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知夏

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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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郁夏來咖啡店兼職的第三天。

雖然郁夏學東西很快，但一忙起來，咖啡基本上還是由老板娘林虞桢制作，她只負責打下手，将咖啡蛋糕送到客人桌上，或是負責點單。

今天正好是周末，外面的天氣不錯，中午來咖啡店打卡的人特別多。

郁夏從開店打掃衛生一直忙到剛才，吃完午飯，好不容易逮着個空子，才在收銀臺後面的高椅上坐了一下。

銅質的風鈴被推開的門打到，叮鈴作響。

郁夏嘆了口氣，起身，預備好标準的笑容接客。

眼皮一掀，看到來人，郁夏的笑容僵住。

一男一女站在收銀臺前停下。

前面是穿着淺紫色連衣裙的黎嬅。

裴洺川不遠不近地跟在黎嬅身後，仍舊一身黑T恤，眉目舒展平和，卻不自覺散發出拒人于外的傲氣，是丢進人海都埋沒不了的氣息。

她的視線很快從黎嬅後面的裴洺川身上收回，看着黎嬅，笑着問，“請問需要點什麽？”

黎嬅抿唇對郁夏也笑了笑。

不過郁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着黎嬅眉心似乎展不開，像是揣着心事。

黎嬅接過郁夏遞過去的菜單，翻了幾下，回頭問裴洺川，“裴洺川，你想喝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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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洺川簡潔地回答兩個字，“都行。”

黎嬅的笑容肉眼可見的失落下來，自己翻着菜單，半天也挑不出一款咖啡。

郁夏看出黎嬅此刻的心情并不在挑咖啡上。

她忍住心裏上湧的情緒，盡力堵住那蠢蠢欲動的火山的噴射口，勾了勾唇，将笑容調整回前幾秒的模樣，努力維持着體面，而後很熱心地出聲推薦了幾款，“楓糖拿鐵，焦糖瑪奇朵，這兩款咱們店裏都賣的很不錯，或者你也可以試試我們店的港式鴛鴦奶茶，還有果茶這一類的。”

黎嬅看上去還是心不在焉的，但是她抓住了郁夏口中的字眼，“那……要兩杯楓糖拿鐵。”

郁夏：“要冰的還是熱的？”

黎嬅：“熱的就好。”

郁夏：“兩杯熱楓糖拿鐵……還需要甜品嗎？”

黎嬅：“不用了謝謝。”

郁夏操作完，将紙條遞給黎嬅，笑笑，“一旁稍等一下。”随後回了操作臺。

全程除了最開始那猝不及防的一下，郁夏再沒有看裴洺川一眼。

老板娘林虞桢也跟郁夏一樣，忙了一上午沒歇息，現在正躲在後邊吃飯，郁夏沒敢麻煩她，自己動手做好兩杯咖啡。索性因為這一款是爆款，她來到店裏之後，最先學習的就是楓糖拿鐵的制作方法，短短三天她已經非常熟稔。

淋上最後一點糖漿，郁夏将咖啡端到了裴洺川和黎嬅的面前。

送餐的時候，依舊像前不久那樣，郁夏嚴格管理自己的視線，沒讓它再逾矩地往裴洺川身上瞥一眼，全神貫注地落在黎嬅身上，看着黎嬅精致的眼妝，說，“你們的咖啡好了。”

不過也正因如此，郁夏看清了黎嬅臉上愈發沉重的表情。

隐約察覺出些不尋常的氣息，郁夏很快轉身離開。

她坐回到高椅上，為了控制住自己不要多事八卦，郁夏拿起店裏的菜單開始看起來。

這家咖啡店叫栖山，老板娘也不過大郁夏七歲左右，因而很好說話，年輕又有情調。

林虞桢從不讓郁夏叫她老板娘，只說叫“姐”就好。

店裏的裝潢很複古，擺放了很多有意思的小擺件，每張桌上都有一盞小臺燈，款式卻不盡相同，沒客人的時候臺燈總是黑着，等來了客人才會點亮。

菜單的風格與店內的裝潢一致，都是偏複古的。

林虞桢把店內的每一款咖啡都畫了出來，過了塑封，裝訂成一個小冊子。

裏面的咖啡，還有插畫，郁夏其實最喜歡的是林虞桢畫的那款帶酒精的桂花雨。

但此時此刻她的視線落在了楓糖拿鐵上，盯着一旁的标價，熱的22，冰的24移不開眼。

林虞桢正好吃完飯走過來，看着郁夏認真到出神的表情，湊過來，也看向楓糖拿鐵。

林虞桢不解，“楓糖拿鐵怎麽了嗎？”

郁夏一個激靈醒過神來，“沒……楓糖拿鐵挺好的。”

——“裴洺川你就這麽讨厭我？”

店內突然響起一道尖聲，将郁夏的話音掩蓋了去。

林虞桢和郁夏對視片刻，很快站起來朝聲音的來處望去。

只見黎嬅和裴洺川坐在一張沙發上，黎嬅俯身湊到了裴洺川的身前，似乎是要吻他。

可裴洺川撇過了頭，全身上下寫滿戒備抗拒。

平時遇到鬧事的，林虞桢都會上前進行安撫。

可現在這事……

林虞桢剛往前去一步就退回郁夏身邊，“嘶……”

“小夏你說，我現在上去會不會挨打？”

郁夏關注着那邊，随口回應，“那姐你還是先別去了。”

林虞桢表示贊同地點了點頭，兩人一起看向不遠處的鬧劇。

兩人落座的位置離收銀臺不遠，所以郁夏可以清晰看到，黎嬅剛說完話，眼角便吧嗒吧嗒不停往下掉眼淚，晶瑩剔透而又圓滾。

雖然對于郁夏來說，黎嬅是個情敵一般的存在，郁夏還是不由得從心底深處肯定黎嬅的美貌，如今黎嬅眼角含淚，側着頭，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郁夏看了都心疼。

“裴洺川，你根本不喜歡我吧。”黎嬅發問，語氣卻像陳述句。

與幾米外郁夏的心境不同，裴洺川對郁夏為之動容的美人垂淚并不感興趣，坐遠了些，與黎嬅拉開距離，垂下頭，道了一聲，“對不起。”

原本咖啡店內一直有嘈雜而又低聲的交談，但是在黎嬅喊完那一句過後，咖啡店內徹底安靜下來，基本上所有的客人都在往這邊看。

所以裴洺川那聲低沉的道歉，無所障礙地傳遍每一個角落。

“你只是為了讓我幫忙接那通電話，所以才答應我？”黎嬅哽咽着問，聲音已經不穩。

“是，”裴洺川不否定，再次道歉，“對不起。”

得到了事情的真相，像是剝去心裏最後的一點希望，黎嬅識趣地不再看裴洺川，擡手擦去眼角的淚，只是這點工夫根本沒有一點用，眼角依舊不斷地往下湧出淚水。

裴洺川聽到一旁的啜泣，開口，“你可以跟我提分手的。”

黎嬅擦淚的手一頓，再也忍不住，奮力咬了一下下唇，眼淚比先之先前更加洶湧地冒出。

黎嬅站起來，拿起桌上的咖啡，舉到裴洺川頭頂，毫不客氣地将一杯全部澆完。

踩着帶跟的小皮鞋跑出去之前，黎嬅大聲地朝裴洺川吼了一句，“人渣！”

這場鬧劇演到這裏算是徹底落幕。

咖啡店像是重新按下了收音機的播放鍵，磁帶呲啦啦地重新運轉起來，客人們又恢複了交談。

不過不用想也可以知道，現在衆人的話題會落到什麽事情上。

看着滿頭澆濕的裴洺川，還有地上的咖啡漬，郁夏還沒從信息量巨大的分手鬧局中緩過來，林虞桢在一旁深深嘆了口氣。

郁夏扭頭看向林虞桢，看着她略微凝重的表情，以為是分手鬧局讓林虞桢觸景生情了。

人長這麽大，怎麽會沒點故事。

但是下一秒，郁夏這個矯情的想法就被打上一個巨大的紅叉，貶斥回去。

林虞桢頗為痛心地扶額，“好好的，分個手而已……幹嘛潑咖啡？”

“我的沙發……”

“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

“小夏，你去給那個渣男遞紙擦一下吧，順便拖一下地。”林虞桢轉過身，不再往那邊看，“我怕我過去了，會忍不住替我的沙發打他。”

郁夏拿起收銀臺上的抽紙，“那姐，要不要問他要賠償什麽的？”

林虞桢：“算了，雖然我很想。”

“但是感覺也沒那個必要，只是收拾起來會麻煩一點。”

“小夏你去吧。”

說到這裏，林虞桢退了回去。

郁夏看向裴洺川，他此刻正坐在沙發上，一手拎着自己被澆濕的衣服，兩手交叉擰了擰。

郁夏沒再猶豫，走過去，“拿紙擦擦吧。”

裴洺川一擡頭，看到是她，接過抽紙，點頭，禮貌而又平淡地道了一聲，“謝謝。”

“不用謝。”郁夏道，“有需要找我。”便将手揣進圍裙口袋裏往回走。

“等一下。”裴洺川叫住郁夏。

郁夏停步，側身看他。

兩人的視線交彙，裴洺川盯着她的雙眸思索片刻，問，“你剛才說你們店裏還有甜品的是吧。”

三天前球場的對視，郁夏仗着距離遠，正好心裏又帶着點氣，揣着這輩子或許就看最後一眼，就喜歡最後一天的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死都沒有移開與裴洺川對視的眼睛。

多年來的喜歡與感激，都因為他裴洺川再不是單身這個事情變了味道。郁夏幾乎是用了力氣瞪大了眼睛與他對視。

她知道她沒有立場生氣，但她又想着這麽遠，在裴洺川眼裏她估計就是個人形色塊，而她眼中的情緒，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但現在兩人的距離拉近，店內的咖啡氣息醇厚，播放着缱绻的音樂，慵懶的女聲正哼唱到“……Loving Strangers，Loving Strangers……”

于是這片刻的對視叫郁夏有些膽戰心驚，之前被她決絕扣掉的分數，在此刻不受控制地蹭蹭蹭上漲。

這一點心裏的變化叫郁夏難以理解，但是确實客觀存在。

不過郁夏覺得不能怪她。

得怪裴洺川的眼睛。

其實裴洺川的眼睛生得不算特別，不屬于桃花眼或者是丹鳳眼，那種傳說中情感泛濫，看誰都多情的眼睛。

他的眼瞳很黑，像是深淵，卻平緩，沒有一點危險的氣息，又像是誘惑人進入的陷阱，一旦踏足便只有淪陷的份。

但是淪陷也沒有關系，它能清楚地告知你，深淵底下是他的澄澈坦蕩，只要你能越過深淵，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郁夏一時有些失神，于是裴洺川又道：“可以拿菜單給我看看嗎？”

意識到剛才的失态，郁夏趕忙收回視線，理智回籠，她公事公辦地禮貌回答，“好的，請稍等。”

她将菜單拿過來遞給裴洺川看。

因為剛才的對視，将菜單遞過去的時候，郁夏覺着自己手筋都是泛麻的，每一根筋骨都叫嚣着不自然。

不過這種情況下，郁夏還是十分周到。

考慮到裴洺川現在穿着濕衣服可能不方便走動，她端好了收款碼站在一旁，方便裴洺川一選好蛋糕就付款。

栖山咖啡店的蛋糕種類并沒有那麽多。

裴洺川很快浏覽完菜單，挑好一個動物奶油的水果蛋糕切塊，“要這個，謝謝。”

郁夏看了看他手指的地方，将收款碼的牌子遞出去，“好，38元。”

裴洺川掏出手機付款，付完之後将頁面給郁夏看過。

郁夏輕點一下頭，轉頭回去取蛋糕。

郁夏從冰櫃裏挑了一塊提子最好看的蛋糕，用夾子取出來，端正擺在盤子裏，正要往那邊過去。

裴洺川提着抽紙走回來，随手一放，瞥了一眼郁夏手裏的蛋糕，開口，“蛋糕你吃吧，突然沒胃口了。”

“還有……沙發和地面我都簡單擦過了，今天不好意思。”

裴洺川輕點一下頭表示歉意，說完轉身離去。

看着裴洺川直沖門外去，郁夏愣了愣，想起自己手上的蛋糕，低頭看下去。

白色的奶油裏面夾着青提，這款雨後新綠是店裏最貴的一款蛋糕了。

雖然38塊錢對以前的郁夏來說也不算貴，但這蛋糕要是值38塊錢，郁夏就算撐死了也要吃幾口。

哪有這樣，剛點完，因為沒胃口就送出去的。

還是……

他根本就不想吃，這是給她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