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想你

想你

福嘉入宮時, 李亨已經在勤政殿歇下。這幾日太子歸朝,折子都送到東宮去了,他睡得很早。

蔡玉集遠遠看見福嘉一個人過來, 很是訝異:“殿下怎麽沒帶那幾個小宮女兒啊?”

“驸馬送我來的,在殿外呢, ”福嘉道:“我來看看阿耶,上次在榮娘娘那兒看他臉色不好。”

蔡都知引她進去:“陛下上了榻, 不過方才還讓人送了茶水,應當是沒睡呢。今天早上吃冰元子, 還惦記着殿下, 說殿下也怕熱。”

福嘉垂眉不語,提着裙擺, 跟着跨過門檻。

殿內熏香濃郁, 蔡玉集打起珠簾, 輕聲道:“陛下,福嘉殿下來看您了。”

還挂着紗帳的床榻動了動, 幾個宮婢扶着李亨慢慢坐起來, 他接過茶盞, 抿了一口溫水,聲音沙啞道:“……墨爾?”

他靜了片刻,又道:“進來吧。”

福嘉低低“嗯”了聲,低着頭走了進去。

宮婢跪在一旁掌扇,福嘉也跪在一旁的軟墊上,沒有擡頭。

李亨慢慢地說:“蘭家宅子修得差不多了吧。”

福嘉點頭,接過宮婢的扇子, 輕輕搖着風:“嗯,方才看過了, 很大很漂亮。”

李亨道:“那就好。”

殿內靜得很,只能聽見福嘉扇風的聲音。

便是前世,福嘉也沒做過伺候人的活。宮婢搖起扇子,又安靜風又舒服,福嘉卻是呼呼響的大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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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李亨就吃不消了,他不知為何有些發笑:“行了行了,歇着吧。”

福嘉丢下扇子,感覺氣氛更尴尬了。大皇子的事,她過了那會兒,不是不能理解父親的難處,也早就不氣了。

但是的确從那以後,父女倆從沒有這樣單獨說過話。

剛才聽蘭烽說李亨身體不好,她毫不猶豫就進了宮,站在勤政殿前,卻心生退縮。

李亨見她不說話,也一時無言,他身居帝位,鮮有這樣需要他找話頭的時候。

過了不知多久,他又想到一件事:“蘭老太太的腿還能醫好嗎?”

福嘉點點頭:“陳大夫說能的。”

李亨哦了一聲,看着福嘉乖順的發頂,說:“來也見着阿耶了,回去歇着吧,晚膳用了嗎?”

“還沒。”她搖搖頭,帶了些自己都沒發覺的情緒:“阿耶怎麽沒用晚膳就睡了?”

李亨道:“許是前幾日沒睡好,胃口不大行。”

福嘉沒忍住:“那還吃冰元子呢。”

李亨道:“啊呀,蔡玉集這個話簍子。”

外面蔡玉集立刻給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笑道:“是老奴多嘴。”

福嘉悶聲道:“蘭烽過不到幾日,就要去環州了,怕那邊的武将壓不住事兒。他帶的兵剿滅蕭律哥的部隊,東胡人很怕他。有他在,和談咱們吃不了虧。”

她抿了抿嘴:“您不用太過憂心了,這件事會有好結果的。”

李亨愣住片刻,剛要張口,福嘉卻站起來:“兒臣先回去了。”

李亨叫住她:“三兒。”

福嘉鼻頭一酸,垂眸看着父親。天材地寶養着,李亨的氣色并不差,朝堂上那幾個時辰,他稱得上中氣十足。下了朝,他卻總是蔫蔫的。

可是福嘉一眼就看到他鬓角有了幾根白發。

李亨也站起來,笑一笑道:“走吧走吧,但是走前阿耶有句話要問你——你心悅蘭家大郎君嗎?”

福嘉蹙眉,她困惑了:“阿耶,我們已經成親了。”

“朕還沒糊塗,”李亨道:“成親同喜歡不是一碼事,朕有那麽多嫔妃,你說有幾個是心悅我的。”

福嘉古怪地看着他:“兒臣跟您的嫔妃又不一樣。”

她覺得這問題有些刁難人:“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夫妻之間相互扶持,我欣賞他,也信任他,這就夠了。”

李亨嘆氣搖頭:“不夠,墨爾,你回去吧。若是沒想過,就想想。不是因為對蘭家有愧疚,對他有愧疚,想要對他好。得是心悅他這個人。”

福嘉出了勤政殿,也沒看到蘭烽的人,倒是孔五郎帶着白禾穗穗等在外面。

孔五郎樣貌俊美,又能說會道,自小在宮中行走,與福嘉和婢女都熟稔,把兩人逗得掩唇笑着。

福嘉道:“驸馬呢?”

孔五郎行禮道:“烽哥哥有些事,暫時抽不開身,讓末将來接殿下回府。”

福嘉聽他叫得這麽親熱,感覺有趣兒:“有勞孔虞候了,你烽哥哥真忙。”

孔五郎笑着跟上來:“殿下不要笑話我嗎。”

幾人走着,福嘉忽然道:“五郎,當初殺蕭律哥的時候,你烽哥哥誘敵深入,手臂上的傷幾日恢複的?”

孔五郎一下子警覺起來,含糊道:“也不算傷吧,刮了道口子。我們都沒在意,很快就好了的。”

福嘉曉得自己猜中了,她聽了些民間的傳言,說蕭律哥幾乎是蘭将軍一命換一命,只是蘭烽和李亨都有意瞞着他。如今看來,八九不離十。

她沒表露出什麽情緒,含笑點頭:“那就好。”那頭,蘭烽在宗正寺裏見了大皇子。大皇子雖說被軟禁,但住的是個帶小院的單間,院裏還配了一個通房,三個宮婢。他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蘭烽夜裏料理了曹皇後,這才擠出時間來看他。

大皇子正摟着通房親嘴,見他來了,十分掃興。

蘭烽皺眉道:“大殿下還有閑心。”

大皇子推開身邊的女人,咬牙切齒:“你怎麽進來的。”

蘭烽面色不佳,手裏端着一壺酒,擡了擡下巴:“不若你自己去問寺卿大人。”

他一身玄色軟甲,腰間佩着長刀,眉目如冰,面色兇煞。屋內的幾位娘子都被這駭人模樣吓到,在他的目光下紛紛退到屋外。

大皇子有些慌了:“蘭烽!你要做什麽?”

蘭烽走近他,不緊不慢道:“下官特來送殿下一程,免得日後太子殿下登基,您身份尴尬,難以自處。”

大皇子退到坐榻上,慌神道:“我是皇子,你敢!阿耶不會放過你的!”

“您現在是罪人,”蘭烽垂眸輕笑:“況且陛下要是真将你放在心上,怎麽會殿下年近弱冠,連個封號都沒有,嗯?”

他鐵鉗似的手用力,卸下了對方的下巴。大皇子痛得兩眼一黑,只能任憑蘭烽将冰涼的酒液灌入他喉中。

片刻之後,預想中的劇痛并沒有來,蘭烽好心給他接上下巴:“怎麽,以為我喂的是毒酒?”

大皇子心有餘悸,摸着痛感殘存的臉,說不出話。

蘭烽道:“酒裏是春蠱,這個您應當熟悉吧?”

大皇子臉色巨變,扣着舌根想把酒液吐出來:“你敢!”

蘭烽道:“抱歉,不是刻意折磨你,只是為了禍水東引,想你死得合情合理,免得福嘉殿下被人彈劾。”

大皇子跌落在地,雙目赤紅,指着蘭烽吼道:“她這爛貨,你也巴巴地舔,撿我表哥玩剩下的!”

蘭烽冷冷看了他一眼,全沒放在心上。是不是撿別人玩剩下的,他豈會不知。

大皇子見他神态自若,身體卻忍不住一陣發熱,大概是蠱蟲起了效,他難受得渾身如同蟻噬,打翻了房內擺設:“蘭知州一生清白盛名,沒想到卻生出你這等心狠手辣的兒子!”

蘭烽淡道:“你對我父親恐怕是有些誤會,他只是忠于陛下,手段可比我狠多了。”

他最後用冰涼的劍柄拍了拍大皇子的臉:“你以為他那麽多仇家,是白來的?”

出了宗正寺,蘭烽阖上眼,外面天已經黑透了。

他牽着馬,慢慢走到公主府門前,白禾卻是一直在候着了:“殿下先歇着了。她讓我備好了宵夜,蘭驸馬随我來吧。”

蘭烽點點頭。

主福嘉躺在榻上,熱得睡不着。穗穗進來送了冰,才感覺到絲絲涼意。

房裏沒點燈,她想着剛才李亨問的話,她對蘭烽,能算的上心悅嗎?

這兩個字太沉重了。

她只在話本裏看見過纏綿悱恻的愛情,身邊?她阿娘半推半就嫁給阿耶,阿耶後宮佳麗三千,舅舅有一妻一妾,康平就知道生兒子,前未婚夫曹暄鶴早就有了通房。

即便蘭烽,也曾有個心中月的表妹的。

她心裏,心悅當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同生共死,世世糾纏不休。

現實中,她身邊,沒一個配得上同這兩個字攀扯上關系。

是以蘭烽能輕易說出喜歡她,她卻不能。

那她對蘭烽算是什麽?她想,是欣賞,是愧疚感激,有時候是心疼。所以知道蘭烽對她動了心思,她就想給他想要的。

僅此而已吧。

蘭烽進來,看見福嘉趴在榻上,晃着小腿,苦思冥想着。

他走過來,從後面抱住她:“殿下想什麽呢?”

福嘉身子一僵,誠實道:“想你。”

蘭烽立刻呼吸沉重起來,他撥過她的臉,兩人唇舌糾纏,福嘉漸漸喘不過氣,轉過身來回抱他,加深了這個吻。

蘭烽壓着她,親的特別霸道。福嘉動不了,皮膚戰栗,小腿都軟了。

可是不知過了多久,她卻發現他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蘭烽像只乖巧的大狗,克制着眼中的晦澀和狂亂,一聲不吭地艱難看着她。

想那麽多做什麽呢?福嘉想,他真好看,現在對我也是真心的,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吧。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衣襟的繩帶上,鼓勵他:“是你的呀。”

晚上耳房沒留婢女,直到天明聲音才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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