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新宅
新宅
夏天已經過去, 秋老虎卻還厲害着。
蘭老太太年紀大了,覺少。蘭烽回來的時候她便醒了,不過想着小夫妻要團聚, 她是不會主動去前院的。
白禾來通傳時,丫鬟正在給老太太扇扇子, 她意外道:“喲,殿下沒見大郎麽。”
白禾小聲笑道:“見過了, 殿下怕蘭驸馬沒休息好,特意來您這兒避會兒。”
老太太倒是想歪了, 她以為公主是怕孫兒沒休息好, 擦槍走火,傷了身子, 一時沉默起來。照說二人感情甚篤, 數着日子, 是當有好消息了。
稍後福嘉便同穗穗一道來了,同行的還有位宮中太醫, 須發花白, 帶着兩個年輕醫侍。
福嘉在老太太身旁坐下, 給她捏捏腿:“奶奶,這是上回同你說的陳太醫,太祖母有一陣子膝蓋疼,便是先生給醫好的。”
老太太先前換了幾個醫侍,已經可以教人扶着下地走動了,拄着拐杖,如廁也能自理, 已經非常滿意,她笑道:“我這把老骨頭, 難不成還能像年輕人那般健步如飛?”
陳太醫仔細察看一番:“您這腿腳,骨頭已經長好了,剩下都是經脈的問題,不敢說十拿九穩,讓您拄着拐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還是可能的。”
老太太笑得皺紋都擠到一起去了。
福嘉道:“新宅子那邊兒也修好了,一直禾兒盯着的,我去看過兩回,修得很漂亮。打的家私也七七八八好了,等您的腿好了,可以先去看看,可還滿意。”
老太太道:“殿下真是有心了。”
福嘉道:“都是應該的,那裏以後是蘭家主宅。往後二郎娶新婦,就在那宅子裏擺酒,院子比公主府還大呢。”
幾人說笑了片刻,留下陳太醫給老太太配藥方子,福嘉便同劉叔在外面閑談。
蘭澤一早去書院讀書了,小寧一直充當書童,公主府裏不缺人手,劉叔每日閑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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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嘉抱歉道:“劉叔原本在并州也是管家的,來了西京,委屈您了。”
劉叔抱拳道:“殿下言重了。小人拿的月俸,同兩位白娘子相仿,每日卻只是喝茶曬太陽,實在有愧。”
“驸馬可沒把你當下人,你就也是我的家人。往後府裏沒事了,禾兒和穗穗也可以不幹活,只拿錢的。”福嘉道:“不過接下來還有件事想托付你,往後新宅子修好了,您可願意去做管事?賬目的話,暫時驸馬的俸銀都挂在公主府裏,以後有了主宅,還是将他那邊兒的錢花在蘭府吧。”
劉叔一聽,這麽大的事,哪輪得到他做主,他連連擺手:“殿下讓小人做些活,小人萬死不辭。管賬這事,不怕您笑話,知州府裏從來沒什麽錢要管。”
福嘉納罕萬分,蘭景延正二品文官,身兼多職,他的月俸、職田收入,起碼是蘭烽現在的四五倍。這樣大一筆錢,即便後來捐給百姓,也得有個人理出明細來吧。
劉叔看出福嘉困惑,解釋道:“說起來也好笑,家主那些俸銀,壓根沒往後宅走過。都是直接挂在知州府上開支,府上賬房和主簿會分一部分給軍需。家裏用度,反倒花大郎月俸的多。”
“為什麽這樣做?”福嘉感覺不可思議,蘭知州對家人為何苛刻至此,若換她是蘭烽,定然不能理解父親做法的。
劉叔笑笑,也答不上來。
同僚下屬,孩子都養得珠圓玉潤,各個是嬌貴的小少爺。他家大郎君卻自小在風沙中摸爬滾打。
他只能笑道:“也多虧了如此,抄家的時候,什麽也沒有,沒給人落下把柄。”
福嘉心裏一陣難受,她讓随行的丫鬟退後,小聲問劉叔:“我沒別的意思,就想問問您,蘭驸馬那時候,有沒有怨氣?您同我說實話,我不會告訴別人。”
劉叔搖搖頭,不似作僞:“大郎君喜怒不形于色,小人看不出。但抄家前夜,趙将軍來偷偷報過信。大郎君聽了,首先是忙着去藏一件禦賜的寶貝。”
他頓了頓:“這麽做,想必頭一個想法,不是怨啊!而是珍惜昔日皇家恩寵。”
福嘉頭一回聽說這件事:“禦賜的寶貝?什麽寶貝呀?”
劉叔也不曉得:“我當時看見了,好像是把短匕首,他說是皇家賜的,讓我瞞着其他人。”
到了吃午茶的時候,福嘉坐在蘭烽身邊。
她一早嘴沒停,并不餓,等對方端端正正地埋頭吃面,她卻低下頭去看他的腰。
蘭烽耳根發紅:“何事?”
福嘉湊上去,小聲道:“聽說你有個寶貝,抄家時冒着殺頭的罪,都要藏在後山。你給我看看呗。”
蘭烽拿筷子的手差點不穩,他掩飾地說:“哪有什麽寶貝。”
福嘉見他腰間革帶上只挂着一把短刀,另一側是個空扣,嘟囔道:“就是那把匕首,劉叔說你寶貝着呢。”
蘭烽捏住她亂動的手腕,卻不敢和她對視:“劉叔說了……什麽?”
“他說有把匕首是阿耶賜你的,”福嘉道:“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
蘭烽一時說不上是什麽心情,他忽然想,福嘉會不會看見這匕首想起什麽來。
他松開手:“沒什麽好看的。”
匕首是随身帶着的,放在他靴筒內,貼着小腿。他拔出來,用袖子擦幹淨,遞到福嘉面前。
福嘉捧起來看了看,有些失望。
這款式的确是禦賜,做工很精細。不過十年前,宮裏的庫房有數十把一模一樣的,專供陛下和皇子們用來賞賜臣子,這把匕首孔平章和曹樞使家裏應當都有,李亨會送一把給蘭景延的兒子,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福嘉将匕首還給他,說了幾句略顯客套的溢美之辭,沒留意蘭烽臉上轉瞬而逝的失落。她心裏實在很不是滋味,李亨和她給蘭家的東西太少了,他們卻樣樣都格外珍惜。
自她與蘭鋒圓房之後,能感覺到他愈加隐忍,幾乎無欲無求。也許對他來說,一個無所保留真心待他的公主,就像一把禦賜的匕首,已經彌足難得。
可她想給他的不止這些。
午後兩人逛了新宅子,宅子位置不如公主府繁華,地方卻很大。在寸土寸金的西京城,顯得十分闊氣。
在蘭烽想來,這宅子他這輩子是不會去住的,至多留一間客房。但是他表示,祖母和蘭澤可以過去。他知道自己一家子在西京,全是靠福嘉照料。
福嘉聞言道:“這不都随你。”
這時候穗穗帶着蘭澤剛好過來,小寧跟在後面抱着書。
蘭澤邊走邊道:“這宅子我看啊,不若賃出去,能賺好大一筆錢呢!”
小寧好奇道:“能賺多少呀?”
蘭澤五指一伸,比了個數,小寧吓得咂舌。
“莫不是三公主嫌棄咱們了吧?”蘭澤吓唬他:“你拿的月俸那麽多,吃的也最多!”
“哪裏多了,小寧這個月比我還少兩貫錢呢,”穗穗掰着手指頭,點了下蘭澤額頭:“你不會講話,就閉嘴。”
蘭烽黑臉迎上去:“這宅子是給你娶新婦的,殿下費心挑選,你連聲謝謝都沒有?”
“謝謝大嫂!不過我娶新婦,那也得好幾年以後了!”蘭澤苦着臉道:“大哥,倒是你以後可要老實些!要是你表現欠佳,殿下就有地方把你掃地出門了。”
蘭烽一腳踹在他屁股上,一點沒留情,蘭澤一個趔趄,摔了個狗啃泥。他見蘭烽兇神惡煞,一骨碌爬起來就跑走了。
見他還要追上去,福嘉攔住了:“孩子還小,而且現在好多了。給我個面子,別動手,嗯?”
蘭烽嘆了口氣:“我弟弟可比你弟弟難管多了,養不熟的白眼狼。”
其實蘭澤就是嘴賤,福嘉想到太子惡作劇給蘭烽添的傷,搖了搖頭。
回去路上,福嘉熱得慌,蘭烽幹脆抱着她同乘。他皮膚清爽,軟甲也泛着涼意,靠着很舒服。路上人多,不時有目光投來,福嘉羞赧,蘭烽卻大大方方伸着長臂,圈着她。
福嘉拼命說服自己,公主驸馬,沿街摟抱一下怎麽了,又不是養面首見不得人。
走到東華門附近,蘭烽卻沒直接繞進公主府,他牽着缰繩,猶豫了很長時間,才輕聲道:“墨爾,你要不要去看看你阿耶,他好像身體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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