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表白

表白

張銘欽最近似乎很忙。

至于忙什麽，夏研也不知道。但他就是覺得對方很忙，所以用上似乎。

比之前更晚的回家，更早的出門，有時拖了很久才回複的信息，偶爾透出的一點疲憊。

有幾瞬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意興闌珊地刷着手機，會有零星沒有人要回來的錯覺。

但那都不是什麽要緊事，日常生活的一點小插曲罷了。

不過他心底的小貓還是在抓耳撓腮，喵嗚一聲實在有些好奇。

所以有一天，他特地抓了張銘欽起床的時間直接問了對方。

“早上好。今天起這麽早？”

張銘欽将兩碗雞絲粥端至桌上，向夏研打了個招呼，又把其中一份推至對面人的面前。

“早呀，今天也有好吃的早餐，真好。”夏研先是誇贊了一番，随後便抛出了那份好奇。

“張銘欽，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張銘欽一愣，既沒點頭也沒搖頭：“怎麽了？”

夏研陷在椅子上的軟墊裏，穿着搞笑青蛙拖鞋的腳在桌子下輕輕碰着。他低頭看着自己白淨的腳趾，玩兒似的，蜷起又張開，一下又一下。

“沒什麽呀。”他說，溫吞吞地用勺子攪着粥，“就是感覺你最近很忙。”

低頭嘗了點，他又擡起頭來，大睜着眼睛，直白又好奇地看着對方，“所以最近真的很忙麽？店裏？”

“唔。”對方稍微停頓了一下。

“不太方便說麽？”他歪了下頭。

“稍微有點。”張銘欽抱歉地笑着，“後面應該能告訴你。”

夏研噢了一聲，低下頭乖乖吃着粥了。

既然對方說了暫時不能告訴他，他也就不會再去直白地刨究了，況且人家不也說了後面也許就行了麽？

可那點淡淡的失落是怎麽回事？夏研你夠了啊，沒必要了吧。

他慢慢吃着，努力将那點不太平常的不舒服壓下去，努力攝取着喉管裏粥的溫度，好像借以此就可以将心也滾的熱烘起來。

像從前一樣。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快像平常一樣，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啊夏研。

做不到麽？

你怎麽能做不到？怎麽能向別人再多奢求呢？

‘媽媽，等下你要走麽？’

‘嗯，你好好待在家裏，聽話。’

聽到這話，小夏研趕忙低頭囫囵吃完了飯，臉頰塞的鼓鼓的，馬虎咽了下去，眼睛瞪的圓圓的，急急問：“可以帶我一起嗎？我想跟你一起去，我會乖乖的。”

‘不可以。’

‘為什麽？媽媽是去做什麽？’

‘賺錢。’

‘我也可以！我可以幫你媽媽！帶我好不好？’

‘你做不了，小孩子也不需要像大人一樣賺錢。’

像是意識到了話語的冷硬，梅西苑哄道：‘乖乖在家裏看電視好不好？最近不是很喜歡看一個動畫片嗎？看累了再去寫作業。’

小夏研抿着嘴，沒有再回話，只是睜着那雙從小就像葡萄一樣的大眼睛，安靜地看着對方。

‘乖。’梅西苑以為夏研被動畫片打動，不再想跟着她，揉了下夏研的頭，轉身出了門。

夏研看着門關上，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睛一動不動。

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深灰色陰影。

可是媽媽，我會洗碗洗衣服，會拖地掃地，會煮餃子煮飯，我真的會乖乖地幫你忙，不會我可以學，你不要不相信我，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一個人在家裏？

我知道爸爸生病走了後你很累，可是家裏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好安靜，我不想待在這裏。動畫片是定時播放的，只有下午五點才有，作業我會的都寫完了，不會的我看你太累不敢問你。我不想每次醒來家裏只有我一個人，我不想一個人吃飯，我不想你每次很晚才回來，我不想你每次回來都很累的樣子，我不想再擔驚受怕你也會離開我。

能不能有時候，你不要那麽忙，多陪陪我？

為什麽不能告訴我你有什麽需要我，為什麽不能帶我一起，為什麽我不能幫忙？

為什麽不能多陪陪我？

為什麽夏研這麽沒用？

媽媽，我想爸爸了......

！

夏研猛地驚醒，睜開眼睛，怔愣良久。

他呆呆地摸上眼睫，濕的。

情緒還遺留在久違的夢中，熟悉的房間在這一刻陡然變成模糊的陌生，像有時盯字久了卻覺得不像，像半夢半醒卻一腳踏空，心髒難受的很。

他沉默片刻，終于有所動作。

解鎖開手機，一覺午睡竟然睡到下午五點。

怪不得夢裏那麽難熬，應該是睡太長了吧。

他如此想着。

可情緒還是恹恹。

手指劃來劃去，無甚信息也無甚其它動靜。他看着日歷圖标上的數字，終于還是點開微信圖标給梅西苑發了信息。

yxxx：今天早上去看爸爸了，買了新鮮的花，很漂亮。

yxxx：你身體還沒好，經不住路途波折，今年就別過來了，身體更重要。爸爸肯定也不願意你折騰來看他。今年以後再來也是一樣的，咱不講究什麽紀念日。

梅上西舟：沒事，我可以。

yxxx：你不可以。

yxxx：身體更重要，我希望你好好休息，後面我再陪你去。

梅上西舟：哦。

夏研皺了下眉，知道梅西苑這是內心不太願意的意思。

yxxx：媽媽。

梅上西舟：.......知道了，我後面再挑日子過來。

梅上西舟：你也多注意身體，年輕人不要覺得自己很厲害，以後老了才知道苦。

看到這裏，夏研才輕輕一笑，只是馬上，那微小的弧度又收回去了。

yxxx：【點頭.jpg】

後面梅西苑沒再回複，夏研盯着屏幕看了許久，還是把聊天框裏的‘我有點想爸爸了’一一删去。

--

“夏研。”

“夏研？”

“嗯...？”夏研揉揉眼睛。

“怎麽睡在沙發上？”張銘欽蹲身在他旁邊，眼底仍是無邊的溫柔與笑意。

他居然又睡着了？

夏研皺皺眉心，眯起眼适應了一下客廳的暖黃色燈光。

晚上了？

“幾點了？”嗓子有點幹啞。

張銘欽說:“七點三十一分，要不要和我去外面吃晚飯？”

連睡了兩覺，夏研頭有些昏沉。他迷迷糊糊應了好，于是又迷迷糊糊到了三恬門口。

只是，三恬裝扮好像不太一樣了？

他努力讓情緒高昂一點，眼睛睜大一點。

怎麽到處都是花？

桔梗、玫瑰、薔薇、郁金香也來了？

誰在三恬要幹大事？

啊，仔細一看居然還有矢車菊。

他疑惑地問道：“三恬這是怎麽了？有人要幹嘛麽？”

手心一暖，他慢半拍地低頭看，發現是張銘欽牽住了他的手。

再順着手往上看手的主人，咦，張銘欽今晚怎麽穿這麽正式？領帶都打上了。

但是真的好帥哦。

我是不是還在做夢？他呆呆地想。

臉上被輕輕掐了一把。

“回神了小呆瓜。”張銘欽無奈地低頭看着他。

他笑着：“今天上午你不是還問我忙不忙麽，沒想到被你發現了。要進去看看麽，我到底再忙些什麽。”

尾字的音拖的有些長，落下卻很輕雀。

夏研還沒來得及答應，卻已是被扣住手帶向裏面。

推開門的一剎那，滿天的彩帶飄灑下來，氣球充盈在各處，飄飄轉轉，仔細一看，每一個居然都貼了魔法少年張巫師的貼紙，沖他打着招呼。

熟悉的蛋糕和咖啡香在整個咖啡店流淌，終于把每一處感官叫醒。

感受到手指處的力道加大，夏研将視線移到張銘欽身上，“你這是...？”

“噓，先請夏研小朋友賞臉聽我彈一曲好不好？”張銘欽把他帶到一個位置，然後便松開一直拉着他的手，自己走到鋼琴處坐下。

“我練習了很久的。”

夏研還有些暈頭轉向。他現在站的地方周圍有好多鮮花，簇擁着他，他甚至好像聞到了鮮花上露珠的味道。

那臺鋼琴他知道，三恬一直都有，但少有人彈，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張銘欽居然會彈鋼琴。

黑白分明的鋼琴靜靜肅立着，挺昂着，燈光下，流光溢洋了整座琴身，看起來，它居然在閃閃發光。

彈它的人更是。

音符流出的剎那，夏研微微一抖，身體自動追随上浮動的音河，美的共鳴從來不會被局限于任何一樣實體。

歡快清麗的小調化作實感，他嗅到青梅，見到融雪，觸到溫和的陽芒，微熱的眼眶好像被柔軟的花瓣掃過，手指殘留的餘溫鮮明無比，情感被濃烈愈加催熟。

周身開始發軟，體溫開始升高，心跳開始加快，唇色被他抿的紅濕欲滴，軟糯非常。

他怎麽會聽不出來音樂裏浸滿的溫和愛意。

高臺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星星欲墜，點點在琴鍵之間，像越過青豐的峽谷，又像躺在白上風間，光影流瀉而出，一片暢意。

燈光青睐于彈琴者優越的五官，投在他眉眼間的神采飛揚幾分，滑過高挺的鼻梁，輕吻優美的唇形。總是含着溫頓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彎下一道好看的弧度，于是最後一個音從指尖舞出，訴說了開場的結束，綻出了高潮的開始。

餘聲壓在黑白的琴鍵上，震出長長的波，纏進耳朵裏。夏研手指一顫，眼底灼燒着熱意，定定看着眼前的人。

胸腔盡是酸軟無比。

音樂曲畢，四周便顯得安靜。溫暖的燈團晃蕩地填滿每一處縫隙，烘幹每一處晦濕，将那些陳雜一一掃除。

心跳的聲響便顯得如雷震耳。

張銘欽的眼睛略長，但不狹，所以低頭看人的時候總是能盛很多微光，像含了一汪水，又像起了一捧風，襯得人蕭蕭如柳，又淡淡似玉。

而在這遭溫柔的春水薄裏，他的心上人說。

“從前有個人，他叫張銘欽，他想先跟你說聲抱歉，抱歉來的有些遲，也有點笨。”

“他第一次籌備這樣的禮物，第一次學怎麽彈鋼琴，第一次學怎麽和喜歡的人告白。”

“也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

“他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很好看，很可愛，很讨人喜歡，性格好，品行好，能力也強，優點很多，是他遇到過最好的人。”

“他曾經說過，他最高興的是，回國後他遇見了你，現在他想說，他最高興的，是此生遇見了你。”

“現在他想用他忙了有點久的禮物作為邀請，來問一問你，你願不願意原諒他，成為他的男朋友？”

“我喜歡你，夏研。”張銘欽低頭注視着眼前的人，鄭重輕柔地說道。

無限的溫柔與歡喜拉長在這一刻，達到闕值，卻又像無邊，好像餘生的盡頭也會是這樣綿綿不絕，永不消止。

夏研手指不自覺蜷起，他亦擡頭回應着注視，何曾移開過視線相接。

眼前的人怎麽能這麽好啊，實在是太好了，好到他永遠願意為他心動，好到他确定，這輩子只會喜歡、愛這一個人了。

他張口想說願意，當然願意，非常願意，你早就是他喜歡很久的人了。

可是喉嚨幹澀發癢，一點也發不出聲音來。

于是只好用一個沉默的擁抱，遲到的眼淚，濡濕的委屈來做回答。

他抵着張銘欽的肩，哽咽逃散而出，感受到對方的心疼慌亂和不知所措，感受到對方亂拍難平的心跳。

他想說你知道嗎，那個叫夏研的也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他也很高興，平生遇見了一個叫張銘欽的人。

數十年前的今天，是他爸爸離開的日子。但當下的現在，是他會和你相戀的日子

此前有個人從他的生命中離去，留在了孤單破碎的回憶裏。

可是你來了。

于是過往那些難過酸澀，都會被一個人滿腔的愛意給疊塗掩亮。

此後只會有無盡的歡喜與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