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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實習?”

在胡思漫好說歹說總算把小米弄走之後,回到吧臺楊嘉樹就這樣問她。

她緩了幾秒,“是寫實習報告,不一樣的。”

楊嘉樹捋了捋他對大學為數不多的概念,說:“去公司實習完再寫實習報告,是這樣吧?”

“是,但也不一定非要去公司上班,有個證明就行了,學校又不會去公司确認你是不是去了。”胡思漫看着他,“你明白麽。”

楊嘉樹點頭,像是懂了的樣子,說了句,“做假。”

胡思漫撇了撇嘴,面不改色,“那也是學校默認的。”

“……”

楊嘉樹把日歷放到吧臺下的抽屜裏,看着胡思漫問:“你學的什麽專業?為什麽不去相關專業實習?”

胡思漫神情有些古怪,看像一邊,自動跳過前一個問題,“不喜歡那個專業。”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哦。”楊嘉樹沒有追問,也沒必要刨根問底。

他又問了一個最關心的問題,前面那些話就像是鋪墊。

“你确定年後可以過來上班?”

話音落下,胡思漫胸中積的那一口老血就湧了上來。

和着他問了半天就是怕她不過來上班,店裏沒了幫手,以至于耽誤他生意。

“上!我大年三十都可以過來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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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下午,楊嘉樹在南方開廠的表舅突然給他打電話說是要來談生意,順便過來和他吃餐飯。

楊嘉樹父母兩邊的親戚都不多,也不親近,就這一個表舅還算常聯系。

楊嘉樹原本說要去機場接他,但他直說不用,說已經訂好了飯店,讓楊嘉樹先去等着他。

後來楊嘉樹照着表舅給的地址去了,才知道他說的飯店不是自己以為的普通的餐館,而真是一家大飯店。

他剛坐下沒一會,表舅就來了。

“表舅。”楊嘉樹面前走過來一個身材矮小,微胖,腦門兒光溜溜的中年男人。

他手指點了點,指着楊嘉樹,“嘉樹,你小子怎麽又黑了?”

楊嘉樹笑了笑,“這裏太陽毒。”

表舅拍了兩下他的胳膊,“不過壯了不少,比你在我那的時候看着結實了。”

“您坐。”楊嘉樹把跟前桃木椅拉開,“我去叫服務員來點菜。”

“哎,我定的包間,怎麽跑大廳來坐着了?”表舅說。

“服務員說包間的燈壞了,所以才移到大廳來。”

“你去包間看了?”

楊嘉樹一愣,搖頭。

“我去找人,誰說燈壞了?說壞了就壞了,我定房的時候怎麽不說?”表舅長期在工廠待着,那裏噪音大,所以他養成了大着嗓門說話的習慣。

服務員聽着聲音過來,詢問道:“先生,有什麽我能幫您的?”

“我定的包間,你們為什麽讓我坐到大廳來?”

“先生您貴姓,我幫您查一下。”

“我姓張,張開富,你好好查查。”表舅指着服務員的對講機說道。

過了半響,服務員查詢好了過來說,“不好意思先生,您定的包間裏面的燈壞了,所以才安排你們到大堂就餐。”

“走,你帶我去看看哪裏壞了。”

表舅非要服務員帶他去那個包間看看,楊嘉樹跟着旁邊也沒有勸說,他知道表舅是覺得包間是被給別人用了。

最後他們去了那間包間,确實裏面沒人,服務員上下拔弄開關,燈也沒反應。

表舅摸着光溜溜的腦袋讪笑,“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給你們工作添麻煩了。”

“沒事的。”

正說着,又過來一位服務員,對表舅說:“先生,現在有一個包間空了出來,我現在帶你們過去吧。”

“不用不用。”表舅大擺着手,“我們就去大廳,在之前那個位置。”

點完菜後,表舅懊惱說:“我這方面的疑心怕是改不了了,都怪當年狗日的那個傳菜的,明明是老子先來的,他把桌子給了別個。窮的時候聽不得看不得別個瞧不起你,真的,老子現在發達了還記得當時那個小子看不起的眼神。”

“所以嘉樹,你要趁年輕好好拼一把,別給人瞧不起了。”

楊嘉樹給他斟了杯茶,點頭道是。

表舅喝了口茶,問道:“你現在在這邊發展怎麽樣?上次聽你說還是你媽走的時候,還在小飯館打工嗎?”

“沒了,在這邊開了家奶茶店。”

“做奶茶?”表舅眉頭一皺,“小姑娘搞的東西你搞得來?我當你現在專心搞電氣工程去了。以前是要照顧你媽,現在你有精力怎麽不去搞你專業的事?”

楊嘉樹說:“這邊要看學歷,我學歷不夠,以前也是跟着師傅學,手上沒有證。”

“你學的比學校啃書出來的有用得多,你要學會利用啊,我們那廠裏招回來的師傅都還沒有你檢測的好。”表舅一臉不贊同楊嘉樹的學歷說法,看樣子是吃了大學生沒經驗的虧。

“檢測換人了?李師傅呢?”楊嘉樹問,他從表舅廠裏出來前一直是跟李師傅的。

“他閨女接他上首都養老啰,享福去了。”表舅緩了緩,又說,“你在這裏事業也沒什麽起色,不如跟我回廠裏做,我把電氣工程交給你。”

楊嘉樹笑了下搖頭,垂着眼看桌面,“這邊慢慢來會好的。”

表舅以為楊嘉樹把他的話沒當真,又認真說一遍,“我那廠裏現在發展起來了,就缺你這方面的人才,我特意今天過來除了有生意談,就是要把你招回去。”

楊嘉樹沉吟片刻說:“您現在的廠肯定和以前十幾個人的小廠不一樣,我跟李師傅學的一點皮毛怕是做不來,而且這邊……我覺得很好。”

表舅聽了他的意思,直聲直氣地說:“我說實話你別覺得不中聽,你在我那裏幹比你在這裏,前途光明得很,表舅也想你好,你說你要三十的人了現在攢了幾個錢,在這邊也沒房子,以後娶老婆家裏都沒人給你貼幾分。”

楊嘉樹沒說話,他現在确實孑然一身,一無所有,還有的就是幾分執念。

“我這幾天就是過來談一筆生意,年後再進一批機器,你開年後就去我那做事,你表舅媽都跟你把房子找好了。”

“這邊奶茶店賣的挺好,我想繼續做。”

表舅沒想到他還是回絕,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轉念一想,尋思着問:“你是不是在這裏談朋友了?”

楊嘉樹閃了下神,正不知道怎麽回答,菜上來了。

席間,表舅還是不放棄地撺掇着,但楊嘉樹一如既往的沒松口,後來表舅嗅出點事,撺掇變成了調侃。

菜過五味,楊嘉樹起身向服務員尋問洗手間的方向。

穿過大堂,走廊的盡頭就是。

楊嘉樹穿過人頭攢動的大堂,進到走廊,走到走廊裏的旋轉樓梯口,腳就定住不會動了。

樓梯上去是包間,他剛才走過,樓梯口的對面是一扇實木窗戶,兩個人高,窗外的河景盡收眼底。

你在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

風景感受不到的炙熱的眼神,你感受的到。

尹蟬回頭向着洗手間的方向揚頭指了下,“去啊。”

她應該早看見了他,知道他過來幹什麽。

“出來你就不知道到哪去了。”楊嘉樹說。

“我不走。”

“我也不急。”

尹蟬淡笑了下,轉過身盯着楊嘉樹打量,“我發現你就是看着木,其實一點都不木。”

“……”

“那是你朋友?”尹蟬問。

“誰?”

“和你吃飯的。”

“不是。”楊嘉樹眼神晃了晃,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不認識他。”

尹蟬擡眉,“不認識你跟人吃什麽飯?”

楊嘉樹真假參着說:“他讓我在他的工廠做檢測。”

“你會嗎?”

“什麽?”

“檢測。”

“會。”

“哦。”尹蟬眼神移向別處,“這個時候,騙子都在踴躍攬生意,等着回家過肥年。”

楊嘉樹凝視她良久,說:“你怕我被騙了?”

尹蟬默然背過身子,像剛剛一樣望着窗外。

過了片刻,輕淡地問:“奶茶店生意好麽?”

“不好也不壞。”楊嘉樹走到她身旁半米的位置說道。

“什麽時候放年假呢?”

“這周五。”

“回老家?”尹蟬偏頭仰視他。

“不回。”楊嘉樹垂眼,靜靜地看着她,“你回不回老家?”

“這就是我老家啊。”她的語氣聽似輕快,但又像參雜了一絲沉重。

“你沒這裏的口音。”

“我在這裏出生。”

“那你……”楊嘉樹頓了頓,“在家過年?”

“我一個人在家過什麽年。”話音剛落,尹蟬就後悔了,她側身面對着楊嘉樹,不鹹不淡地說,“反正在哪兒也不在家。”

“你掙了錢就回去團圓,過年還留在這裏沒意思。”尹蟬說。

“錢沒掙到;也沒人團圓;留在這裏,自然有留在這裏的意思。”

楊嘉樹開個奶茶店好像讓他練口才去了。

尹蟬不禁質問他,“花不貴?”

“貴。”他不多猶疑。

“貴你還買。”

楊嘉樹沒有立即回話,他沉了口氣,說:“我想買。”

“……”

尹蟬別過頭,連餘光都不再有他,硬聲道:“別再去禦安苑,物業加強了安保,逮到可疑的人直接報警。”

“他們認得我。”楊嘉樹說的是巡邏的保安。

這句話聽在耳裏,像是還帶有自豪和驕傲,多光榮的事。

尹蟬諷刺道:“你再去,公安局的人也會認得你。”

楊嘉樹辯解,“我又沒有偷東西。”

“你試試和警察這樣說。”尹蟬冷淡地回。

楊嘉樹語噎,無處反駁,但他知道,他還是會去。

沉浸許久。

呼吸聲慢慢消化落下來的紛亂的話音。

女人站在窗邊,望着外邊的河景,男人面對着女人婀娜多姿的背影,靠着另一邊的牆壁。

中間來往的過路人,會奇怪的看上一眼,然後心裏了然的感嘆——

啊,又是對癡男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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