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異瞳
異瞳
姚七福跌入了一個黑洞,裏面漆黑無比,伸手不見五指,但她卻并未感受到害怕。
她知道,她又要開始做夢了。
哦,不對,或許夢是真的,現實是假的。
黑暗被劈開一道缺口,刺眼的陽光投射進來。姚七福不得不擡手遮擋。
待稍稍适應了些後,姚七福才緩緩放下手,卻驚奇地發現,她已經離開了深黑之中。
周遭的環境更得陌生,細細打量,這似乎是誰的家。
“老爺,是個……女娃娃。”
産婆小心翼翼地将手中剛出生的嬰孩,抱出來給一男子看。
“女孩兒?哈哈哈,也好也好,夫人呢?我夫人,她怎麽樣了?”
男子雖有些遺憾不是男孩兒,但也高興。
得上蒼垂憐,讓他和夫人三十歲還能得此女,他還有什麽心滿意足的。
“夫人,夫人還好,只是……只是……”産婆支支吾吾的,似乎在糾結該如何告知面前的男子,一個不太好的事實。
“只是什麽?”男子不滿産婆,“有話就直說。”
産婆見此舉,深嘆了一口氣,然後将懷中的嬰兒遞包給男子,“老爺,你看了,可別氣壞了身子。”
男子一聽,頓感不妙,他将剛出生的女兒從産婆手中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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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夫人懷孕期間,他和夫人便一直期待着孩子的降臨,做了很多的功課,所以,眼下抱孩子的姿勢,很是标準。
但,還是有些不同的。
從前抱得孩子,雖也是軟軟的,但他只知要小心,不能摔着磕着嬰兒。
可手下這個,是他的血脈,是他姚炳坤的唯一血脈。
血緣是個很神奇的存在,他能從這孩子的身上,看到自己小時候的影子。
看着孩子的成長,仿佛是在看小時候的自己長大。
姚炳坤剛才還有些焦急惶恐的心,在環抱住他孩子的那一刻,被撫平。
這是他和夫人的孩子,無論這還是怎麽樣,他都會撫養她成人的。
這樣想着,姚炳坤期待看見他孩子的樣貌。
他也像許多剛成為父親的男子一樣,幻想過孩子是長得與自己相似多,還是與夫人相似多些呢?
左手緩緩擡起,慢慢地掀開包裹住孩子的襁褓。
只一眼,他的心就化得徹徹底底,他甚至想好以後會怎樣傾盡全力愛護這個女兒了。
“産婆,我女兒這麽可愛,你剛才那話到底什麽意思啊?”
姚炳坤微微要搖晃着嬰兒,襁褓中的嬰兒雙眼緊閉,睡得極其的安穩踏實,真好啊,等了九個月,終于盼到他的心尖肉降世了。
孩子,好好睡吧,以後父親會把你捧成這世間最快樂的人之一的。
他姚炳坤雖說家業不大,但好歹身為一縣之主,能護自己女兒平安幸福還是能做到的。
他會讓他的孩兒成為,這天底下最無憂無慮的人。
他會讓她不愁吃喝用度,不并擔憂與不相愛的人成親。
想到有人,居然會利用自己女兒的後半生,來助自己青雲直上,姚炳坤就唾棄。
女孩兒也好,不用受科舉之苦,只要看看的承歡于他和夫人膝下,哪怕不嫁人,他也願意。
他覺得眼下的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他還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屬于自己的孩子了呢。
慶幸,上蒼還是眷顧他的。
彼時的姚炳坤,又怎麽會知道,他在抱住女嬰所幻想的一切,很快就他自己親手破滅。
“生了,生了,夫人又生了一個。”
還有一個?他的夫人居然懷得是雙生胎。
哎呀呀,真是高興啊。
然,看向抱着另一個孩子出來的産婆,卻見她亦如剛才的産婆一般,面色凝重。
姚炳坤心裏一顫,“莫不是我的夫人,出了什麽事?”
“老爺請放心,夫人一切安好,只是生了兩個,體力耗盡,昏睡過去了,我們已經給她喂了參湯,不會有大礙。”
聽見夫人無事,姚炳坤稍稍松了口氣。
但兩位産婆的面色,屬實難看。
“有何事盡管說,遮遮掩掩的,這是幹甚?”
眼瞅姚炳坤有些生氣,說話的語氣也重了些,兩位産婆吓得連忙跪地。
懷中的嬰兒也被吓着了,大聲哭叫起來。
姚炳坤意識到了這一點,趕忙開始哄,“莫哭莫哭,父親錯了,父親吓着我孩兒了,我孩莫哭莫哭。”
嬰兒的哭聲在姚炳坤的耐心哄聲下,逐漸停息下來。
只見襁褓中的嬰兒惺忪着要睜開眼,看看她的父親。
姚炳坤滿臉的期待,終于,終于和他的心頭肉相見了嗎?
然,下一秒,姚炳坤的笑僵在了嘴角。
他狠狠地閉上雙眼,然後再睜開,重複幾回,确認不是自己的幻覺後,趕忙将手中的襁褓還給産婆。
“這,她……”
“老爺,你要穩住啊,我們剛接生出小姐時也被吓着了……”
“住嘴!”姚炳坤連連搖頭,他始終不敢相信他剛才看見的那一幕,“定是你們,定是你們将我兒給換走了,說,你們是不是貍貓換太子?趕緊,趕緊将我的兒換回來!”
姚炳坤的怒吼聲,不禁吓壞了兩位産婆,連她們手中的嬰兒也開始哭喊。
還有一個,對,還有一個。
姚炳坤顫抖着要掀開另一個嬰兒的襁褓,但他害怕,顫着音,問道抱着的産婆,“是男是女?”
“也是小姐。”
雙生女嬰!這不是件好事。
“她的眼睛?”
産婆不安地看向另一位産婆,閉着眼鬥膽說,“也是異瞳。”
轟!
雙生異瞳女嬰。
“轟隆隆……”
黑如玄墨的天穹,被突如其來的閃電,劈開一道裂口,亮光射到姚炳坤的臉上,露出他驚駭的眼神。
接着,大雨傾盆而下,仿佛要将姚府的血腥味給洗刷幹淨。
陰歷陰時,雙生異瞳女嬰。
“老爺,老爺……”
夫人的産房中,跑出來一名侍女。
姚炳坤只覺眼前一陣眩暈,耳邊不斷有鳴聲在回蕩。
“夫人,夫人去了!”
去了?他的夫人……去了?
這怎麽可能呢?他和夫人尋醫問藥許久,中間吃了多少的苦,終于迎來了他們的孩兒。
他的夫人,怎麽就去了呢?
不,這不是真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剛才産婆不是還說,他的夫人并無大礙,這才過了一會兒,怎麽會,怎麽會……
“夫人腹中的嬰兒乃不祥之人,官爺還請早早除掉為妙。”
腦海浮現那一日,夫人診脈出有了喜脈,他倆便立馬去廟中還願。
在要回去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僧人,莫妙奇妙對他說了這一句話。
當初的他只是不會放在心上,以為僧人是讨錢的,便也好心了給了幾兩銀子。
不想,當日話語,如今,一語成谶。
不祥之人,一出生,便克死了她們的母親。
然後呢?會不會下一個死的,就是他了?
姚七福看着這一切,心裏并沒有多大的起伏。
很快,場景再次一換,面前的男子已經比剛才要蒼老許多,鬓角處長出了不少的白發。
一名僧人坐在他的身側,豎着挂着佛珠的手,說道,“阿彌陀佛,施主心善是好事,但請別為了一己私欲,而然蒼生陷入水火之中。”
“什麽叫一己私欲,讓蒼生陷入水火?”姚炳坤暴怒地怒吼,“那是我的親骨肉,你怎能要我……,你要我……”姚炳坤越說越崩潰,“你真能如此殘忍,讓我親手殺了她們。”
一個魁梧的男人,此時哭得蹲坐在地,“她們難道不是蒼生中的一員嗎?大師,你發發善心,讓晦氣從我女兒身上,剔除好不好?我願意用我自己的永生永世,來替我的兩個女兒啊。”
姚炳坤全然舍棄縣令的端正嚴肅,此時的他,只是一個奢望有人能拯救自己女兒的尋常父親。
他不忍心,他和夫人的骨肉,因為世人的偏見,一個不知真假的謠言,而葬身啊。
要是天上的夫人知道了,肯定也是會心如刀絞的。
“阿彌陀佛。”僧人深嘆一口氣,“施主,你應該看得清,用你兩個女兒的性命,換取天下生的安危,這是大局所顧。”
“什麽大局?”姚炳坤眼看僧人不幫他,便借力站了起來,“我的女兒才多大,為何要用她們的性命去管一個天下?天下之安危,乃是當今天子所需考慮之事,與我兒何幹!”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官爺當真不在乎嗎?”
“我不在乎!”
僧人未言,但兩人都心知肚明,姚炳坤說的是氣話。
他是一縣之長,說的再大些,便是幫天子分憂,他從小熟讀儒家經典,又怎麽可能真的不在乎天下的安危。
“那施主便将她們送去山林間吧。”僧人妥協一步,“切記切記,永遠永遠也不要讓她們出山,也不要再見她們了。”
言外之意,是讓他姚炳坤當做沒有過她們兩個孩子。
可,這是眼下唯一能保住兩個孩子的辦法了。
姚炳坤阖上噙滿淚水的雙目,只要他兒活着,不見面就不見面吧。
但他的心裏,永遠會有她們的地位,只是他會用時間之沙,将她們掩蓋起來,慢慢的,慢慢的,連他也會忘記她們的存在。
原來,她姚七福也曾得到過父愛。
那麽,現代的她,在剛出生的時候,她的父親是不是和眼前的父親一樣,從期待她的降世,而是震撼她的容貌,而選擇抛棄呢?
畫面再度一轉,眼前呈現的,是一個小木屋,很簡陋但卻很溫馨。
問為何她覺得溫馨?姚七福也具體說不出來,這是一種感覺。
在看到這間小屋的一眼,她的內心就像是被注入了清涼的泉水,帶走了她內心所有的焦灼與不安,還給她一片寧靜。
面前跑過去一個腳步歡快的女孩兒,一姚七福嘴角揚着笑,追上她。
“姐姐,姐姐,你快出來看吶,我抓到一只蝴蝶。”
“蝴蝶而已,有何要新奇的?”
“不是,這只蝴蝶……哎呀,你出來看就是了,快點啊。”
在女孩兒的不斷催促下,屋內施施然走出來一位與年紀相仿的女孩兒。
只是在看到她的一剎那,姚七福的眼眸不禁一縮。
只因,這女孩兒與她一樣,左眼是淺紫的。
視線移至正在捉弄蝴蝶的女孩眼睛上,不出意外,她的右眼則是墨綠色。
兩個容貌相似,異瞳的女孩兒。
在陽光的照射下,兩個女孩的眼睛都宛如琉璃一樣美麗。
一個左眼是淺紫的,右眼則是琥珀色。
一個右眼是墨綠的,左眼則是琥珀色。
如若在現代,她們便是天生的美瞳佩戴者。
姚七福撫摸上她的臉,她的瞳孔顏色,便與方才從屋內走出來的女孩兒一模一樣。
她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兩片相同葉脈的樹葉存在,異瞳的顏色一致,就連容貌也出奇地一樣。
心底裏有一個念頭,悄然發芽。
她似乎明白了,為何墓地裏離奇醒來的少女,會喚她“姐姐”了。
原來,她真的是她的姐姐啊。
兩位女孩兒活潑地踏遍整個山林,宛如精靈一般。
姚七福還注意到了一處,有個看着十分蒼老的男人,幾乎每日都會來看女孩兒們,只是女孩兒們,從未發覺。
一切都歸于平靜,那個言論也被當事人抛之腦後。
但,誰有能知道,平靜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是怎樣的波濤洶湧。
繁星點綴夜空,環繞着的皓月清輝,便将繁星的光芒輕而易舉地掩蓋下去。
姚七福親眼看着,小木屋被一把火燒得面目全非。
原來木屋是這麽的脆弱,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火星子,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大火宛如張開了血盆大口,将整個木屋吞噬幹淨。
兩個女孩兒呢?
畫面再度一換,面前的場景變得熟悉,此處便是墨綠色異瞳少女沉睡的墓地。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墨綠色異瞳女孩不斷掙紮,然嵌固住她的是兩個壯漢,她的力氣仿佛是蚍蜉撼樹,不值一提。
“啪!”
墨綠色異瞳女孩兒被猛地扇了一巴掌,她的右臉很快便浮腫起來,那白皙的臉龐印上突兀的紅掌印,看着讓人好生心疼。
墨綠色異瞳女孩兒難以置信地看向打她的壯漢,從小到大,還未有人這般打過她。她被打懵在地,一時間竟忘了反抗。
等反應過來,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一件件地剝出,可她卻毫無反手之力,只能眼睜睜地,清醒地接受這場羞辱。
不知道該不該值得慶幸,給她換衣服的壯漢并未借機揩油她,反而十分尊敬她,神情莊肅,仿佛她是不可亵渎的神明。
呵,神明?
墨綠色異瞳女孩兒都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她怎麽可能是神明,她不過是他們手中的玩物罷了。
待那些人終于停止了在她身上的動作,壯漢被将她雙手雙腳地擡了起來,高高舉起,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牲畜。
一行清淚,劃過太陽穴,隐沒于發髻。
她不會再哭了,這些人,不配!
被輕柔地放下,墨綠色異瞳女孩兒便看見面前出現了一堆人,只見他們人人佩戴攤面具。
這面具她只覺得驚悚,一雙眼仁瞪得無比得大,仿佛下一秒便要從眼眶中掉出來,嘴巴張開,露出裏面潔白的牙齒,然嘴角這似笑非笑的弧度,再加上這樣的眼睛,誰人能不害怕?
視線下移,他們都身着一身寬袍玄衣,寬松得看不出他們的身材,只能看出有些許的身量差別。
真是嚴謹啊。
墨綠色異瞳女孩兒收回視線,握緊了拳頭,她真是憎恨。
她與姐姐好好地活在山林間,連下山都未曾下過,這群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人,居然說她們是禍害蒼生的妖女。
呸!這不過是壞人做壞事的借口!
“姐姐呢?你們将她放哪兒去了?”
這群人蠻橫地将她與姐姐分開,第一次,兩姐妹分離了這麽久。
都說雙生胎會有心靈感應,這話倒也不算太假。
從前有一次,她掉入了山林裏的陷阱,簡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幸好,完全天黑之前,姐姐是找到了她。
事後,她一直追問,姐姐邊給她搽藥,一邊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我們是雙生胎,自然是有心靈感應的,以後你或者我有危險,彼此都能感應到哦。”
好神奇的事情,但她也只是那是新奇,沒過多久便抛之腦後。
此時,她重新回憶起這句話,想嘗試心靈感應姐姐,但只是徒勞。
難道姐姐,只是騙她的嗎?
還在發愣的墨綠色異瞳女孩兒,驀然被一雙黑手撫摸上臉,驚得她本能地後退。
“這雙眼睛,長得真好啊。”
她的眼睛?這人是什麽意思?對上一張令她不适的面具,她只能強忍着鎮靜。
因為姐姐說過,在愈是危難的關頭,就愈要保持冷靜,一定不能讓敵人發出她的害怕與不安,否則敵人便會趁機抓住她的弱點,一擊擊滅她。
眼前的面具男,向身後的人攤開手,後面的人立馬将一副東西放在了他的手掌心。
東西的晃動伴随着鈴聲,在這空曠的地方回蕩,無比駭人。
墨綠色異瞳女孩兒站立着,默默地看着面具男将一個東西挂在了她的脖頸上。
“咔嚓。”
東西的扣環被扣上,聆聽到這一道聲音,她覺得她就像是一具牲畜,被扣住了最重要的頭顱,從此不能再随心所欲。
“我的神女,去吧去吧,請賜予我永生的力量吧。”
剛才架着她的壯漢再次出現,又像剛才那樣,輕而易舉地架起她,朝黑暗中走去。
“咚!”
一個巨物被放到地上,激起了塵埃。
面具男負手走在前面,後面還跟着一群戴着同樣面具的黑衣人,浩浩蕩蕩,足足有百來人。
“開。”
面具男一聲令下,後邊便出來十來名黑衣人,使出狠勁,脖頸處更是不斷湧現出青筋。
“哐當。”
沉重的棺材終于被推開了一個口子,雖小,但也能放進去女孩兒了。
“放。”
放?放什麽?
墨綠色異瞳女孩兒還在琢磨面具男這話是何意,就見她的身子開始移動,壯漢舉着她不斷地往前移,她扭頭往下看,看見的,居然只一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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