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竹馬

竹馬

福嘉說完, 就餘光看到蘭烽在笑。但是等她看向對方,他臉上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淡漠。

去慶州城的路上,福嘉易了容, 是個跟在蘭四廂馬後,模樣清秀的小随侍。兩人之間, 向來是蘭烽如影随形,被她這樣跟着, 還是頭一次。

福嘉本意是給太子和田知意創造一些機會。

憑她這段時間的打探,她那個不開竅的弟弟, 雖然将田娘子接進外宅, 兩人卻還只是互相矚意,毫無進展。真是皇子不急公主急。

一行人行至慶州城門附近, 福嘉好奇打量。慶州四道主城門也是如西京一般的甕城, 城門外另修一堡, 左右開口,均需曲折兩道門, 才能進城。

蘭烽帶人從右側門入, 城門開時, 他忽然從銅皮包鑄的大門縫隙間看見幾個形色匆匆的緋衣人影。

他瞳孔一縮,未做思考前,身體先做出判斷。他猛然勒住缰繩,也将随行衆人攔在身後。

福嘉離他近,低聲問:“蘭四廂,怎麽了?”

蘭烽握着缰繩的手心出了汗,骨節發白, 一時找不出理由來,也不敢看福嘉的眼睛, 他随口道:“沒事,前面人多,等他們走了再進去。”

福嘉不疑有他,田娘子卻墊腳瞟了眼左側的出口。一群人中有個特別年輕挺拔的,騎着馬邊低聲說着話,邊從左側大門出城,看打扮也是慶州官員。

她還想看,卻被蘭烽警告地看了一眼,只好縮回頭。

沒多久蘭烽心事重重地繼續往前,他已沒了方才的惬意。滿心都是無法自處的自我厭棄。

若沒看錯,那群人裏是有曹暄鶴的,他現在本能的抗拒福嘉與他見面。

福嘉扳倒了曹皇後,與曹暄鶴之間多了層難以言說的微妙。兩人數年未見,福嘉與曹暄鶴打照面時,即将流露出的複雜情緒讓他難以接受。

可曹暄鶴畢竟是她的心上人,事後田娘子說出實情,他如此下作的阻礙兩人相見,福嘉又當如何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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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慶州城,将伶人送去王知州處,蘭烽又帶着福嘉一起去尋太子商議軍情。

好巧不巧,太子選在知州府廳堂見他。蘭烽帶着福嘉和另一個随侍進來,一進門就看見曹暄鶴的墨寶赫然挂在中堂。

福嘉果然被這字吸引,打一只腳踏進門檻,就一直偷着看。蘭烽心不斷往下沉,極力控制自己留意她的神态。

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與太子的談話中來,好在軍情複雜,兩人很快就有來有回的商量起對策。

太子刮了刮茶蓋,擔憂道:“蕭律哥是個枭雄,你說把他引到水川縣,有把握嗎?”

水川縣乃是慶州與環州之間,一個與東胡接壤的地方,縣域臨近慶州,有一處狹窄的谷地,極适合甕中捉鼈。

蘭烽直言:“沒把握。只是想多和蕭律哥交手,知彼知己。”

“姐夫,你怎能如此,”太子失望:“我們只有一個月時間啊。”

福嘉站在一旁,都想插嘴。來都來了,滿一個月沒回去,老臣鬧事,也是李亨在西京受着,還能來環慶路把他們綁回去不成?他們只管最後打了勝仗回來便是。

蘭烽笑了笑,到底沒說的那麽露骨:“太子殿下倒是實在人。這樣吧,我明日就去水川縣看看,或許能有收獲。”

太子道:“早去早回啊,環州那邊不堪東胡人的騷擾,封掉了往城內運送物資的小路,情況不是很妙。”

要走了,蘭烽看福嘉還時往牌匾上瞟,心裏很不是滋味。福嘉是知道曹暄鶴在慶州的,她來給他送完刀,沒有立刻走,倘若要在慶州住些時日,與曹暄鶴見面也是早晚的事。

像他在城門前堵那一下子,又有什麽意義。

“明天你去水川縣?”福嘉問他。

“嗯,”蘭烽走神,随口問:“你來都來了,不見太子殿下嗎?”

福嘉小聲笑:“為什麽要見他?這個碎嘴子,一定和你昨晚一樣,要趕我回去。”

兩人走出去,福嘉主動道:“那個知州府裏面,明鏡高懸四個字的牌匾你看見了嗎?”

蘭烽一手牽着馬,另一手垂在身側,他輕聲道:“嗯。”

福嘉看着他:“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字和我寫得字很像啊?”

蘭烽的手慢慢握成拳,睫毛遮住他的眼眸,晦澀看不清:“沒注意。”

“也是呢,挂得比較高。”福嘉興沖沖地給他解釋:“或者說,這個字同林太傅的字跡很像,小時候林太傅的字跡很有名氣,不少人用來做字帖臨摹,阿耶特意讓他進宮教我們寫字。沒想到,在這裏也看見有人臨摹他的字跡。”

蘭烽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她,這是曹暄鶴寫的,卻聽福嘉又問:“你是不是根本沒注意過我的字什麽樣的?”

蘭烽啞然道:“怎麽會?”他按着胸襟,有些羞恥:“殿下字跡清俊,過目難忘。”

福嘉這才滿意了。

“殿下是不是從很小就同皇子們一起讀書了?”蘭烽問。

福嘉看向他,他牽着馬,像只是随口一問。

她算了算:“很小,五六歲吧,一直到十四歲。阿耶說我大了,不好在和那群小郎君厮混,請了仙韶女樂的女官教我和康平彈琴畫畫。”

她以為蘭烽很感興趣,便說了些小時候讀書的趣事。

蘭烽心裏涼透了,十年同窗,情誼何等深厚。便是他與福嘉這段日子生出了些微情愫,也是難以及得上那段感情的。

這倒是蘭烽誤會了,一起伴讀的官宦子弟加上皇子皇女,合起來鼎盛時二十來人。若說青梅竹馬,福嘉前後合計能有三十多個才色各異的竹馬。

曹暄鶴同大皇子和康平交集較多,明面上與福嘉說不上幾句話。

福嘉也沒自己回憶裏那麽勤學苦讀,讀書時最開心的事是逃學,太傅布置的詩文,常常是眼頭活泛的伴讀主動幫她代寫。

曹暄鶴之所以同福嘉字跡神似,是因為他默默寫得最多,模仿久了,便分不清你我。

可是福嘉向來嘴甜心硬,嘴上喚着謝謝曹家哥哥,崔家哥哥對我最好了,扭過頭了壓根對不上號。曹暄鶴一腔深情,不過尋常殷勤,根本沒入她的眼。

福嘉見蘭烽聽的認真,取笑他:“羨慕在宮裏讀書的生活嗎?那要怪蘭知州了,阿耶可是三番五次讓你進宮伴讀的。他推三阻四,說你愚笨,不願意來,怕帶壞了小殿下們。”

蘭烽實在冤枉:“我聽都沒聽說過這事。”

他不禁想,若自己小時候進宮,也有機會同她朝夕相處多年,與曹暄鶴同臺競争,是否能有勝算?

福嘉道:“想也是,不過還好沒來。”

她對上他詫異的眼神,認真道:“進宮的孩子,太小就承擔了家族期望,有些死氣沉沉、謹小慎微,不少還染上纨绔子弟的惡習,野性和傲氣都磨光了。”

蘭烽看着她,心跳的極快,福嘉眨眨眼,果然笑着說:“像你這樣,又沉穩又驕傲,就最好。”

蘭烽心中甜蜜而煎熬,只他能看到自己卑劣行徑,擔不起福嘉接踵而至的誇贊和信任。

把福嘉安排在城內一家酒樓,又着人把守,蘭烽打算天黑前出城,收拾好東西,一早便出發去水川縣。

福嘉住下來,卻說不上為什麽,他要走,她覺得空落。

蘭烽對她道:“你安心在城內玩上幾日,等我從水川回來就回西京吧,皆時這裏也不安全了。”

福嘉這點還是拎得清:“放心吧。”她想讓蘭烽留下來陪他,又知道不可能,神色也有些不舍。

蘭烽不是傻子,福嘉那日雖然說不出“喜歡他”,但也絕不是毫無情意。只是曹暄鶴珠玉在前,即便兩人當下感情漸篤,也終究抵不過人家十來年青梅竹馬的分量。

福嘉對他好,是她好,不是他拆散她和曹暄鶴的理由。她應該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他低下頭來,理了理小公主的鬓邊散下的碎發,咬着牙,還是把一直堵在心口的話說出來。

“墨爾,這幾日我不在,你不想見太子,可以去找曹暄鶴,”他對上福嘉睜大的杏眼,心如刀絞:“他人在慶州,今日你看到的牌匾,是他寫的。他就住在內城東邊的黛頂宅子裏,聽說家中尚沒有妻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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