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長鳴九式》

《長鳴九式》

鐘稞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道:“對不住了小殿下,我手勁兒大,沒控住力道,捏疼您了。沒錢賠,值錢的就這一個小徒弟,您拿回去叫他給您做一輩子工吧,當抵債了。”

林瑔無奈地喚了一聲:“師父……”

鐘稞眯着眼把扇子往臉上一蓋,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同你們說幾句玩笑話,你這麽大點兒個人,我真要有什麽事兒拿你去抵債還不夠分的呢。再說了,真把你抵出去你祖父不得找我拼命來。”

鐘稞話音剛落,就聽林太傅輕笑着跨過遠門逐漸走近,道:

“我費盡心思地給他給養這麽大,你要真敢給我送出去了,我豁出這條命去也不能讓你撈着半點兒好!”

這話說完林太傅也碰巧走到林瑔跟前,一伸手便把人攬在臂彎裏抱了起來。

蘇珏怔了怔,随即看見林瑔自己也一下沒反應過來,人還是蒙着的。

那一抹紅已經順着耳根爬了上來,不免覺有些好笑。

許是見蘇珏還看着自己,林瑔掙紮的力道又大了些,扒拉着林太傅的胳膊,搖搖晃晃的又不敢撲騰得太厲害。

就那點力道對于林太傅來說也就跟小貓崽子撓癢癢似的,沒多大用。

但到底是依了林瑔,俯身給他放在了地上,轉而将視線落到了蘇珏身上。

蘇珏頓時覺得脊背發涼,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喚道:“太傅。”

見狀,林太傅有些遺憾地移開眸子。

佯裝鎮定地幹咳了一聲,道:“孩子們這麽久才回來一趟,鐘先生有什麽寶貝可就別藏着了,不拿出來讓我們看看!”

鐘稞笑了聲:“我這人連吃穿用度都是倚仗着您家的,太傅還惦記我那點兒破爛玩意兒?橫豎也是給他的,本想着讓他挑一把,剩下那把我拿去換點兒銀子換酒吃。如今就叫他倆分了也好,還怕太傅府裏沒個好酒嗎?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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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傅輕笑搖頭:“有多少是夠你造的!”

鐘稞沒接話,徑自回房翻找着什麽,不多時便捧出一個劍匣來。

那劍匣倒是普通,不過是個木匣子,沒什麽特別的。

可裏面的那兩把劍縱使是再不識貨的也能看得出這确實是好東西。

鐘稞卻不甚在意,只是随手扔在了桌上,随即又坐了下去,還是那副沒睡醒的樣兒。

“友人所造,一軟一硬兩把劍,怎麽選便看你們自己。”

兩人眼巴巴地望着那豎起來同自己都差不多高的劍,這個年紀還談不上對這個有興趣,只是看着漂亮,也不免心生喜愛。

就鐘稞所說,這兩把劍軟的那把韌性極佳,可是因為這極佳的韌性若想用它,便得萬分小心,不然落到自己身上可不是鬧着玩的。

而另一把劍據說有截山之力,也不知是真是假。

鐘稞說到這沒忍住一笑,道:

“管他真假,反正我就當他诓我的!只是你們如今年歲尚小,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等過兩年大了再做決定也不遲。太傅他老人家急這事無非就是想着教你們點兒什麽罷了,別家你們這個歲數的孩子早就開始練基礎劍法了。”

蘇珏微怔:“我也要學?”

“那是自然。”林太傅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清塵學什麽,殿下自然也要跟着學什麽,難不成還要在一旁偷懶?也不知你從前有沒有練過些基本功,幸好如今年紀也不大,現在練起也還不算晚。”

聞言,鐘稞禁不住笑了聲:“您這就叫操心過頭了。方才我可是試探過了,小殿下的根骨可是不差的,一看便是打好了底子,說不準比清塵還要強些。”

說到這,鐘稞卻又陡然變了語調,幽幽道:“只是誰教他的卻不知道喽!”

蘇珏心下一緊,到底還是孩子,沒那麽好的定力,與鐘稞的視線在空中交疊一瞬便忍不住移開了,臉上的緊張顯而易見。

林太傅忙打圓場:“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腦子好使的時候,哪怕就是看別人比劃兩下也能學個七七八八。不如叫清塵先演示一番,殿下跟着記一記,就叫我看一眼,也好知道日後該如何教你們。清塵……清塵?”

林太傅叫了兩遍沒人應,一轉頭卻看見林瑔還對着那兩把劍研究。

蘇珏走過去,問:“你很喜歡?”

林瑔搖了下頭:“不是,我只是在看……師父說一把軟劍一把硬劍,可這樣看過去,我卻實在分辨不出來。”

鐘稞悠悠地直起身子,道:“這軟劍可不是那些女兒家使的纏在腰上那種。若是那樣的倒不适合你,我也就不拿回來了。”

鐘稞輕撫那劍匣,頗有些得意道:“此劍韌性極佳,卻是遇到生扛不過的時候才能顯出來。平日裏也是把削鐵如泥的好劍,但若是它扛不住那力道,便會彎折。沒了壓着它的力道,又會恢複原樣。哪怕是那另一把,對上它想來也是吃虧。只是若想叫它聽話,怕是得下好大的苦功!”

蘇珏笑了聲,有些出神:“倒也挺好,劍乃兵中君子,雖總說寧折不彎,可剛柔并濟,未嘗不是更好的。忍得一時,才能翻盤。”

林太傅低低嘆了聲,揉着蘇珏的腦袋自顧自地絮叨了幾句:“小孩子家家的,總是心思那麽重做什麽?從前說他們幾個,不想到了你們心思卻更重。”

說着,林太傅擡手折了枝還帶着融融白雪的樹枝子遞與林瑔:“《長鳴九式》,也叫祖父看看,這麽些年過去了,還會不會。”

林瑔接過樹枝,唇角彎起個淺淺的弧度,似乎有幾分壓抑不住的驕傲:“自然記得!”

世人多愛附庸風雅,大底也是受了如今世上這些個什麽自立起來的門派影響。

自說朝堂之外便是快意江湖,手中只需一劍便可“仗劍走天涯”,懲惡揚善,鋤奸扶弱。

這些個官家子弟自打能站得穩起,便要練些拳腳功夫、內功之類的。到了三歲,家裏便會教着練幾套劍法。

其中最常見的便是這套《長鳴九式》。管你是再不成器的孩子,提起劍來也能将這一套劍法舞個七七八八。

林太傅唯一的女兒林霜宛,便是嫁了個說是家裏有個祖傳“宗門”的男人。

他們那個門派建在深山裏,興許确實是年頭久了,倒也有模有樣的。

還學着話本子裏的樣子分起了什麽內門外門,練他們自己的功法。

管它是什麽東西,反正林太傅是沒太在意。

親自跑了好遠的路确定至少是個把閨女嫁過去缺不着銀錢花的地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松了口。

林瑔的師父鐘稞便是同這些東西打交道的人,用他自己的話來講便是“孤身一人行走江湖的俠客”。

從林瑔的姑父那聽見林瑔是如何聰慧乖巧,才巴巴地跑來京城要這個徒弟。

說是怕被人搶了去,連夜就趕來了,磨了林太傅許久,最後還不是成日裏沒個影子?

但與他們這些“混江湖”的人挂上鈎卻也有好處,至少把林瑔的底子打得極好。

就這最簡單的《長鳴九式》他舞起來也比別的這個年紀的孩子漂亮許多,仿佛不是同一套劍法。

蘇珏輕笑着鼓掌:“好棒。”

林瑔眼睛晶亮,到底也是費力氣,胸前微微起伏。

聞言反手将手裏的樹枝往蘇珏跟前一遞,道:“你試試。”

蘇珏猶豫了下,還是将樹枝接了過來。

《長鳴九式》雖說簡單,可卻也不是沒人教到了年紀就能自動學會的。

蘇謙霖第一次養孩子,幾乎是是把自己會的東西不管需不需要都一股腦地教給了蘇珏。

但比起旁的那些更像打發時間的學習,在《長鳴九式》上蘇謙霖一絲一毫都不肯讓蘇珏松懈,因為在他眼裏那就是人人都得會的基本功。

所以蘇珏是練過《長鳴九式》的,但凡練過,就不可能裝得完全不會。

蘇珏只能盡力裝得蹩腳,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着才算勉強順了下來。

他自認裝得夠像,擡頭看林太傅時林太傅卻不知怎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衆人等了半晌也不見林太傅有什麽動靜,只直勾勾地盯着蘇珏看。

半晌,林瑔終于忍不住輕輕扯了扯林太傅的袖子,小心翼翼道:“祖父?”

林太傅驟然回神,勉強笑了下,點點頭:“殿下聰慧,只看一遍便能學成這樣。不過接你們回來本是歇息的,如今卻又查起功課來了,玩去吧,到了吃飯的時候我再命人叫你們。”

林瑔不明所以,不知林太傅為何突然轉了話頭,卻也沒有多問,拉着蘇珏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臨風早就在院門口觀望多時,見他們兩個出來立時迎了上去,叽叽喳喳地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林太傅面色難看,轉頭對鐘稞道:“孩子們既出去了,我也就不叨擾鐘先生了。”

鐘稞笑了聲:“哪裏,本是我叨擾您的清淨才是。太傅既然有事便先去吧,不必管我。”

《長鳴九式》本也不是太難的東西,就那麽幾個招式,總也相差不到哪去。

可壞就壞在蘇珏最後往前刺的那一下,他先繞了下手腕,才往後一撤,把樹枝刺了出去。

鐘稞擡頭望天出了半晌的神,突然莫名其妙笑了聲。

随即一字一頓道:“蘇謙霖。”

“是你還活着,還是別的什麽?若是你還活着,還大發善心,教養那個女人的兒子……那我還真是佩服啊。”

許是年關将至,外面比往日裏要熱鬧許多。

有出來采買的,也有吆喝着的小攤販和做工的人,總之也都是為了年節做準備。

蘇珏歪着頭看着,突然道:“若抛去那些事,他當真是個很厲害的人。”

林瑔微怔,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蘇珏的意思:“你說陛下?”

“嗯。聽人講過,從前哪怕是天子腳下的京城,也是一片蕭條。而他在位不過十年,我沒見過別的地方,這也是第一次見京城裏是個什麽模樣,但總比我聽到的那個要好得多。”

蘇珏轉頭問他:“清塵,你說,大蘇還會再有下一個盛世嗎?比從前更繁華的盛世。”

林瑔想了半晌,肯定道:“一定會的。有那麽多生在大蘇的黎民百姓還沒見過從前的繁華,見過的人無法忘懷,未曾見過的人自然就更向往,為君者傾聽民意,勵精圖治,總會再有下一個屬于大蘇的盛世。”

蘇珏不知想到了什麽,垂眸不語。半晌,才笑道:“總聽人說年節前夕外面有許多賣花燈的,許願極靈驗,清塵知道哪裏有賣的嗎?”

“花燈?”林瑔盤算了一下,道,“今年的元夕與年節差不了幾日,你不如再等上幾天,想來弄這些的人就多了,到時也熱鬧,放燈的人多。”

“我怕我們待不到那時候,就今日吧。沒幾個人,說不準……我的願望就能恰好被聽見了。”

林瑔沒什麽意見,只道:“那讓臨風帶路,我不大清楚,但他肯定是知道的……臨風呢?”

蘇珏也左右看了看,方才他們只顧着說話,也沒注意,誰能想到一轉眼的工夫,就丢了個人。

當然,真丢也是不至于,他們幾個出府來玩,自然是有人在暗中跟着的。

只是按照林瑔之前說的那些跟臨風有關的事,不在眼皮子底下就總是不放心。

“你抛得太低了,沒意思!”

“你抛得是高,可你接都接不住,更沒意思!”

正出着神,突然聽到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響。

蘇珏聞聲看去,只見臨風就跟一個同他瞧着差不多大的孩子站在不遠處。

也不知是因為什麽,二人你說一句我頂一句的,誰也不讓誰。

林瑔顯然也看到了,連忙出聲制止:“臨風!”

碰巧林瑔一出聲,對面也有個人正往那邊走,張口便是一句:“艽艽!”

林瑔步子猛然頓住,蘇珏也忍不住嘴角抽搐。

嬌……嬌嬌?

臨風左看看右看看,見那人視線落過來的自己這片地方再沒了別人,才把視線落到面前的小孩子身上,頗有些看熱鬧的意思:“你叫嬌嬌?”

“我沒有我不是你別亂說!我叫秦艽!”那小孩兒頓時炸了,扭頭看向身邊那男人,沒好氣道,“陸叔,以後不要叫我艽艽了!”

聞言,蘇珏忍不住笑了聲,道:“你再喊得大聲些,怕是全城的人都要知道你這個名字了。”

秦艽連忙噤了聲,左看右看見沒人注意到自己這邊才松了口氣。

那男人見是他們二人也頗有些驚訝,話剛要出口卻生生轉了個彎兒:“林小公子。”

林瑔點了下頭:“陸大人。”

“這是怎麽回事?秦艽,你可是又惹了什麽禍事?”說着,陸侍衛把秦艽往自己身邊拉了拉,滿臉嚴肅。

聞言,秦艽連忙跳起來,反駁道:“我沒有!”

臨風也跟着幫他辯解:“對,他沒有!我們沒闖禍!”

兩人火急火燎地光顧着解釋,卻颠三倒四地說不清楚話。

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好半天,幾人才勉強拼湊出事實。

原來這秦艽也是陸侍衛養着的善堂裏的孩子中的一個。

因為平日裏會給他們幾個銅板當零用,孩子們大多都會攢起來,逢年過節便有不少孩子會求着陸侍衛帶些他們想要的東西回去。

秦艽卻是個好動的,每日窩在院子裏,有這出門的機會自然不願意放過。

今日陸侍衛上街為善堂采買東西,秦艽便央着他帶自己一塊兒出來逛逛,自己拿着攢下來的錢買了包糖炒栗子。

正要回去找陸侍衛時,卻一個拐角跟臨風碰一處去了。

東西是沒灑,飛了兩顆栗子都被兩人接住了。

不知他們倆是怎麽想的,居然就抛起栗子來了,就變成了方才那般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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