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試探
試探
不過蘭烽從慶州回來, 就跟随太子一行先入宮述職了。
一同入紫宸殿的都是從三品及以上的官員,蘭烽自知身份不合,便遞了折子, 在殿外同幾個虞候一起候命。
足足過了兩個時辰,眼看太陽西沉, 蔡玉集才捧着拂塵,笑着出來道:“蘭驸馬莫要謙虛了, 陛下問您怎麽不進去呢。”
蘭烽拜道:“給蔡都知添麻煩了。”
紫宸殿中燃着味道濃郁的龍涎香,一縷細膩的煙霧從李亨身旁的汝窯描金龍紋三足香爐中緩緩流淌。
蘭烽這段日子習慣了關內曠遠的空氣, 鼻子有些不舒服。
他解下佩刀交給虞候, 走入內殿。太子卻同河東路諸位文武官員往殿外走,太子路過, 用力朝他眨眨眼。
殿內很快便只剩下蘭烽、李亨與蔡玉集等幾個中官。蘭烽想不透, 他一個低階武官, 有什麽需要同陛下秉燭夜談的。
若是有,大抵也是與他父親或妻子有關。
蔡都知撥開珠簾, 引蘭烽進去, 李亨已經從正殿中的龍椅上下來, 兩個小黃門扶着他,移至一旁的軟榻上。
他邊走邊嘆:“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賜座了。”
蘭烽在一張黃梨花木玫瑰椅上坐下,正對着李亨,椅子上有軟墊,他坐得端正, 看着眼前的李亨。
李亨又讓蔡玉集送了個軟枕,墊在後腰上, 開口道:“方才聽墨硯說,東胡那邊遣使去了慶州數次,想要和談了?”
這件事商量了兩個時辰,必然不是來問他意見的。
蘭烽點頭,一筆帶過:“回陛下,是。”
Advertisement
果然李亨沒在這件事上深究,轉而誇贊了他幾句:“這回你立了功,胳膊上的傷好些了嗎?”
“都是皮肉傷,不礙事,早就好了。”
李亨抿了一口水,颔首道:“年輕人,身體好啊。不過你是驸馬,立了功,朕也只能賞你些金銀了。”
蘭烽誠心實意道:“陛下,兒臣有福嘉殿下,什麽賞賜也比不了的。”
李亨哈哈大笑,笑得大概牽到了某處,又咳嗽了幾聲。蔡玉集慌忙上前道:“陛下,您該吃藥了。”
李亨道:“端上來吧。”
他又問他:“你倒是會說話。這次在慶州和環州,你立功最多,戍邊諸将都服你,連孔平章都對你贊不絕口。可是賣了命回來,人人都高位厚祿、名利雙收,唯你空手而歸。”
“當年景延累死任上,一張薄皮棺材下葬。而後孔平章、曹樞使、崔參政等一幹人聯名構陷于他,抄家之辱,是朕默許。翻案後無人受懲,僅用你和福嘉的婚事翻篇兒,”他擡頭看着蘭烽,像是要看進他心裏:“烽兒,你真的不委屈嗎?”
要說進殿的時候,蘭烽還摸不清李亨的心思,這時候他也完全懂了。李亨生性多疑,當初抱着對蘭景延的愧疚,他允了他同福嘉的婚事。現在卻既擔心他意難平,又怕他對福嘉不是真心。
他後背霎時出了一層汗,動作卻依然。
他有條不紊撩開衣擺在一旁跪下,頓首道:“兒臣跟随太子殿下親征,本就是為福嘉殿下解憂,能得殿下青眼,兒臣別無所求。至于父親……”
他再拜頓首:“阿耶做事,甚少與小輩解釋,故當年的确有過不解。現在兒臣也走上這條路,才明白被陛下賞識的知遇之恩,與兒臣得以尚主的心情類似。本就感激,無以為報。”
李亨見蘭烽額頭幾乎磕破,神色稍緩,又有些不忍:“你這孩子,怎麽又來這套?起來吧。”
蘭烽謝恩起身,跪在榻前沒有動,等着李亨後話。
不一會兒,蔡玉集端着一小盅湯藥進來,李亨咬牙喝了。那湯藥味道難聞,與室內的龍涎香混合,成了一股腐朽而令人作嘔的氣味。
李亨喝完藥,又含了一顆蜜棗,才緩過來,蔡玉集遞來一床毯子,蘭烽趕忙上前,同他一起給李亨蓋上。
李亨掀起眼皮看他,拉了他的手道:“你這樣喜歡福嘉?除了她什麽都不求?”
蘭烽眼神柔和下來,離得近了,他看出李亨身子是真的不好。不到四十歲的人,比戍邊那些七十歲的老将精神頭差遠了。
他像是怕其他中官聽見,輕聲承認:“嗯。”
李亨卻疑惑起來:“為何?”
若蘭烽像福嘉這樣愛讀話本,他便知道文人有句話,叫“心悅君兮,不辭赴死”。可他不知道。他只知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想同她親近,不願她被別的郎君惦記。這是自然而然的事,哪兒來的為什麽。
他跪在軟榻邊上,将心中所想和盤托出:“殿下待兒臣極好,治好祖母的腿,為蘭澤尋了最好的書院和夫子,還悉心打點關系。最重要的是——陛下您還記得嗎?兒臣的命,是福嘉殿下救回來的。”
李亨像是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件事:“是啊,當年在金明池,墨爾還救過你。”他兀自笑了:“罷了,你先回去吧,我乏了。”
從紫宸殿出來,蔡玉集便跟着蘭烽追出來。他屏退左右:“夜深了,陛下讓老奴送蘭驸馬過了東華門。”
蘭烽眸色微動,行了大禮:“有勞蔡都知。”
一路蘭烽握着刀,随着蔡玉集的步子徐行,并不主動開口。走出一段路程,蔡玉集終于道:“陛下說,蘭驸馬長得不像蘭知州,我看,性子也不像。”
蘭烽抱拳:“父親持重,在下差遠了。不過,父親有幸與蔡都知有過交情嗎?”
蔡玉集道:“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蘭知州都要抱孫子了,當年他進士一甲第一名,老奴呢,差點兒,是三甲第十二名,同進士出身。”
蘭烽動作一頓,蔡玉集當年竟然是科舉出身,那為何……?
蔡玉集将他臉上的詫異與掩飾收入眼底,卻依然慢悠悠地:“雷霆雨露,不過帝王轉念。老奴在工部方當了差,便被家人牽連。死了倒也罷了,還偏生我去了子孫根,入宮做中官。”
蘭烽喉結滾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蔡玉集道:“不過這都是先帝在位時的事兒咯。陛下惜才,一步步将我提上來,無以為報啊。陛下性子軟,心裏總是惦念着舊人,景延的事,他也是沒辦法,你莫要怪他。”
蘭烽曉得他總算繞到重點上了,點頭道:“不敢,我們一家子,都明白陛下定然有苦衷。”
蔡玉集滿意道:“景延性子太烈,做事偏執的很。做京官時暗中開罪了不少重臣,只是他雷厲風行、功勳壓身,又有陛下恩寵,旁人也說不得。待他殒身,朝中看不慣他的人,都想落井下石。”
他憐惜地看着蘭烽,拍了拍後者的肩膀:“朝中重臣,有誰敢說自己手頭幹淨的?即便是老奴也不敢,他們以己度人,構陷景延,已經算是明面了。還有不少人,在他手上吃過大虧,想着伺機報複你們。陛下對景延脾性豈會不知?他知道蘭家經得住查,默許抄家是為平衆怒,亦是為了保護你們,還望蘭驸馬能理解陛下一片苦心啊!”
蘭烽身體發冷,他沒有深想到這一步,如今聽了,又覺得合情合理。可是抄家之辱,阖家那幾個月受的苦,又豈是幾句話說得清楚的。
兩人一時無言,行至東華門附近一處空殿,蔡玉集見他神色動搖,幹脆拉他到殿牆死角處,給他行了大禮:“還有件事,蔡某冒死來囑咐驸馬。”
蘭烽趕緊扶他起來:“蔡都知!”
蔡玉集提着風燈,又四下張望了一番,他聲音極低,蘭烽攬着他的身子,感覺他整個人輕微打着擺子。
“陛下龍體……十分欠佳,”他喉嚨啞了,帶着一絲哭腔:“自打陳将軍丢了環州那幾塊地,朝中大臣又各執一詞,陛下日日驚惶,夜夜難眠……”
“即便捷報連連,如今也恐怕積重難返……”
蘭烽心中大震:“可當真?”
蔡玉集道:“若非為了社稷安穩,老奴豈敢妄議龍體?如今太子年幼,皇後虎視眈眈,今後福嘉殿下恐怕要擔重任……還望驸馬一切早做打算。”
蘭烽阖了阖眼,劍眉緊擰。星夜的涼意止不住地往骨頭裏鑽去,他亦向蔡玉集行了大禮:“蔡都知今日之言,在下銘感五內。”
等他回到公主府,天色早已泛白,他怕打擾福嘉休息,幹脆在客房講究了幾個時辰。等婢女來說福嘉起床梳洗了,才允她們通傳。
福嘉一聽說蘭烽回來了,頭也不梳了,穿着素白的中衣,赤腳踩着繡鞋便打了珠簾出來。
蘭烽站在院子裏,已經換上了福嘉為他新裁的衣裳,穗穗捏着木梳跟在後頭。
福嘉火急火燎走過去,頭發還披着,眼見蘭烽英英玉立,一下子眼眶便紅了:“怎麽早上才回來?阿耶留你夜宿了不成?”
蘭烽薄唇輕抿,嘴角上揚:“有些事去辦了,讓殿下擔心了,是臣該死。”
福嘉向來不會追問這些,聽他這樣說,便知道的确有事,她嗔道:“不許死。”
兩人進了主屋,福嘉才坐下來,讓穗穗繼續梳頭發。
沒有片刻,穗穗心直口快道:“驸馬要不往這邊兒坐坐吧。”
蘭烽:?
穗穗道:“您這位置,殿下看不見,總要偏着頭,奴這發髻梳出來也是歪的呀!”
福嘉猝不及防鬧了個大紅臉,她打岔道:“對了,你的宅子修的差不多了,你在家裏歇着,我去幫你看看。”
蘭烽道:“我已經歇過了,陪你一起看吧。”
福嘉睨了他一眼,沒有直接反對,應道:“那就吃過午茶一起去,我後院兒有些事,先去看看。”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