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表妹
表妹
這件事說起來,福嘉還有些印象。前世阿耶也想給蘭家賜婚的。後來傳言,蘭烽有個相好的表妹,已在談婚論嫁,這事才算作罷。不過其中原委,其後發展,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好奇地問:“那怎麽沒成呢?”
“好像是他舅舅被調回來做了京官。等大郎君到了婚配年歲,蘭知州又猝死……這不也孝期沒過多久嗎?”
好的,曉得了。福嘉心裏咯噔一下。
還沒來得及續上前緣,就被自己截胡了。
這可得盡早同他解釋清楚。
*
蘭烽攜家帶口,走走停停,足足花了一個月,才從并州跋涉到了西京城。
城門天不亮就開,三更天才閉。外城沿街商戶稠密,水門邊商船雲集,酒肆茶坊鱗次栉比,小鬟唱曲兒的聲音,咿咿呀呀從中傳來。街市上行人摩肩接踵,幾乎将前路堵得水洩不通。
老祖母舟車勞頓,累得話都不愛說。老奴和小厮頭一次出遠門,畏首畏尾的。只有蘭弟弟東張西望,看見鋪子門口花花綠綠的招子,都忍不住伸手摸一把。
蘭烽打掉他的手:“別亂碰。”
雖說口頭承諾了一座宅子,可宅子還沒修好。一家子老弱病殘,不能像蘭烽一樣,随便找個地方糊弄。
出門在外,事事都靠他拿主意。
他先在外城賃了一間小院,只有并州的院子三成大,租金卻要兩貫錢一月,十日一付。
院子非常小,晾了衣服,人就只能從下邊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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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看着心疼,同蘭烽商量:“那宅子我看着,不是一時半刻兒能修好的。下月郎君大婚,雖說是把公主從宮裏接到公主府。但是,若有人問起來,說住在這裏,公主面子上也不好看吧。”
蘭烽想了想:“那您說怎麽辦?”
老奴道:“聽說你親舅舅在西京城裏做官,當初起家還是全靠蘭知州資助。雖說不該挾恩圖報……不若給他們家一些錢帛,暫住那裏。”
蘭烽抿唇,沒說話。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寄人籬下不會好受,何況他家裏這麽多口人。不全是錢的事,就怕別人嫌麻煩。
但是,劉叔說得也在理。
來了西京,阿耶的故交,他的親戚,本來就是要走動的。先去趟舅舅家,也好。
在并州,消息還慢些。
自打蘭家大郎君進了城,消息也不再不斷往福嘉耳朵裏傳。
福嘉在尚衣局挑選婚服。白禾在一旁道:“大郎君安頓好家裏人,就帶着老家奴去了一家裁縫店,給自己買了套成衣,阖家上下都做了新衣裳。”
“郎君又買了些并州特産。”
“一個并州人,來西京,買并州特産?”福嘉不理解。
白禾是過過苦日子的人,她想了想:“婢子猜想。蘭家人多,勞力卻很少,買不起大牛車,帶不動那麽多東西,直接在西京城裏買,反倒便宜些。”
福嘉“嗯”了一聲,腹诽父皇辦的這叫什麽事兒,光賜宅子不給錢。
白禾繼續道:“還有,衣裳都是不值錢的料子,郎君挑的那件成衣……”
福嘉擡眼:“嗯?”
白禾忍着笑:“那天我出宮,遇上康平公主那邊的一個老內侍,也買了一模一樣的。”
福嘉啞然。
再厲害的反賊,也有落魄的時候。邊關來的窮人家,不過是想換一件體面的新衣裳,眼光哪裏跟得上京城裏五陵少年的風潮。
白禾又繼續道:“再後來郎君帶着老奴,先去了他舅舅家。”
“有表妹的那個舅舅?”
白禾點頭。
福嘉心想,看來對表妹的心思,是八九不離十了。這樣也好,到時候她便也說自己屬意曹暄鶴,兩人關系也好幹淨利落。
白禾在一邊吞吞吐吐,福嘉問她:“還有什麽?”
白禾搖搖頭。
福嘉明白的,前世這姑娘就是個伶俐的。當初她被軟禁,白禾是第一個辭別的。福嘉起初以為,她不過澤良木而栖。幾個月後,她卻頻繁來行宮見她。名義上是看着福嘉,為皇後帶話。實際上,外面發生的事,她撿着重要的告訴福嘉。
再後來,白禾成了叛軍的暗樁,也成了她與叛軍的中間人。她也曾懷疑過白禾,直到她為保護自己而死。
“我嫁給蘭烽的理由,你是明白的嗎?”
白禾沒說話,看向福嘉的眼神,卻是敞亮的。福嘉和曹暄鶴退婚之後,曹皇後的心一直懸着。她很怕殿下和哪個朝中勳貴,或者世家重臣聯姻,借以穩固太子的地位。
所以公主嫁給蘭烽,讓陛下和曹皇後兩處寬心,唯獨委屈了公主自己。
“我不打算同他做真夫妻,都是權宜之計,所以他有心上人,對我們反而是好事。”福嘉看着她,說道。
白禾點點頭,看向福嘉的眼神,有些心疼。
蘭烽去了舅舅家,卻在那裏碰了壁。
舅舅自認是樞密使曹陵的門生,而曹陵又是新立曹皇後的娘家人。
皇三女是先皇後在時,最得寵的女兒,當今太子的胞姐。
如今皇後殁了,新皇後家世顯赫,她嫡出的大皇子,在世家之中聲望很高。
皇三女就顯得身份敏感了。
按理說,驸馬在京城只有他這一個近親,帶了重禮來,是該主動安置,以盡地主之誼。
可是,要是尋常走親戚倒也罷了,特意在大婚前,讓皇三女的驸馬住在自己家,橫豎都顯得屁股不正。
舅舅膽子小,不敢冒這個險。
故而當老奴開了頭,說起他們在并州賃下的屋子太小時,早已同舅舅通過氣兒的舅母,便立刻出來當惡人。
“咱家地兒也小啊,”舅母拉着蘭烽的手,皺着一張臉,訴苦道:“後院房雖不少,可你表姐、表妹待字閨中,不好見外男。表弟也不小了,卻是不學無術,總在外面同歌姬厮混……”
舅舅不愛聽舅母說兒子的醜事,打斷她:“行了行了,別給烽兒添亂了。”
蘭烽意會:“那就不叨擾了,還有幾位阿耶的舊相識,還得一一拜會。”
舅舅舅母如獲大釋。
出了門,老奴憤憤:“不招待,還收咱那麽重的禮?也好意思。”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真想要回來。”
蘭烽道:“算了,趙将軍給的錢,熬到下旬應該不成問題。”
皇親們的月俸,每月下旬發放。他被封了從五品的驸馬都尉,光俸銀就有四十多兩,是原先的十幾倍,不用說還有職田,絲帛等。
他們動身,去其餘人家拜訪時。白禾也把消息傳給福嘉了。
“他們想去舅舅家住的,舅舅不敢收他。”白禾就事論事。
“舅舅想避嫌?因為他是樞使的人吧,而我是太子的人。”福嘉道:“另外,可能也怕他和表妹的舊事,落人口實,影響女兒将來婚配。”
白禾道:“他舅母的确提到,表姐表妹不好見外男。”
這借口找得也太蹩腳了,蘭烽舅舅家住外城,宅子是個三進的四合院。一共五口人,外加三個下人,空房好幾間呢。
福嘉想,看來不僅僅是守孝的緣故,大概是舅舅本來就不待見蘭烽,欺負他沒爹沒媽,不願意女兒嫁過去。
日後,要是她幫他解決了表妹家裏人的阻礙,成功迎娶心上人。蘭烽不得結草銜環報答她?
這邊宮裏的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她于是招呼幾個宮女,随着她一起去公主府。
嫁妝和儀制都是皇後安排,場面樣子而已。福嘉不在意,一切都順着她。
公主府不一樣,這可是她下半輩子的家,馬虎不得。
早在幾年前,母後就給她安置好了宅子。裏面的宮女、黃門,也是宮裏精心挑選送過去的。只是有些家具款式舊了,福嘉讓人挑新的換上。
她輕車簡行出了宮,入府的時候,也沒走正門。
公主府在東華門附近,周圍是內城最繁華富貴的街市。
福嘉進門的時候,蘭烽和老奴剛好路過。
幾個街邊的人,在讨論公主的婚事。他們說下個月公主出降,福嘉公主主動請旨婚禮一切從簡,估計比不上康平公主那時候的排場。
蘭烽聽見了,忍不住停下步子。那人又說,公主府就在那邊,衆人側目,他便也扭過頭去看。
小門邊,一個白衣素裙的小娘子,頭戴帷帽。被幾個侍衛宮女簇擁着從小攆上下來。她慢悠悠搭着婢女的手,群裾間探出一只繡鞋,踩在攆邊的軟墊上。
正臉是看不見的,只能看到一個倩麗的背影。進門的瞬間,帷帽被拿下來,後領和烏發之間,漏出纖細的脖子和一小段雪白的皮膚。
那抹雪白,像什麽妖冶不可言說的鬼魅。蘭烽喉結滾動,盡力驅散心裏的雜念。
白禾一直派人跟着蘭烽的,也知道他在這附近,但是公主沒問,她便不多嘴。
她回頭看了一眼,見準驸馬一身老氣的油紫色長衫,站在街邊,身側是個寒碜的老仆人。他垂手而立,遠遠望着公主。
白禾看了一眼福嘉,心裏依舊難平,曹暄鶴當年是何等清俊潇灑?這穿着老奴衣裳的北侉子,何以能成她家公主的夫婿?
她不想公主被這老氣橫秋裝扮的驸馬敗了興,于是低下頭,攙着福嘉匆匆進了府中。
進了公主府,福嘉歡喜地四處行走。
這地方比行宮大多了。上輩子她未及成親,在宮裏就直接被帶去行宮,母後精心為她置辦的宅子,可憐她是一日都沒住過。
母後知道她的喜好。宅中後院花團錦簇,園中小橋流水,淺淺的小池塘裏游魚戲荷。前院則種滿了她最喜歡的西府海棠。
走了兩圈,她心情也跟着安定下來,坐在後院的石凳上歇腳。
白禾想着蘭烽應該還在附近,終歸還是問了一句:“公主想不想見蘭大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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