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沈與

沈與

你随口的一句話, 我記了好多年。

——沈與

十三歲那年，沈與被父親接回了家。

也是第一次見到所謂的生理學上的父親。

本以為等來的會是溫情的父愛，沒想到, 他只是給哥哥捐獻骨髓的工具。

十三歲的小少年當時眼眶都紅了，躺在病床上，怎麽也反抗不了。

渾渾噩噩的。

他從別人口中得知，原來自己只是私生子, 母親是父親的初戀，卻因為家族聯姻不得不放棄，而那時候，母親已經懷上了孩子, 沒舍得打掉。

這麽多年來獨自一人帶着他，含辛茹苦地養大，卻因為常年生病，離他而去。

來到沈家後，帶給他的卻是無盡的冷漠。

捐獻完骨髓後，他忍着疼痛和難受，從醫院跑了出去。

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 卻在轉角處, 無意間撞見一個長得像洋娃娃的小姑娘。

眼睛很幹淨, 圓圓的，帶着幾分懵懂，像一只小鹿一樣。

一看就是被家裏人疼愛, 保護的很好的孩子。

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仿佛跟這個昏昏幽幽的道路, 牽扯不上任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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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與轉身就要走，卻因為體力不支, 猛的一下倒在了原地。

蜷縮在牆角處，無聲無息地閉上了眼睛。

幾秒鐘之後，臉上突然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小姑娘脆升升的聲音随之而來：“大哥哥，你很難受嗎？”

“疼不疼啊？我給你吹吹。”

說着，小身子往前靠近，在他眼睛處吹了兩下，表情認真又可愛。

原本絕望又疼痛的小少年，慢慢睜開了眼睛，這些天來，第一次笑了一下。

“還好。”他低聲回複着。

但這個糟糕黑暗的夜晚，卻在縫隙裏悄然生出一抹亮光。

很溫暖的感覺。

他還沒反應過來，正緩和着身體的不适，下一刻，臉頰一側卻猛的被親了一口。

吧唧一聲，清脆響亮。

十三歲的少年已經知曉男女授受不親了，驀然間，不受控制地耳朵上飛快地爬上一抹紅。

甚至帶上些許逃竄的意味，“你……你幹什麽？”

“你長得好看。”小姑娘奶聲奶氣地說，眼睛亮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在她的認知裏，長得好看的人，都很喜歡，就想要親他一口。

表達自己的歡喜。

一時間，沈與竟然語塞了，不知道說什麽好。

可耳朵還是在發燙。

被一個奶團子親了！

“女孩子，不能随便親陌生的男孩子的。”他解釋了一句。

誰知小姑娘理所當然地說：“大哥哥，你長得好看，我以後嫁給你好不好？”

這樣就可以每天都親了！

幾歲小孩童言無忌的一句玩笑話。

甚至江稚寧自己都忘了。

可不知什麽時候，他卻記入了心底。

後來，他得知，這是江城首富江家的小公主。

是他這個私生子，怎麽也高攀不起的人物。

本就是偶然一場相遇。

可沒想到，巧的是，他讀中學的同班同學，一個玩得很好的朋友。

也是班裏唯一一個朋友，竟然是小姑娘的哥哥。

江雲珞邀請他去家裏玩，後來漸漸地去的多了，也熟悉了起來。

他依舊扮演着一個溫柔體貼的大哥哥形象，也沒什麽別的心思。

只是覺得小妹妹挺可愛的。

他沒有妹妹。

私生子也是寄人籬下的孩子，本身就會看人臉色，會把別人照顧的很好。

會永遠把自己的喜好放在最後，去迎合他人。

小姑娘喜歡纏着他玩，讓他講故事。

江阿姨笑着說，他比江雲珞這個哥哥還要稱職。

沈與在心裏也很滿足。

好像，在這裏，他被人依賴被人信任，好像又重新有了一個新的家。

沒有冷漠無情，沒有破口大罵，沒有惡言惡語，沒有陷害和陰謀。

難得的一片寧靜祥和。

在江稚寧整個成長的經歷裏，他成了那個最不可或缺的人。

小姑娘喜歡趴在他的背上，讓他背着。

擡頭看着月亮，聽他講天馬行空的故事。

好像——就這樣也挺好。

—

江稚寧十三歲時，上初中，開始懂一些事了，可依舊把他當成親密無間的哥哥。

并沒有因為年齡的增長，就拉開距離。

周末，一次去游樂園游玩。

小姑娘從廁所裏出來，哭得稀裏嘩啦，臉上紅紅的，小聲喊着他：“沈與哥哥。”

此時少年依舊二十歲，正是最好的年紀，容顏更加張開了，一副妖孽浪蕩的皮相，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過來搭讪的女生更是數不勝數。

他一個都沒理會，眼睛裏只能容得下一人。

“阿稚，怎麽了？”

她身邊的親人都稱呼她“寧寧”，他私心裏，想叫一個獨一無二的，只有他喊的稱謂。

“我……我來那個了。”

小姑娘急得快哭出來了，這個年紀又正是愛面子的時候，看着褲子上的紅色痕跡，有些無助地看着他。

在其他人面前，或許會害羞，會不好意思。

可沈與跟她親人沒有什麽兩樣，這麽多年的情感和依賴。

讓她可以袒露所有的少女心事。

也不會有任何的不自在。

沈與聞言，半彎下腰，桃花眼裏缱绻着溫柔：“阿稚不哭，哥哥在呢。”

“這是女孩子的正常生理現象，別着急，沒有人會笑話你的，別人也看不見。”

他說着，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系在了她的腰上，全然沒有半分嫌棄會不會沾染上血跡。

他體貼又細心地問：“你在這等一等，還是哥哥帶着你一起去超市？”

江稚寧抿了抿唇，倒是沒有那麽慌張了：“我等一下吧。”

她依戀地扯着他的手臂：“你，你快點回來。”

少年笑着溫柔應和：“好。”

他跑去超市裏，問售貨員買什麽樣的最合适，盡管是第一次，卻全然沒有任何不好意思。

“是給女朋友買的嗎？”

“不是，我妹妹。”他溫聲解釋。

買完衛生棉，又買了一條新的褲子和濕巾，才匆匆忙忙地往衛生間那兒跑過去。

小姑娘正站在那兒，很乖地等他回來。

好像，心突然柔軟了一下。

這個世界上，還有人依賴他，喜歡他。

不再是孤苦伶仃一個人。

“阿稚。”

“哥哥！”江稚寧揮舞着小手，滿是歡喜地看着他，還小跑了幾步撲過來抱着他。

“給，拿去換一下。”

“哥哥在門口等你。”

江稚寧點點頭，又走了進去。

過了快十分鐘才走出來，臉還有些紅。

“還……能在玩嗎？我想玩碰碰車。”

“哥哥你開着。”

她坐在旁邊，體驗這種感覺。

“行。”沈與對她的要求幾乎是從不拒絕，哪怕是一些無理的，只要對小姑娘沒有壞處，能讓她開心的，他都會滿足。

—

整個初中階段，江稚寧最大的煩惱，大概就是讨厭的物理題了。

難得要死。

但幸好，有沈與哥在。

他好像是一個聖誕老人，什麽願望都能實現，什麽煩惱都能幫她解決。

她不知道的是，沈與熬了好幾個夜，專門給她整理出來一些薄弱點，對症下藥，耐心地講。

從來不嫌她笨。

他總是這樣，給與她溫柔，耐心。

以及——向上生長的力量。

江稚寧有時候會想，如果他是自己的親哥哥就好了。

有血緣親情這一層關系在，就算以後他結婚了，也不會太疏遠。

“阿稚，怎麽不開心？”

江稚寧在他面前，沒有不能說的話。

她苦着小臉把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哥哥，你以後會結婚嗎？”

“我有個同學，她哥哥也可好了，給她買玩具和零食，可是今年結婚了，對她沒有以前好了。”

她也有些害怕。

況且她知道，他們不是真正的兄妹。

沈與哥會不會就因此離開了。

小姑娘心裏想的，都表現在臉上了，拉着他的衣服也微微用力。

不知怎麽的，沈與想起了初次見面時，四五歲的奶娃娃親了他一口，還說要嫁給他。

沒忍住揚唇笑了聲，摸了摸她的腦袋：“不會，哥哥向你保證。”

“阿稚永遠是第一位。”

且是唯一。

他這輩子本來就沒想過，會遇見新的人，他只守護着她這個嬌氣的妹妹，過一生就夠了。

這是七年來，沈與內心一直的想法。

“真的？”江稚寧狐疑地看着他。

“那拉鈎？”

“好！”

兩人小手指勾纏在一起，二十歲的青年，也陪着小姑娘一起幼稚地念着：“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蓋章！”

江母恰好這時候端過來一盤西瓜，笑着說：“來吃點西瓜，寧寧你別老纏着你沈與哥。”

“我哪有！”江稚寧不服氣地說，“明明是哥哥也想陪我玩。”

“是不是？”

小姑娘一雙眼睛清澈又圓潤，就這麽亮亮地看着他撒嬌。

沈與心軟的一塌糊塗：“嗯。”

他對什麽男孩子愛玩的游戲不感興趣，浪費時間。

人生除了賺錢，就是哄小姑娘開心。

—

慢慢地，江稚寧上了高中，選擇走讀。

十六歲的少女也開始有了各種憂愁的心事，有了成長的煩惱，有了各種跟同學老師相處的問題。

不單單是成績了。

有些事，她總感覺跟爸媽說，不太合适，畢竟是兩個時代的人，或許有代溝。

而江雲珞，又不是溫柔型的哥哥，他們整天相愛相殺。

青春期，也是沈與哥陪着她一同度過。

會在學習壓力大的時候，晚自習陪着她跑出去壓操場。

會在遇到挫折的時候，教會她怎麽克服怎麽應對。

會在傷心難過的時候，安慰她陪着她。

江稚寧想，她有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她不知道的是。

好像，這份兄妹之間的感情，在無聲無息中悄然變了些什麽。

或許原本的初遇，就是一段緣。

沈與随着她長大，好像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思。

會在小姑娘誇班裏某個男生帥好看的時候，心裏泛酸的吃醋。

變得——有些不像他了。

她只把自己當哥哥。

這份心思壓根不該有。

理智這麽勸告他。

所以，在小姑娘高三下學期那段時間，他選擇了嘗試着跟其他女生接觸。

圈子裏開始盛傳着，沈與的風流韻事。

女朋友換個不停，三個月換五個不止，再加上他模樣和皮相又顯得風流浪蕩。

這傳言更加愈演愈烈。

可實際上，什麽都沒做，只是單純地在一起吃頓飯，說了兩句話。

他發現，自己對江稚寧以外的任何人，都生不出耐心和好感。

這風言風語他沒去管，也沒在意。

想看一下江稚寧什麽反應。

可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所謂吃醋或者難過。

甚至長大了，不再像十三歲那年一樣，拉鈎讓他不要結婚。

還會八卦他的感情。

問他，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大概是——

每天都想見到她，看到她幸福就是最大的快樂。

甘願在她背後默默無聞。

永遠只做一個……哥哥。

沒人知道的是，沈與大醉一場，自我排遣着這段，注定不能說出口的暗戀和喜歡。

高考前兩天。

江稚寧生病高燒，各種方法都試遍了怎麽也退不下來。

向來不信神佛的少年，在院子裏祈求上天，把所有的不幸和苦難。

都轉移到他身上。

甚至跑了三千多公裏，去了傳聞中比較靈驗的寺廟。

求得一個香囊和平安符，祈禱她順遂。

戴上的那晚，她果然退了燒。

他也松了一口氣。

送她去參加高考。

可高考完，也就意味着脫離了“早戀”這個标簽，意味着可以談戀愛了。

沈與心思雜亂難過，又不知道怎麽處理，只好半開玩笑地問：“我們阿稚，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啊？”

江稚寧認真思考着：“首先，要長得好看！”

“然後，冷冷的酷酷的，高嶺之花！”

想想就帶感。

清冷禁欲系的帥哥。

她這句話，徹底的，把他排除在了外。

沈與壓下心頭的苦澀，竭力扯出一抹笑：“挺好的。”

“下個月，公司有個項目，要出國……”

“大概會待好幾個月，也不一定，大學開學那天，哥哥可能沒法陪阿稚了。”

他晦澀又艱難地說。

想要試一試，時間能不能淡化，這份不該生出來的情愫。

可最終回國後，再次見到她。

他知道自己輸了，一敗塗地。

這輩子也走不出來。

這份暗戀和心事，也注定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從一開始，就判定了結果。

或許，十三歲時那個漆黑暗無天日的夜晚，那場初遇。

那個帶着單純喜歡的吻。

小姑娘的那句稚氣未脫的玩笑話“你長得好看，我要嫁給你”。

困住了他的一生。

阿稚，哥哥會永遠記住我們的拉鈎。

也永遠，不會再喜歡上別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