她的守護，和她說話時小心的措辭，善意的謊言，期盼她能夠越過越好。

她對他們也是同樣的感情。

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其實對所有人都造成了傷害，不僅僅只是她一個人。

假如她說出了她恢複記憶這件事，那麽所有人都會過來更加小心謹慎地照顧她，體貼她。

可他們心中也受了傷呢，哪有受了傷的患者照顧患者的道理？

于是她隐瞞了自己恢複記憶這件事，迎合着大家的小心和期盼，也同樣小心的努力的在這個令她感到幸福溫暖的集體當中生活。

她期盼在今後漫長的歲月裏，總有一天所有人心中的傷痛都會被平息，所有人都會遺忘這件事，所有人都會變好。

那些被她和他們雙方隐瞞的過往逐漸淡去，最後真的以假亂真，将令人難過的真相掩蓋在時光的土壤中，再找尋不到。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夏油傑這個存在的消失。

她現在的能力或許不足以幫上大家的忙，但唯獨夏油傑不一樣，為所有人頭疼苦惱的最惡詛咒師夏油傑能夠被她輕易殺死。

就連夏油傑本人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這也是獨屬于她一人知道的秘密。

曾經的她以為自己被最信任的人接連抛棄背叛，她萬念俱灰，放棄了抵抗，任由夏油傑将她囚禁折磨至死。

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們對她的愛是那麽耀眼光彩，她絕不會視而不見。

不論如何，她得做到只有她力所能及能夠做到的。

夏油莓穿過了通道，再光上門，雙腳已經踏上了堅實的地面。

“你怎麽在這裏？”熟悉的聲音傳來。

夏油莓擡起頭看去。

是五條悟。

白發男人正站在她面前不遠處，面上滿是驚訝，但很快，那一份驚訝就轉換成了焦急緊張，他毫不猶豫向夏油莓伸手，即使對方出現的方式和時機都非常可疑怪異。

五條悟：“快過來，小莓，不要站在那裏，很危險。”

“小莓，好久不見。”另一道聲音也很熟悉。

夏油莓轉過身看去。

是夏油傑。

身穿袈裟的黑發男人面上也帶着驚訝，但很快那一份驚訝便從對方的臉上消失不見，他向她伸出了手。

“小莓，快過來我這一邊。”夏油傑語氣溫柔，他的目光在夏油莓的面上身上打轉，面上含着笑，“小莓長大了啊，比之前要高上一些了呢。”

顯然立場相反正在對峙的兩個家夥一同對着站在中間的她伸手。

他們說，“快過來哥哥這一邊啊，小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