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雨夜發燒

第28章 雨夜發燒

“咚!”

遠處傳來熟悉的鐘聲, 仿佛是發起沖鋒信號般,屍潮如水,瞬間從那一小段突破口湧入。

擡眼望去, 一片蠕動的漆黑在夜晚上下起伏。

離缺口最近的玩家連忙收起了阻礙速度的雨傘,一窩蜂朝寺廟連滾帶爬地奔去——眼尖的人已經發現, 喪屍只在寺廟邊徘徊,并不進廟。

甚至有人趁着還沒走太遠, 折返回了老婦在的房屋。

逃生的恐慌讓大家無力保持理智,為了争搶先進入寺廟的機會,不少人在門口大打出手。

李子越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混亂。

腳下的雨水中不知道混了多少玩家的鮮血。

內鬥、外鬥、慘叫、痛哭。

有人的地方就是地獄。

李子越眸光微暗, 另一只手拖着要昏死過去的孫遠誠往前跑。

目前唯一讓人安心的是老婦給的雨傘确實可靠, 到現在為止雨水也沒打濕他的衣服,暫時不用受被水“灼燒”的痛。

廟門不寬敞,前面立了一道很高的門檻,減緩了人前進的速度。

幾個人在那邊争吵, 揮舞的拳頭波及了周邊無辜者,人的情緒像被引爆的炸彈般,在此刻鬧成一團,更有甚者直接踩着他人的身體進去。

李子越陷在人流中, 自己還未發力, 就硬生生被周圍擠攘的人壓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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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強穩了身體,耳邊又響起嗡嗡的混亂聲。

有玩家在慘叫。

“我的傘!”

“傘怎麽……怎麽開始腐爛了!怎麽回事!這寺廟……”

“跑啊!快跑啊!躲起來,躲到廟下方……”

孫遠誠還沒喘過氣來,又被李子越拉着跑。

他的傘已經被雨水吞了三分之一, 到處都在漏水,顯然不能再用, 而李子越手上那把看起來還算好。

他被李子越拉到傘下,兩人悶着聲音在雨中奔跑着。

偶得休息,孫遠誠餘光不經意間瞥過李子越掩在傘邊的側臉——如清亮的月牙般泛着冷白。

下颚緊繃,薄唇輕抿着,看不清神色。

孫遠誠不知為何,心裏咯噔一聲。

暴雨沖刷,此時已經漫過衆人的腳踝,被雨水折磨的雙腳發燙、生麻,雖在動着,卻好似沒有了腿。

人逐漸沒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鼻腔中嗅到一陣若有似無的清香,孫遠誠才猛然回神。

一向淡然的李子越此刻微彎了身體,靠在廟內走廊上的朱紅柱子上,面色如紙,愈發襯得他眉如墨,眼睫動人。

像一只藏在翠綠葉下修養的漂亮卻又脆弱的蝴蝶。

孫遠誠怔了。

“哥……”

李子越仿佛突然醒來。

他看着孫遠誠,含了一層霧氣的眼眸下卻掩藏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孫遠誠難以形容這份被李子越這般注視的感覺。

他不像在看他。

好像是透過他叫的那聲“哥”在看時空中的……另一個人。

孫遠誠感覺自己的雙手、雙腳都在酸疼。

李子越難得發愣了好幾秒,這才只手撐住額頭,将自己的眉眼都藏于手心。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了,透着無法壓抑的疲憊:“……我在。”

孫遠誠咬了下嘴唇,過了半天,才試探性問道:“哥……你沒事吧。”

李子越只是搖頭。

他快速地收了傘,大概是回了神,此刻他的唇瓣又逐漸染了血色,不再像剛才那樣死白。

孫遠誠這才安了心。

殊不知,在李子越貼于柱子的後背,此刻衣衫已全濕,那邊仿佛燒起了一團火焰,将李子越架在火上碳烤。

他默不作聲地這份疼痛強行壓抑了下去,讓孫遠誠走前面。

穿過長走廊,廟宇內部結構逐漸清晰。

這寺廟修得奇怪,整體并非是常見的長方形,而是環成了一個圓,圓上房間像是精準的複制黏貼,皆聳入雲宵,人站在中間空地上,像是被困在井底的青蛙。

每個房間前都置了相同的紅轎。

李子越深呼吸了一口。

胸腔裏滾的全是陰冷的濕氣。

煩悶。

相同的房間、相同的轎子,到底哪個是他最終“殺人”的場所……

那些紙人轎夫身上已經濕透,下半身急速縮進泥潭,扛着轎子的肩膀凹出一條極深的坑。

此時與其說他們在行走,不如說像蠕蟲般在地上爬行。

紅轎行動的速度很慢,盡管如此,站在走廊的玩家卻不敢行動。

所有人的身體仿佛被某種怪物固定住,皆是一動不動,唯獨眼眸大睜,頭上仰,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巨物體。

最深層供佛的房前擋了一塊望不到頂的木制十字架,十字中間隐約能夠看到有個血肉模糊的人,他四肢被鐵鏈捆住,頭無力地耷拉着,稀疏的黑發被雨水打濕,凝成一段段長條,掩了他的面容。

他身上穿的衣服被血和雨水沖刷地看不清顏色,到處是破洞,腳已經爛了一邊,腐爛的人肉和森白的骨頭突出。

然而這還不是最悚人的,十字架兩邊皆立了根兩米高的粗柱子,柱子旁伸出了把手,下端設了能旋轉的齒輪,齒輪連接着長粗的繩子,而那繩子另一端——連着十字架上死人的脖子。

他顯然已經死一段時間了。

李子越目光逐冷,腦海中有無數道聲音在喊。

【“殺人兇手就在裏面!”】

【“抓住他!上絞刑!”】

絞刑……

旁邊路過幾個手裏提着黑橡膠桶的村民,李子越垂了眼眸,看見那些桶裏面放了幾張沾了血污的毛巾,毛巾下端鼓囊囊的,不知掩藏了什麽。

這幾個村民仿佛沒有看見玩家般,自顧自地交談着。

“這些人真是不要命了,居然敢殺新娘,還想跑?能跑到哪裏去,還不是被我們抓到了。”

“沒人能在我們村子裏動手,殺了新娘的兇手……哼,絞刑伺候。”

“這佛還真是邪門,只要有證據就能幫我們把兇手捆上行刑臺,真是方便……”

幾聲令人心寒的笑聲接連傳來。

果然沒有這麽簡單。

李子越緩緩合上眼眸。

老婦希望玩家殺了新娘,而據這些村民所言——

他擡眼看着十字架上的死人。

如果殺人被看見,有佛的幫助,玩家幾乎無路可逃。

難怪這個任務會給這麽多積分,原來又是要賭命。

系統傳來提醒音。

[“營救新娘——千手觀音”任務分支消息——“十字架上的死人”、“村民的談話”已完成,任務所需要信息完整,現再次公布任務要求]

[任務要求:玩家只需要在新娘身上留下一道捅傷的痕跡即算完成任務,不需要将新娘殺死]

只需要捅傷……不需要殺死……

完成任務能得的積分沒變,任務難度卻陡降,天大的誘惑。

李子越只感覺胸膛裏悶了一口氣。

太順了。

一開始他以為他陷入的是險局,要小心翼翼避免自己最終被判定為兇手,然而眼前這道任務的頒發和難度降低都在向李子越伸出友好的手——你想要找到真正的兇手嗎?你去看就行。

你想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嗎?只需要讓村民看見其他玩家殺人即可。

而其他玩家會主動去殺人,根本不需要李子越在其中周轉。

太順利了,順利到讓他打心裏毛骨悚然。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面對一道非常新穎的怪題,出題人考察了一個書本角落的知識點或者是突然改了某道大家已經做習慣了的題的某個已知條件,讓考生以往的經驗全部作廢。

考生用以往的思路去思考,會被出題人引到一個非常淺顯的解題方法裏。

考生順着這個思路寫,所有已知條件都用上,所有計算都能得出答案。

然而。

太簡單了。

三個步驟拿下20分,誰來了都會覺得這個答案不對勁,盡管一切有理有據,學生心裏還是會不自覺發毛,會将題幹反複看好幾遍,重新梳理思路。

“我算出來了,但我這個方法太簡單了,應該是我想錯了,你等等,我再想想……”

開始自己疑神疑鬼。

就如現在李子越所處的境地。

“锵咚!”

刺耳的鑼聲響,紅轎在佛像所在的房間前停下。

緊接着,一聲尖細刺耳的喊聲鑽進在場的每一個人耳朵。

“新娘下轎!”

轎子往前傾倒,遮掩在前方的紅布被人自裏面掀開,厚重的雨簾下能見到幾團紅色正邁着碎步朝寺廟房內走去。

“吱呀——”

四方的木門被緩緩打開,裏面實在太黑,衆人只見那抹紅被黑暗吞噬,随即門緩緩掩上,僅留了一道縫隙。

所有人動作僵住,皆在觀察身邊人的反應。

沒人敢第一個上前去開門。

他們不傻,知道如果捅刀的時候被其他人看見,自己難逃上絞刑的命運,可是……如果不走,新娘被裏面的邪神吃了又怎麽辦?這八千積分實在誘人。

李子越不着急,他現在最好的選擇是遠離新娘進去的房間——

但是哪個房間裏沒有新娘?

每個房間裏都有。

他該去哪裏?

李子越單手撐在額上,然而,剛觸碰那刻,他還殘存着涼意的指尖猛然被燙地縮回。

他眼眸微睜,似乎是後知後覺般,身體頓感一陣酸軟無力,四肢變得格外沉重,眼前的景象暈染上層層濃霧,叫人看不清楚……

頭變得格外沉重,脖頸上仿佛挂了百斤重的鐵球,無論如何順思路,只覺得一片漿糊。

如果他沒有想錯……

他應該是發燒了,在這個節骨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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