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摸刀

摸刀

那時候福嘉嗤之以鼻。

太子後宮的女人, 根本沒有姓田的。

太子一副毀天滅地的小暴君模樣,對女人壓根沒興趣,哪來的遺腹子。

所以說, 前世蘭烽沒有蒙她。

太子真的有可能和田娘子好過,有了孩子, 卻最終分道揚镳。

福嘉萬千思緒紛沓而來。若是他們有緣,她一定好好待田知意, 這輩子讓他們有個好結果。

蘭烽見她臉上千變萬化,最終又喜上眉梢, 才開口問:“你沒事吧?”

福嘉唇帶笑意:“難得墨硯有個入眼的人。”

她坐久了嫌累, 幹脆拉着蘭烽往裏挪,想躺下來繼續聊。

蘭烽知道她這時候心思沒在這上頭, 他還是想拒絕一下, 畢竟同她同榻, 也是甜蜜與煎熬交織的事,他艱難開口道:“我還睡這裏嗎?”

福嘉滿心歡喜, 怪道:“你想睡外面的軟塌嗎?那裏太小了, 擠得慌。”

這榻極寬敞, 可以躺下三個壯漢。

蘭烽沒說話,見福嘉已經躺進最裏面,雙眼亮晶晶看着他。

他小心翼翼靠在邊緣,同她之間隔着一個半壯漢的距離:“你滿意田娘子?”

福嘉抿嘴一笑:“又不是我讨老婆,我滿不滿意有什麽用?他喜歡就行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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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烽看着卧榻邊的燭火,他猶豫後才将這件事告訴福嘉,以為福嘉會不高興的。

畢竟田娘子身份卑微。

福嘉又怎會看不出他的顧忌:“自己沒用的娘子郎君, 才會在意心上人的身份,指着用婚姻大事當墊腳石。我和太子不用, 太子喜歡誰,誰就是太子妃,沒有比這更清貴的身份了吧?”

蘭烽淡笑:“那倒是。”

吹熄了燭火,兩個人一時都沒睡着。福嘉怕睡姿不佳,夜裏踢到他,特意搬了兩個枕頭擱在中間。

蘭烽平躺着,感覺福嘉一直在看他。

的确在看。

福嘉心裏暖乎乎的,她想是不是有另一個世界,那裏自己死了,蘭烽卻英勇地活下來,他保護着田娘子和幼子,輔佐他登上皇位。他最終應當也過得不錯吧?

她胡思亂想,她死之後,蘭烽雖說不認得她,也會看着兩位父親交好多年的情面,好生安葬她的吧。

蘭烽想開口說點什麽,發現福嘉就着胳膊枕着下巴的姿勢睡着了,呼吸均勻,唇角還帶着笑,顯然是做了什麽美夢。

他輕手越過枕頭,給她掖好被角,也努力閉上眼睡覺了。

後面幾日,蘭烽來往于大內與公主府,也多了些同祖母和弟弟見面相處的機會。

福嘉一直請人料理蘭老太太的腿,她現在有人扶着,也能下地走路了。蘭澤在書院裏,從同窗那裏能聽得到許多小道消息,他神神秘秘地問大哥:“我聽說你現在是太子近臣,将來前途無量,是也不是?”

蘭烽給了他一拳:“老老實實讀你的書,敢多嘴試試看。”

蘭澤吐了吐舌頭:“就在家裏問問你還不行嗎?”

蘭老太太嘆氣道:“這孩子能有你一半乖巧就好了!”

蘭烽安慰道:“各人有各自的性子,二郎機靈,我比不上。”

他看祖母身旁有個紮好的小布包:“奶奶要出去嗎?”

蘭祖母道:“不是,太子親征,公主帶頭籌款,聽說把嫁妝捐了大半,京中貴女們都在捐,我這把老骨頭…這些錢本來也是公主給的,我想也出份力麽。”

她見蘭烽出神,笑道:“大郎不知道這件事?那是我在你們夫妻間多嘴了。”

福嘉在前院給蘭烽收拾東西呢,也算不得收拾東西,都是新添置的。

穗穗納罕道:“好奇怪啊,怎麽少了幾幅字。”

福嘉問:“少了什麽字?”

穗穗道:“上次殿下練字,我明明記得晾幹之後收在這裏的,怎麽就恰恰好不見了。”

福嘉混不在意:“練手的字,你還當塊寶了,丢了就丢了吧。”

這時候蘭烽來了,見穗穗愁眉苦臉,就問:“怎麽了?”

福嘉道:“小事情,不用在意,你找我?”

蘭烽與她避開衆人,才道:“我聽曹樞使說軍中缺少能幹的斥候,我想向你讨幾個人。”

福嘉愕然道:“不會是要白禾吧?”那她還真舍不得。

“怎麽敢奪殿下所愛,”蘭烽道:“白禾手下通傳消息的死士,要幾個吃苦耐勞的就行。”

福嘉當即應了:“可以。”

蘭烽和太子離京北上的那天,福嘉沒去送他們。有些話她無人可說,對于環慶路,她一直很抵觸。

最後一次見舅舅,她送他到城外,郭籍抹了抹外甥女哭花的小臉,告訴她下個月就回來。

下個月沒回來,幾個月後,郭籍和兒子的屍體被擡回來。

郭籍走的那日,不知為何沒有帶上常年伴身的手刀。

福嘉被郭皇後帶着出城“接舅舅”回家,雖說一直聽到傳言,但卻沒人告訴她真相。嬢嬢騙她舅舅被東胡人“搶走了”,她懷着不安和恐懼,抱着刀走出城牆,卻迎面看見了隊伍白幕飄飄,全軍缟素。

晚上福嘉輾轉難眠,就有些後悔,沒去給蘭烽和太子求個平安符什麽的。雖然沒用,好歹是個寄托。

夏夜裏熱得難受,榻下塞着冰,屏風也撤了,她剛好面對着蘭烽剛來時擠的軟榻,榻邊的地上放着一個藤編箱籠。

剛開始,蘭烽面子薄,大概是怕下人知道兩人分床睡,都要很早疊好被子,塞進箱籠裏。

福嘉忽然有點好奇,這裏面還有什麽東西嗎?

她沒叫婢女,赤足掌燈,踩地下床,僅穿了一件露着肩膀的小衣。

箱籠打開,裏面都是蘭烽的東西。

幾件從并州帶來的舊衣服壓在上面,翻開來是疊得齊整的薄毯。

再掀開。

福嘉呼吸一窒。

蘭烽那把在海棠樹下給她看過的手刀,靜靜壓在最下面。

刀很舊了,木質的刀鞘上有裂紋,纏着道道灰色的布條。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蘭烽為什麽也沒帶刀?

她把燈放在一旁,迎着微弱的光亮,兩手用力,将手刀緩緩拔出。

白刃出鞘,有些許滞澀。刀柄粗粝,握上去卻溫潤細膩,這觸覺讓她有了奇妙的安全感。

因為太沉,福嘉一手握住刀柄,以刀背抵住軟榻旁的翹頭案,迎着燭火,仔仔細細端詳這把刀。

忽而一陣暖風,吹熄了燭火。

窗外月光如洩,溫水一般淌在漆案上,刀刃壓在上面,寒光畢露。

她忍不住擡起塗着朱砂色蔻丹的手指,白皙的指腹貼着薄薄的刃,使了力道,從刀柄末端一點點壓下去,冰涼的觸感刺激着指尖。被斬碎的光斑,回落在她袒然的肩頭,鎖骨上。

福嘉的手撫過,阖目感受每一道細小的頓挫,指尖悠悠往下。

最後,她好奇地凝望着刀尖,忍不住輕點。

銳利的刃頃刻劃破了柔嫩的皮膚,刀刃似有靈氣,飲血嗡鳴,似在吞咽那顆赤紅的血珠。

翌日早上,白禾來服侍福嘉洗漱,見她床頭擺了一把很舊的刀,睡得倒是香甜。

福嘉醒來,第一個就要見田娘子。

田娘子不多時便來見她,她上次在太子外宅住了幾日,回宮便升了都色長,沒有提前知會同太子的關系,心裏有些虛。

豈料福嘉壓根不打算提這事,她躊躇許久,才說:“宣徽院是不是安排你們七日後去慶州犒軍?”

田娘子道:“對的,讓我們跟着押運物資的隊伍一起去,教坊的伶人大約去八人,去演點兒豔段給将士們解解悶。”

福嘉摸着下巴:“人是你安排對吧,你就安排七個人就行了。”

田娘子看着她:“嗯?”

福嘉笑道:“還有一個名額給我,我也去。”

七日之後,太子親征大軍,已經浩浩蕩蕩在去往慶州的路上。

大軍紮營休憩,蘭烽從福嘉那裏要來的死士,已經往返一趟東胡邊境,帶回了不少消息。

蘭烽下馬休息,給太子遞了水,眯眼聽着斥候說話,手不自覺放在腰間那把刀鞘華貴的手刀上。

太子瞅他一眼:“阿姐送的啊?”

蘭烽抿唇一笑。

白禾讓那幾個死士,跟着蘭烽去環慶路的時候,福嘉特意給每個人配了一身行頭。

武器都是她親手挑的,買的時候,她還順手按自己的審美,給蘭烽也購置一整套貴氣逼人的兵器。

蘭烽本來對這些沒什麽講究的。兵器本就圖個趁手,可是此行會先在慶州紮營,免不了與曹暄鶴碰面。

思及至此,他便将那些質樸的衣物和武器全丢在西京。将這一套花哨武器帶上,還把福嘉小時候送他的匕首,挂在最顯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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