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歸家
歸家
院子裏人多了,日子也就不那麽難過了,甚至還覺得過得有些快。
三個月一眨眼的工夫便沒了,林瑔到了休沐的時候,要回家兩日。
“兩日倒也不算長久,殿下這樣子,倒像你們要幾年見不了面似的。”楚知抿了口茶,看蘇珏恹恹趴在桌上,忍不住發笑。
更何況林瑔這次回去,本也是要帶上他的。
蘇珏支起身子,嘆道:“就是因着只有兩日才覺着不好,若是時候長了,反倒不覺得有什麽。”
“這是為何?你很不願意看見我?”林瑔一進來就碰巧聽見這句話。
抱着自己收拾出來的包袱,杵在門口,那表情瞧着着實有意思。
楚知失笑,放下茶起身幽幽地往外走:“我去瞧瞧脂沫那邊有什麽活計要我幫個忙,你們自己争辯去吧。”
蘇珏一下站起來,想留楚知,楚知卻不給他那個機會,急急忙忙地走了。
蘇珏只得語無倫次地獨自辯解道:“自然不是!人本就是這樣,若是知道要離得久了反倒有個心理準備,可就這短短兩日是就在跟前的,反而覺得過不去。何況……還未必是兩日呢,年節将至,太傅把你留下歇到年節後也未可知。”
林瑔略微歪着頭想了片刻,問:“你不想在宮外頭過完年再回來?我還當你從未去過宮外,想多轉轉呢。”
蘇珏不确定地指了下自己:“我?”
“嗯。”林瑔點頭,“陛下派人來說,叫你同我一起回去,見見我祖父,你不想去?”
蘇珏微怔,随後忍不住笑了起來:“自然要去!”
林瑔彎了下嘴角:“那走吧,我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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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還沒駛到林家跟前,離得老遠就聽見有人喊:“公子你終于回來了!”
蘇珏與林瑔對視一眼,問:“你那個小侍衛?”
林瑔無奈點了下頭:“嗯。”随即撩開簾子,看着那道往過跑的身影,忙道,“別跑了!別過來,趕緊回家去。”
臨風只當沒聽見,樂呵呵地跑過來往裏張望:“公子,那位五殿下呢?他人怎麽樣?臨風許久未見公子,公子你怎麽樣了?有沒有人為難你?那你有沒有按我說的把他們都擠兌回去?”
林瑔不答,反問道:“你不好好在家待着跑出來做什麽?祖父呢?”
臨風撇撇嘴:“待在家裏有什麽好的?公子你不在家,我不稀得搭理他們!太傅他老人家這幾日忙得很,成日在書房裏,方才見公子回來,已經有人去報給太傅了。”
聞言,林瑔頓時了然。
府上年幼的孩子們不多,都是二房的公子小姐身邊侍奉的人。
林瑔一走,自然也沒人搭理臨風了,一人在府上待得不痛快,聽聞林瑔回來便迫不及待地跑出來迎了。
林瑔伸手從案上取過一把糖,伸手往外遞去:“拿着。”
臨風不接,叫嚷道:“這樣多無趣,公子把他抛起來,我來接!”
林瑔無奈:“都到家門口了,你安生些吧!”
“公子扔一下!就一下!”
林瑔無法,只得依了他。
幾顆糖抛在半空,臨風樂呵呵地伸手,幾下便全都接住,也正好到了太傅府門前。
“好快的身法!”蘇珏忍不住贊嘆。
林瑔道:“他成日裏也就琢磨這些了,不過也算頗有成效,你我怕是都比不上。”
蘇珏笑道:“你這侍衛倒是厲害,嘴也伶俐,想來你同人吵不贏的時候也全是靠他出力。”
“你不嫌他聒噪?他能從早到晚,不帶喘氣地說一天。”說着,林瑔便起身往外挪。
蘇珏不解:“嗯?”
林瑔道:“從前他去買糖葫蘆,那人看他年紀小想诓他,還不等祖父過去,他已經和那人理論起來了,我和祖父在旁站着愣是沒插上一句話,就看着他說了那人一天,飯也不吃水也不喝,誰勸也不聽。倒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卻還是聽得人心堵得慌。”
蘇珏失笑:“我若讓人念叨那麽一天,我也覺得心堵得慌。”
蘇珏話音剛落,便聽外面一道急急的腳步聲漸近。
林太傅輕笑着掀開簾子,道:“你倆在上頭說什麽呢?怎麽這半天了還不下來?”
說着,便一手一個,将兩人全都提溜下來。
林太傅笑着整了整林瑔的衣裳,把人仔細端詳了一番,才道:“先帶殿下去歇息一下,清塵同我過來,祖父有事要問問你。”
“祖父可是有何要事……诶?”
林瑔猝不及防被林太傅往身前一拉,當即吓了一跳。
林太傅将林瑔拉到跟前來,仔細打量了一番,道:“祖父都多久沒見你了?還不許我好好看看?”
林太傅掃了眼屏風後面,将林瑔又往自己跟前帶了帶,叫他背對着屏風:“你這沒在跟前三個月,再見着便覺得哪哪都不同了。這麽長時間祖父也沒去看你,在宮裏過得可好?”
說完又不免嘆息:“想來怎麽也是不如家裏的。”
聞言,林瑔臉上多了絲笑意:“也并不覺得有什麽,有祖父的名號在,哪裏有人敢來難為我?”
林太傅問道:“那那位五殿下呢?你才去的時候,他過得怎麽樣?”
林瑔搖頭:“自然不好。”
甚至都不是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就是不好。
“他宮裏原先就一個常常不在的老嬷嬷,叫小圓公公給攆出去了,換進來一個繡活兒做得好的脂沫姐姐和……楚知先生。”
“楚知?”林太傅蹙眉,“九霄?他如今同你們在一處?”
“嗯。”林瑔點頭,繼續道,“沒人給他送飯食,只有每日的一些份例送來,從前還都被那老嬷嬷克扣下了,只給他留些難吃的糕餅,現在是脂沫姐姐每日做着我們的飯食。還有一個太後送過來的宮女,倒是沒說過幾句話,不過子卿說只要她能在太後那邊應付過去我們便不用管她。脂沫姐姐每日做些繡品,楚知先生給我和子卿授課,閑暇時寫兩幅字,托人拿出去賣,換些銀錢在宮裏打點,并不算不好過。”
林太傅眉心擰得越發厲害:“為何是楚知每日在給你們授課?你與五殿下,應當是每日去上書房才對。”
林瑔垂下眼簾,輕聲道:“上書房授課的那位韓先生與子卿不對付,我就同他去過一次,那位先生不管別人,有錯沒錯都是先拿子卿開涮,能磋磨他一天。”
聞言,林太傅面色愈發難看起來,半晌,才嘆了一聲,拍拍林瑔的肩,道:
“是我思慮不周,在宮裏确實處處都要用銀子,下次再去,祖父給你多帶些銀錢在身上。”
林太傅頓了頓,揉着林瑔的腦袋神色輕松了幾分:“還有件事,鐘稞先生回來了,還是從前那間屋子。”
林瑔眼睛一亮:“師父回來了?何時的事?”
林太傅輕輕敲了下他的額頭:“回來見你祖父也不見得有這麽高興!快去吧,還能纏着他多教你點兒什麽。”
眼見林瑔出了門,林太傅方才故作輕松的神色才又重新緊繃起來。
他微嘆一聲,道:“陛下也別藏了,孩子都出去了。您聽聽,那孩子現在過得叫個什麽日子?就清塵的意思,現在還算是好的,那從前他一個人是怎麽活下來的?陛下就這一個親兒子,何苦難為他,也難為自己。”
蘇瑾安從屏風後面緩緩走出,喉嚨上下滾動,沒應聲。
半晌,他才到林太傅對面落座,卻全然不提方才的事:“太後久居深宮多年,早已敗勢。丞相卻是我初登基那年才入來京城,本該無甚交集,依太傅所見,為何這二人最近卻扯上了關系。”
林太傅瞧了他半晌,見蘇瑾安神色淡然,無奈搖了搖頭,終究是如他所願,未再提及此事。
“此事難說。從前我便查過韓泱此人,韓泱本也是個地方官,受人打壓一待便是十幾年,是殷家倒臺之後才出來過這麽一號人。說來稀奇,他從前之事從小到大樁樁都有人知曉,卻好像一個空殼子,細問誰都說不出來半點兒。”
蘇瑾安嗤笑一聲,道:“我可真是……識人不清。太傅,如今這朝堂之上,我也只能仰仗您了。”
林太傅恭敬道:“陛下言重,昔年那麽些扶持陛下效忠陛下之人,又何止老臣。”
“我時常在想,若是謙霖還在,若是飲川還在,哪怕是懷瑜,也不要他做什麽,只是讓我有個能說話的人呢。懷瑜還留下個孩子,我放宮裏養着,旁人……九霄,其實是我不敢見他。昔年五人,如今也僅剩了我一個。我直至今日也不知道飲川那日為何沒走,他明明是知道的,退了,便還有一線生機。”
林太傅閉了閉眼,道:“飲川是為大蘇戰死,他不退,才是我林家的好兒郎。他若是退了,縱使是活着回來了,我也不會認他這個兒子。”
林太傅時常想,林瑔這孩子是與他的長子有些像的。
他把他帶回來,放在身邊養這麽大,就當騙騙他自己,當是林拾留給他了一個念想。
蘇瑾安深深呼了口氣,道:“飲川那事,燕月的探子前些日子來報,隐隐有些眉目了。飲川當年确實曾偷偷去過燕月皇宮內拿走了一樣東西,據說很是要緊,燕月王曾找了很多年,到現在也不肯放棄那樣東西,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此事早已模糊,怕是再查也尋不到什麽了。”
林太傅面色難看,眉頭緊鎖:“彼時大蘇與燕月已然開戰,飲川不是魯莽之人,若不是極要緊的東西他不會去冒這個險,此事就算是查不到也要硬着頭皮繼續往下查。”
蘇瑾安點頭,興許是聽見外面孩子們的喧鬧,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道:
“這幾日他住在太傅這裏,還望太傅多多照拂,若惹了禍事,太傅便同我來說一聲,我來處理便是了。”
林太傅擺擺手:“幾個孩子罷了,還能捅了天不成?放在跟前的時候不管不問,真當安排了人就能好好待他?如今送出來了卻又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你不如把懷瑜的那個也給我送過來,我正好也見見。”
蘇瑾安道:“小七那孩子身子弱,也格外膽怯。成日裏就愛把自己關在屋裏,他連自己房門都不出,更別說送您這來了。”
“随了副爹的身子骨,娘的脾氣,這孩子可是要怎麽過?”
林太傅嘆了聲:“你老叫他小七,我都要忘了名兒了,我記得是叫阿琏來着?他也在你的名下排着,你管他叫小七,怎麽不見你管蘇珏叫小五?”
蘇瑾安垂下眼簾,沒接這個話茬,一邊起身一邊道:“宮裏還有一堆折子沒批呢,就不多叨擾太傅了。”
轉身時卻又忍不住想要是管蘇珏叫小五,那多難聽。
還是算了吧。
鐘稞也不知道是什麽毛病,大冬天的不在房裏好好待着偏要出來躺在樹底下挨凍。
手裏還拿着把折扇,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東西,不畫山水不題字。
只沾了好像是濃濃的一點朱砂,有一下沒一下地晃悠着。
蘇珏跟着林瑔才走近些就被捏住了肩膀,鐘稞臉上蓋着本書,看不清神色,手上的力道倒是極大,捏得蘇珏想要推開都使不上力。
林瑔也蒙住了:“師父?”
鐘稞驟然松了手,半晌,才悠悠地坐起來,上下打量蘇珏一番,露出一個莫名的笑來:“五皇子殿下蘇珏?”
蘇珏不明所以,捂着肩膀點了下頭。
“好根骨。”鐘稞拍着林瑔的肩道,“乖徒兒,跟你這位小友好好練一練,這位小殿下比你有力道得多。”
林瑔松了口氣,低聲問蘇珏:“沒事吧?”
蘇珏搖搖頭,朝他露出一個寬心的笑,随即又把視線落回鐘稞身上,林瑔的這個師父……很難說。
蘇珏不清楚他到底本領如何,但就剛才那一下而言,捏得他覺得骨頭都要碎了,卻并未傷及分毫。
甚至從鐘稞松手的那一下他的肩膀都已經不覺得疼了。
但若是看這人外表和說話方式,若說他有什麽蓋世神功,蘇珏也只會覺得他是個騙子。
這人興許同他父皇差不多大,中上之姿。
不算太出挑,卻也是個不錯的模樣。可若是扔進人堆裏,卻也找不出來。
太頹喪了些,生生把自己一副好面相都壓得沒了光彩。
說話懶懶的,總覺得像是沒睡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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