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真沒想到

真沒想到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卧室內。

現在是四月八號,星期一早上八點半——距離盛道遠将周瑾打昏,逃走六個小時之後。

周瑾頭痛欲裂。

她昏迷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蘇醒過來,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是一點五十二。

醒來後,周瑾本能地準備撥打陳啓明的電話,但轉念一想,又打消了給陳啓明打電話報案的念頭。

于是,她關機上床睡覺。

現在剛一打開手機,陳啓明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你一直關機……我把你給吵醒了吧?”他歉意地說。

周瑾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靠在床頭:“沒有。我已經醒了,只是還在床上。”

“盛道遠有消息嗎?”

昨晚的事歷歷在目。周瑾猶豫了一下,心情複雜地說:“沒有。”

電話那頭的陳啓明似乎嘆了口氣:“有時人下決心是需要一些時間的,我們也不能逼得太緊。”

“是需要時間。”

“說不定他會出現在今天的葬禮上。”

周瑾的心中一緊:“葬禮?誰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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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欣的。”陳啓明回答。

周瑾開始快速思考:“你認為盛道遠會冒險出現在葬禮上?”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陳啓明說,“我們已經在葬禮現場部署了大量的便衣警察,以防萬一。”

“有必要這樣興師動衆,嚴陣以待嗎?”

“完全有必要。”陳啓明嚴肅地說,“你去嗎?”

“我去幹什麽?”

“一旦盛道遠出現在葬禮現場,他可能又需要律師了。”

“他不可能出現,陳隊長。”

“是嗎?”陳啓明問。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又問,“你為什麽認為他不會出現?”

“你要是殺了人,你會去參加死者的葬禮嗎?”

“這可不一定。在我的公安生涯中,我見過殺了人後行為失常的例子也有不少。記得王家營曾經發生過一起案件——一個男人在地裏幹活時,和鄰居發生了激烈的争吵,他就用他挖地的鋤頭,結束了鄰居的性命。接到報案後,我們整個派出所都出動了,四處搜尋他的蹤跡。你能想象嗎?這個家夥竟然若無其事地跑到一家農具店,要求店主幫他磨利那把因為挖死人而卷了邊的鋤頭,你說他有多蠢?木頭鋤柄和鋤頭之間滲進去的血跡雖然已經幹涸,但是從褐色的斑塊中仍然辯得出血跡。農具店的老板意識到不對勁,立刻找了個借口将鋤頭拿到店鋪後面的倉庫,并悄悄地報了警。我們趕到現場時,那家夥正在和老板争吵,抱怨說鋤頭磨得不夠鋒利。當我們給他戴上手铐時,他還在不停地嘟囔:‘這鋤頭太鈍了。’仿佛他只是來農具店進行一次普通的售後,而不是剛剛犯下了一樁謀殺案。人有時真會幹出瘋狂的事情,周瑾,你別不信。”

“我信。”周瑾說。

“葬禮的時間是十點鐘,在鳴鼓泉公墓舉行,你最好還是去吧。”

周瑾凝視着鏡子裏自己那張因疼痛而扭曲的臉,疲憊地說:“到時候看吧。”

“一大早的,你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

“我眼睛疼。”

“真是不幸。你有熟悉的眼科醫生嗎?要不要我給你推薦一個?”陳啓明關切地問。

“謝謝你,陳隊長,不用了。”

“如果你有盛道遠的消息就給我打電話。”陳啓明說罷匆匆挂斷了電話。

------

周瑾戴上墨鏡,站在鏡子前,端詳着自己,她希望墨鏡能遮住腫脹的眼眶和臉頰。

她決定還是去參加蘭欣的葬禮。

她當然不指望會在墓地遇見盛道遠。

按照常理,一個被懷疑連殺兩人,又剛傷害自己律師的人,是不可能第二天就冒險出現在警察視線中的。

但周瑾又似乎有點兒不确定,因為在這個案件中,似乎總是有些超出常理的事。

盛道遠那一拳,打傷了她的臉頰和眼眶,她的半邊臉都腫起來了,又青又紫。

周瑾做夢都沒想到,盛道遠會對她動手!看來以後得多幾個心眼兒了,即使是客戶,也有可能在一瞬間變成暴徒。

她想起安世桓說的話:面對任何情況,如果你預先設想到最糟糕的結果,并做好心理準備,當那些情況真的發生時,你就能夠保持冷靜,不會感到意外或震驚……

------

蘭欣的葬禮在一片冷清的細雨中舉行。

雨絲細密如織,籠罩着整個墓地,為這場告別增添了幾分凄涼。

周瑾的目光在到場的吊唁者中游移,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周瑾沒想到,蘭欣的前夫趙德文也前來吊唁。

他到得很晚,當他來到時,骨灰盒正要入坑。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深邃的墓穴,高舉着的那把黑色的雨傘,仿佛在他和逝去的前妻之間劃出了一道陰陽兩隔的界限。

葬禮結束,送葬者紛紛離開,只有趙德文仍站在那裏,望着墓碑發呆。

陳啓明站在不遠處的主路上,和一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在低聲談話。他們的眼神不時掃視着墓地周圍,尋找着可能出現的異常。

至少還有五十多個奉命出席葬禮的警察沒有撤離,周瑾估計。他們手放在便衣下的武器上,幽靈似地站在雨裏,警惕地掃視着這片雨中的墓地,似乎随時準備出擊。

心中湧起一種複雜的情緒。周瑾突然産生了一個愚蠢的願望——希望盛道遠今天別犯傻,別跑到這兒來。

周瑾走到趙德文跟前,他仍舉着雨傘,站在那裏低頭凝視墓碑上蘭欣的照片,眼神寂寞又哀傷。

“你好!”周瑾輕聲說。

趙德文擡起頭,望着周瑾,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即轉為平靜:“真沒想到。”

“是啊,忽然就這樣沒了,真是讓人意外。不過,我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周瑾繼續說。

趙德文苦笑了一下:“我們原本是夫妻,”他說,“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長嘆一口氣,然後轉身朝停車場走去。

周瑾也轉身準備離開,但突然間,她的目光被墓地一角一個匆匆掠過的身影吸引,讓她心中一緊……

盛道遠?

周瑾心跳加速。

但當她定睛再看過去時,卻發現那只是一個前來吊唁的普通人!穿着深色的風衣,低頭行走在墓碑間。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周瑾的雨傘撞到了前邊趙德文的傘,他轉過身來,兩人目光相遇。

“知道是誰幹的嗎?”周瑾問。

趙德文搖了搖頭,雨水順着他的傘沿滴落:“不知道。”

“你認為會是盛道遠嗎?”

“絕不可能。”趙德文肯定地說,“也許他很愚蠢,可他并不瘋狂。”

周瑾笑笑:“警察找你了嗎?”

趙德文苦笑了一下,自嘲地說:“那還用說。誰讓我是她前夫呢?誰讓我們離婚時吵得那麽兇呢?他們當然要盤問我。”

“結果怎麽樣?”周瑾凝視着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他們問了我些什麽時間我在什麽地方之類的問題,從這些問題中可以看出,他們已經确定她是在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被殺的。”

趙德文繼續解釋:“星期一整天我都在我的酒吧,從上午九點就一直忙到晚上一點關門。雖然酒吧要晚上才開門,但我得進貨出貨,還要清理庫存,核賬,給員工開會,一大堆事,我連吃飯都是在店裏叫的外賣。”

“你怎麽答複他們的?”周瑾腦海裏浮現出繁忙的酒吧,趙德文忙碌的身影。

“我對他們說,我有證據。酒吧有攝像頭,我讓警察看了那天的監控,證明我整天都在酒吧。”

“這樣也好,他們就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

趙德文哼了一聲:“他們沒有理由,不是嗎?監控不會說謊。你是沒有看到他們那種半信半疑的眼神,真讓人鬼火綠。”

“呵呵,有些是法律程序,不走也不行。”

趙德文無奈又委屈地說:“警察是晚上十一點多來我酒吧的。那時我已經在電視新聞中看到了兇殺案的報道,蘭欣的屍體是六點多被發現的。當時快遞小哥來送快遞,打電話沒人接,敲門也沒人答應,剛好見到隔壁的女人,就一起去看,結果發現蘭欣被殺了……楊夢丹是個好女人,我說的是那個鄰居。”

趙德文嘆了口氣,繼續說:“我對警察說,六點鐘我吃過晚飯正在做開門營業的準備,我有五十三名員工可以為我作證,證明我整天都在酒吧。警察說謝謝我的合作,但他們臨走時對我說:‘不要胡來’。”

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諷刺:“不要胡來!自打我出生以來,我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出格的事,就連違章停車都沒有過,更不要說違法了!我一直都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可他們卻叫我不要胡來,你說氣不氣人!”

趙德文在自己的車邊停下,從兜裏掏出車鑰匙,準備離開這個讓他心情沉重的地方。

陳啓明同那個男人仍在熱烈地交談,他們邊談邊向停車場走來。

“昨晚雷麗娜找我談過了。”周瑾說。

趙德文剛按下車鑰匙上的開門鍵,聽到周瑾的話,他擡起了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說什麽?”

“雷麗娜和我談過了。”周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和她還有來往嗎?”

趙德文的目光黯淡下來:“沒有。”

“怎麽回事?”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一切都過去了。”

“什麽時候結束的?”周瑾繼續問。

趙德文嘆了口氣,辛酸地說:“剛一開始就結束了。蘭欣一起訴離婚,雷麗娜頂不住來自方方面面的壓力,我們就分手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的老朋友,你也知道,過去常同我們在一起的那些人……在蘭欣的挑唆下,他們都不再和我們來往了。人要是沒了朋友,真的很孤獨。”

周瑾能感受到趙德文話語中的失落,她輕聲問:“盛道遠也是這樣嗎?”

“什麽?”趙德文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盛道遠也不同你來往了?”周瑾重複了一遍。

“不,盛道遠沒那樣。不過他不知道……”趙德文話說了一半便停了下來。

雷麗娜是個典型的說話吞吞吐吐的人,趙德文剛才也是話說了一半又咽回去,也許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同床共枕時間長了,就會染上對方的習慣。

趙德文伸手拉車門,準備結束談話。

“不過他不知道什麽?”周瑾追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周律師。”

“你剛才想說……”

“我剛才想說再見,周律師。”

“再耽誤你一小會兒,行嗎?”

趙德文已經拉開了車門,便又将車門關上。

他轉過身來,面對周瑾:“有話就說吧。”

“我上次去找你,你說你想不起于昊了。”周瑾提起了之前的對話。

“是嗎?”趙德文似乎在回避這個話題。

“雷麗娜說見過他。”周瑾繼續說。

“她說她見過于昊?”趙德文顯得有些驚訝。

“在一次聚會上。”周瑾提示。

“是嗎?什麽聚會?”

“她對我說羅璃島的一個女醫生組織了一個會所……”

“哦,是的,那個該死的會所。”趙德文突然打斷周瑾。

“在一次聚會上,她認識了你,也認識了于昊。”

“是嗎?我沒映象了。不過,既然她這麽說,應該是吧。”趙德文含糊地說。

“但你卻想不起于昊了。”

“參加聚會的人很多,來的來去的去,我怎麽可能會記得每一個人。再說,我也是陪蘭欣去的。”趙德文說。

“我昨天去了你們以前居住的地方。”周瑾說。

“是嗎?”趙德文有些警惕地看着周瑾。

周瑾點了點頭,打開手機相冊,找出一張照片,展示給趙德文:“我在蘭欣的梳妝臺上看到了這個,你和蘭欣離婚前,看到過這張頭版頭條的報紙嗎?”

“什麽內容?”趙德文接過手機。

“關于王明榮被殺的報道。”

“哦,我看到過。”

“這些畫呢?”周瑾翻出另一張照片,上面是蘭欣挂在卧室牆上的一系列畫作。

“畫?哦,是的,是蘭欣畫的,她恨不得在家裏每一個地方都挂滿這些畫。”

“你見過那張一個高大的男人和一個衣着暴露的女人熱吻的畫嗎?”

“她畫得太多了,什麽都有,我怎麽可能記得那麽多。”

“盛道遠的車庫裏也有一幅同樣的畫,你知道嗎?”

“不知道。”

“蘭欣送過畫給他嗎?”

“他們兩人互相看不順眼,根本就不來往,蘭欣不可能送他畫。”

“那她會把畫送給夏依然嗎?”

“這個有可能,她恨不得見人就送。”

“是嗎?都送給了些什麽人?”

“誰要就送誰。你也知道那些畫有多糟糕,說實話,她送給別人畫連我都覺得不好意思。”

“你記得她那些畫都送給了具體的哪些人?”

“見人就送,我說過了。周律師,我還有事,我必須走了。”

“最後一個問題,”周瑾說。

“好吧,不過……”

“你剛才說的,盛道遠不知道什麽?盛道遠究竟發現了什麽?”

“請不要得寸進尺,周律師,我不想再重複,我剛才已經回答過你了——我不知道。”

趙德文收攏雨傘,坐進駕駛室,将雨和周瑾隔絕在車外。

周瑾目送汽車馳入茫茫細雨中……

“那是什麽人?”陳啓明走到周瑾身後,望着汽車消失的方向。

“趙德文——蘭欣的前夫。”周瑾說。

“哦,我知道了,一個自證清白得不能再清白的人,”陳啓明說。“能證明他不在犯罪現場的證人多得可以排到東京。”

“你的臉怎麽了,周律師?” 陳啓明望着周瑾的臉。

周瑾微微一怔,輕描淡寫地說:“昨晚不小心撞的。”

“是嗎?”陳啓明眉頭微微皺起。

“是的。昨晚頭暈,起來上衛生間的時候不小心撞的。”

陳啓明仔細打量着周瑾,說:“以後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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