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哥哥

哥哥

穗穗同白禾宿在不遠處的卧房。子時前後她迷迷糊糊去起夜, 路過時,聽見裏面還有聲音,她登時醒了大半。

回去之後, 她把白禾搖醒,憤然咬牙道:“蘭驸馬怎麽回事?成親前教養嬷嬷沒教他嗎, 殿下小時候落水受過寒,他怎麽一點都不曉得克制。”

白禾睡得正香呢:“哎呀, 你管他們呢。”

穗穗氣得把枕頭砸在她臉上:“你都不心疼殿下,虧她對我們這樣好。”

白禾忍無可忍地坐起來, 把枕頭丢回去:“我勸你早些認清現實, 不要想着和他争寵,你争不過他的。”

穗穗不服氣:“我從小就跟着殿下了, 他們才認識幾日?”

白禾道:“是時間的問題嗎?蘭驸馬出身好, 年輕貌美, 死心塌地。雖然他現在官銜不高,但是環慶路的兵符都在他手裏, 她對殿下的愛慕放在明面上, 陛下和太子都信任他。最重要的是, 他願意為殿下賣命,而且不求回報。”

她打了個哈欠,又躺回去:“這些你比得上嗎?”

穗穗聞言立刻蔫兒了,哭喪着臉開始發呆。醜時她又起夜,佯裝路過,在附近停頓了須臾,發現裏面斷斷續續還有聲響。

她側耳一聽, 居然是殿下的聲音,似乎在輕聲哼着叫“烽哥哥”。

穗穗如遭雷擊, 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們,他們怎麽可以這樣!!

穗穗回到房內,呆若木雞,因此動靜也大。白禾無語凝噎:“你怎麽還沒睡啊!”

穗穗腦中一團漿糊。過了許久,她躺成了大字型,生無可戀:“算了,往好了想。以後有了小世子,小郡主,感情自打娘胎裏開始培養,一定不能有人越過我去。”

天快亮時蘭烽往浴盆裏注滿水,帶着福嘉洗了澡。回去她便昏睡,這一覺一直睡到幾乎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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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好多夢,一時夢見現實中,蘭烽咬着她的脖子,逼她叫他哥哥。過一會兒又夢到前世,她中箭之後沒有死,還見到了蘭烽。

十年後的蘭烽面容堅毅,神色陰沉,看起來很令人害怕。她不信任他,萬般抗拒,他滿臉氣惱狂躁,卻只能咬牙忍着,任她推他打他。

有蘭烽的夢,都不算太壓抑。福嘉又夢了一會兒,忽然感覺有人推門進來。

來人是蔡玉集,他哭喪着臉:“福嘉殿下,陛下……”

他跪下三拜九叩:“薨了!”

福嘉猛地坐起來,大口呼吸,她渾身都被汗濕透了,整個人如驚弓之鳥,渾身戰栗。

穗穗聽見聲音,趕緊從耳房繞進來:“殿下,殿下您這是怎麽了?”

福嘉緩了一陣子,閉上眼:“沒事,睡魇住了。”

穗穗心疼地拿銅盆和巾子,擰幹了熱水,給她擦額頭上的汗珠:“殿下先緩緩,我給您倒杯熱茶。”

福嘉拉住她:“白穗,今天幾月幾日。”

穗穗把她冰冷的手包住:“今兒九月初五,殿下,您的手好涼啊。”。

福嘉的手緊了緊,幾乎兩眼一黑。

九月初五?這就是前世,她阿耶薨逝的日子。

她哆哆嗦嗦地問:“蔡都知今日有沒有來過?”

穗穗點頭:“晌午時候來的,讓廚子送了幾道點心,有梅花糕,酒釀冰元子,說等殿下醒來就可以吃了。”

福嘉一顆心七上八下,總歸不是送噩耗來的,她重新躺了會,待平靜下來又問:“驸馬呢?”

白禾端了清粥和梅花糕進來:“驸馬一早就去宮裏了,說是有事要見太子,晚上還回來住。”

福嘉咬着梅花糕上的青紅絲:“禾兒,你明天幫我留意黑市,看看這幾日能不能買到一匹好馬。穗穗,收拾下,陪我進宮去。”

穗穗脆聲應下:“殿下去東宮嗎?”

福嘉含糊地應了。

進宮時天色已經黑了,太子陪着蘭烽便往外走,邊說話。他一眼就看到姐姐面色紅潤,緩緩走來,酸溜溜地道:“啧,幾步距離啊,都等不了?”

福嘉瞪了他一眼:“怎麽,還沒抱得美人歸?羨慕吧。”

蘭烽低頭看着她,含笑拉住她的手:“走吧。”

兩人同太子告別,蘭烽看出福嘉猶豫,彎腰與她平視:“殿下想去什麽別的地方嗎?”

福嘉瞞不過他:“我剛才做了噩夢,夢到我阿耶他……不太好。”

蘭烽輕輕摩挲着她的手:“那就去看看陛下。”

在勤政殿門外,看着蔡玉集樂呵呵的模樣,福嘉卻又覺得自己上了大當。

昨日同李亨相處的尴尬場景還歷歷在目,福嘉扭捏着沒松開蘭烽的手:“要不然一起進去吧。”

蔡玉集手裏捧着藥:“陛下方才睡着了,殿下要不要在耳房待一會兒?”

福嘉接過藥盅:“怎麽這樣早?幾時開始睡的?”

蔡玉集道:“晌午讓奴給您送了點心,便睡下了,中間醒過兩三次。”

福嘉捧着藥盅的手輕顫,點頭往裏面走。

兩人在耳房待了片刻,藥溫着,李亨那邊忽然有了響動。福嘉端着藥走過去,跪在榻下:“阿耶?”

李亨睡的糊裏糊塗,聽見福嘉的聲音,眼皮還未掀開,便喃喃道:“嗯……三兒啊。”

福嘉別開眼,喉嚨哽咽:“哎,阿耶,起來吃藥了。”

婢女要去李亨起來,他似乎還未全醒,但總算睜開眼。

眼前,首先看見的是跪在床尾的蘭烽,他眯着眼,道:“景延啊,你怎麽也來了?”

蘭烽看了一眼福嘉,兩人面面相觑。他輕聲道:“陛下……”

李亨嘆氣,指着他道:“景延,你立了大功,朕想給你升兵部尚書,從二品,兼任河東路經略。不曉得你可願意?”

福嘉詫異不已,蘭烽立刻叩拜道:“陛下,兒臣是蘭烽,是福嘉的驸馬,不是蘭景延。”

一時間房內靜的只能聽見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李亨長喟一聲,定了定神:“哦,是平野啊。”

他由福嘉和婢女扶起來,終于看清楚了:“景延已經故去多年,是朕睡糊塗了……”

福嘉驟然有些煩躁:“阿耶,吃藥吧。”

李亨吃完藥,又與蘭烽拉了幾句家常,他說話中氣十足,行動也自如,喝完藥還吃了一整碗鴨血湯。

福嘉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放下 。

她待他睡下,便也同蘭烽一道回府了。回去路上,誰都默契的沒提李亨的身體狀況,包括他對着蘭烽的一反常态。

李亨說那番話時,福嘉看見蘭烽眸子亮了一瞬,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瞬。

官拜将相,封疆大吏。哪個好兒郎能不心動?況且蘭烽憑着自己,有能力得到這一切。

只是福嘉也知道,他現在是真的不貪這份功勳,只求她好好待他。

轉眼間半個月過去,天氣說涼便涼下來。福嘉每隔一日便要去李亨床前侍奉湯藥。

她發現自己仿佛是個感情上天生的糊塗蛋。對男人的喜愛不鹹不淡也就罷了,對父親和弟弟的親情,也很難如母親對家人那樣甘于奉獻,不計前嫌。

她看見李亨纏綿病榻,心裏不落忍,也願意盡心盡孝。但是看見街上同父親親近的小丫頭,看見并州廚娘同母親親密無間,她又覺得很遙遠。

北方又快要到了“防秋”的時節。和談不能再拖,否則必然又有一場混戰。

蘭烽離京那日,福嘉在府中同她別過。他不讓福嘉送他去城外,這段日子,福嘉肉眼可見的瘦了。無論是因為擔憂李亨,還是為今後肩負的重擔,蘭烽想起剛回來那日折騰她,為一時貪念後悔。

福嘉嘴上說不送,還是悄悄去城外看他了。送行的官兵家眷很多,烏泱泱的人群裏,刻意打扮過的福嘉并不顯眼。

但是她一眼就在衆多将士中,看見策馬立在隊伍最前方的蘭烽。

蘭烽烏色甲胄,面如冷玉。長腿束在一雙玄色烏皮靴中,閑閑蹬在馬镫上,側目同繞着他打轉的孔五郎,低聲說着什麽。他挎着的高頭大馬,正是她前日從黑市花了四百多貫錢,拍賣得來的上好河曲馬。

幾個看熱鬧的小娘子擠在一處,大部分都是在看孔五郎的。有一個忽然道:“最前面的是蘭驸馬嗎?我看比孔五郎俊,福嘉殿下真會挑。”

福嘉看了她一眼,心道好眼光,忍不住笑了。

另一個卻說:“就是看上去脾氣不大好,不曉得服不服殿下管教呢?”

福嘉心道,那可太服了。

蘭烽長了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實際卻如這匹河曲馬,性子沉穩、百依百順。

吉時一到,隊伍向北方拔進。蘭烽高斥了一聲,揚鞭催馬,笑着與同袍及随行使臣離開了衆人的視線。

福嘉從沒看過他這樣意氣風發,他在她面前向來安靜,總是默默站在她身後。她一時走神,直到穗穗催她,才發現人群都已散去。

蘭烽騎在馬上,心情的确大好。武将愛馬,同僚們看着他大清早,騎着如此教人眼饞的寶駒,各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孔五郎是這次和談的副使,他文官出身,也看着馬直了眼:“太帥了!太招搖了!這得多少錢?”

蘭烽得意得揚了揚唇。

孔五郎意會一笑:“烽哥哥,是福嘉殿下送的吧?”

“以後別這樣叫了,肉麻,”蘭烽咳嗽一聲:“聽殿下說,上次令堂給你說了戶部侍郎家的三娘子,相看了?”

“那……烽哥?”孔五郎調侃道:“沒見,阿娘還哄我呢!說去給我買刀,路上我從牛車裏翻出來跑了,聰明吧。”

蘭烽故作長輩,語重心長道:“該見見的,父母總不會害你,萬一看對眼了。”

孔五郎嗤之以鼻,握着缰繩,白馬繞着蘭烽的黑馬打圈圈:“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和殿下這樣?父母之命,還能蜜裏調油?”

“我和殿下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蘭烽側過臉看他,一本正經地打斷:“是蒙殿下垂青。”

孔五郎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糧,覺得自己也不能輸:“……其實我也有心上人了!”

這次和談的正使陸尚書遠遠都聽見了,他年紀比較大了,見年輕人這樣肆意,笑道:“五郎可是西京閨中夢裏人啊,不知喜歡哪家娘子?”

“八字沒一撇呢,不能告訴你們是誰,”孔五郎心虛地低下頭:“我也不曉得算不算心上人,說來奇怪,沒事總想着她,有時候被她氣的要死,又舍不得不理她。”

陸尚書道:“這還不叫喜歡?年輕人別磨蹭了,都是适婚年歲,若是好人家的小娘子,不早些定下來,轉臉就讓別的年輕才俊求回去了。”

孔五郎一聽這話,焦急起來:“烽哥,你說算不算?”

蘭烽無端又想到福嘉,他眼神溫柔:“算。早日和你阿娘坦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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