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好

好。

這句話落地, 偌大的庭院陡然間安靜下來。

在庭前聽了那些話,蘭烽自認是冷靜的。

福嘉,他自持地想, 若你為難,我可以主動開這個口, 做這個惡人,擔這罵名。

你讓我走, 不過是點個頭的事,我絕不會糾纏。

他知道最好的方法, 或許應該裝作什麽都不知曉, 讓福嘉可憐他,多留他一陣子。

可是他終究不是福嘉養着玩的一條狗, 做不到搖尾乞憐。

可他沒想到, 這句話一說出口。是自己首先仿佛成了一葉孤舟, 憑空迎來江上巨浪,一波一波襲來, 先是拍得他顱內嗡鳴, 整個人都是懵的。

口不擇言之下, 他已經不能确切地記起他說了什麽。

他只隐約記得,方才一番話,沒給他和福嘉留下任何餘地。

他以為長痛不如短痛,總要有個了斷。

真的說了,他才發現,潛意識裏,他只是想用他們的那一點感情去賭。

在她沒有同他割席之前, 還對他餘情未了時,他賭她舍不得。

其實他尚未做好, 任何承擔結果的準備。

抱着一絲幻想,蘭烽喉結滾動,把視線轉向了福嘉。

福嘉遠遠望着他,眼神卻是虛晃的,沒有落到任何實處。天光在她濃密的睫毛上投下陰影,盡數落入琥珀色的瞳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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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木然中,福嘉扶着身後細瘦的玫瑰椅背,緩身站起。因為用力,她的手指骨節發白,胸口起伏不斷。

她低下頭,睫毛輕顫,一顆淚珠悄無聲息地砸落下來,身子輕輕晃了一下。

蘭烽一瞬不動地看着她,心如刀絞,垂在身側的拳頭握出血痕,他頭一回知道,福嘉哭起來,是沒有聲音的。

築起的高牆立時坍塌,悔恨的苦楚從四面八方湧來,将他淹沒。

理智被抛諸腦後,他不由自主想要走過去。

可是福嘉已經擡起頭,流完了那滴淚,她眸光柔和,情緒溫穩,勾了勾唇,望着他緩緩開口。

她回答道:“好。”

像被寒風凍結了血液,蘭烽周身僵冷,視線模糊了一片,那個字刀子一樣紮在他心口上,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嘈雜混亂。

他們說話是沒有避開下人的,幾個小宮女小黃門,都吓得跪在一邊不敢擡頭。

白禾看蘭烽還在倔着,膝行到蘭烽身邊,低聲去扯他的衣擺:“蘭驸馬!你在胡說什麽?”

她忿然:“殿下一時說的氣話,你又何必也同她置氣,你快說幾句軟和話,哄哄殿下……”

額角的經脈抽痛,蘭烽壓抑着翻騰的情緒,當真生出一點幻想:和離是他提的。

現在哄哄她,還有用嗎?

他側過臉,去看福嘉的神色,想從中看出一點不舍的破綻,或者流露出對白禾所言“一時氣話”的贊同。

可是什麽都沒有。

她慢慢坐回去:“白禾,罷了。”

蘭烽這才如夢初醒,他挪動腳步,快步走上前。

他啞聲開口,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墨爾……”

這兩個字像是戳中了什麽了,福嘉脊背繃緊,別開臉不再看他,她聲音壓抑着顫動的情緒:“我是瘋了,才會給你機會傷害我……”

她閉了閉眼:“出去。”

蘭烽還想說什麽,幾個暗衛現身,猝不及防扣住他的胳膊,他沒有掙紮,被壓在一片塵土中,努力擡頭看她:“殿下……”

福嘉的聲音有些尖銳:“我說,出去。”

蘭烽心悸地看着她,不再說話,福嘉的傷心與怒氣抽走了他周身的力氣。幾個暗衛将他壓出去,白禾跟上去道:“你先走吧,不要惹殿下生氣了。”

這句話好像給了蘭烽一絲退路,福嘉只是生氣?那他是不是可以等她氣消了一些再來。

暗衛并沒有推搡他,給了他足夠的體面,讓他自己走出去。

他沒有再強硬闖進去,他也需要一點時間,去理順他和福嘉之間究竟錯在何處。

街市上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大家都忙着躲雨,他被雨淋得渾身濕透,卻并不起眼。

垂手茫然走了一段路,他才想起來,這個小門,就是他成年後第一次見到福嘉的地方。

那時候公主如天上明月,高不可攀,他只是在人群中遠遠看一眼,不敢橫生雜念。

可是後來明月在懷,他得她青眼,能與她親近。人的欲望無窮無盡,他想要的越來越多。

冷靜下來,他時而覺得自己只能這樣做,時而又被中傷明月的悔意啃噬。

自虐般地不斷回憶起福嘉片刻前垂淚的模樣,他想到在慶州,福嘉千裏送刀,水川縣那個帶着露水微涼的夜,她主動送上顫抖的吻。

無論如何,他都不該讓她傷心。

沿着前街游魂般地走了很久,直到天色擦黑,雨聲漸歇,濕透的衣衫幾乎凍住。

他不知不覺走到外城城門附近,城門邊的小客棧,眼生的小二見他狼狽,好心招呼:“小郎君住店嗎?”

蘭烽遲緩轉身,看了他一眼。

那小二以為要有生意,熱心道:“郎君在西京可有落腳地兒?我們家店今日空房多,可以便宜些。”

蘭烽很忽然地笑了,除了公主府,他在西京還真的無處可去。

從他與福嘉成親那一刻起,蘭府就不是他的家了。

小二見這人怪裏怪氣,遂不再與他言語,打算關門回去。

還沒走回去,身後就傳來一個沙啞至極的聲音:“住店,給我一間房。”

蘭烽進了客棧,胡亂洗澡換了衣裳,腦子總算清醒了。

他的明月會為她一句話崩潰失控,她的感情不比他少。福嘉之所以有所保留,歸根結底,是他很多事沒有做好。

他因為對曹暄鶴的自尊心,一直不願主動解釋表妹的事,他自認為福嘉懂他,不屑提起他對功名利祿的淡然。

西北需要一個能夠服衆的将領主持大局,他是最好的人選。然而拘于驸馬的身份,他是當不了環州知州的。

再者……

他想起李亨那晚對他的試探,和先前多次,李亨那種透過他去看他父親的愧疚——讓他們分開,各自為安,彼此成就,這恐怕也是先帝的遺願。

誤會可以解釋,将領可以培養,只要給他時間,他都可以很好地解決,不讓福嘉有任何後顧之憂。

他将一切都在心裏細細理過,包括幾個合适的邊将人選,環州布防,東胡皇室更疊對兩國将來的影響。他設想了千萬遍重新同福嘉解釋一切的場景,細到每一句話。

把一切都想清楚了,蘭烽看着夜色,猜想福嘉也睡下了。他決定明天一早就出發去找她,任她打罵。這次無論她說什麽氣話,他都不會像今日一般沖昏頭腦了。

客棧隔音差,前院是間茶坊,幾個客人閑談。

一個人高聲道:“我把我家娘子惹惱了,不曉得該如何呢。”

另一個便道:“娘子自然是要哄的,你看她喜歡什麽?趕緊買去賠罪。”

蘭烽屏息,側耳去聽。老板也熱心出着主意:“小娘子喜歡的,無非是金釵子,綢裙子,螺钿匣子!”

幾個人哈哈大笑,蘭烽聽者有意,就這麽記下了。

他同福嘉成親至今,姑娘家會喜歡的東西,他一件也未曾送過,那不值錢的破爛秋千,也不怪乎她要丢掉。

輾轉了幾個時辰,他一夜未合眼。天沒亮,他便整理幹淨形容,吃飽了飯,打足精神。

臨走前,他向客棧老板取經,弄清了西京貴女們最喜愛的首飾鋪子的位置。

他起碼不能空手去向福嘉賠罪。無論如何,他昨天不該說那些話。賠罪之後,才有資格說其他。

天蒙蒙亮,首飾鋪子剛開張,就迎來這位男主顧。

掌櫃看他眼生,見他一身素衣,年紀又輕,不像是個闊綽買家,故而只是随意招呼。

這首飾鋪子店面不小,外面擺着一排,是批量制作的成品,都是近來西京小娘子們最喜歡的樣式,價格不貴。

蘭烽抿着唇看了一會兒,覺得都配不上福嘉,他稍稍往裏走,掌櫃便道:“郎君,裏面都是客人定的,圖樣要找畫師畫好,提前送來。”

蘭烽不知道還能這樣,他看着一枚鑲紅珠的步搖,璀璨奪目:“做好這個,要多久?”

客不多,掌櫃也有耐心:“大約要一個月。郎君若是急着送人,也可以瞧瞧那邊,有金銀珠釵,還有銀镯子,翠玉耳墜,都是現成貨,一款也都只有一件。”

蘭烽只好去看一旁,一排首飾裏,一支水頭極佳的白玉釵子鶴立雞群,勉強還能入眼。

外面天色亮得也快,蘭烽沒太多心情慢慢挑,對掌櫃道:“這個,煩請掌櫃尋個好看的漆盒裝起來。”

掌櫃嘴巴張得老大,比畫道:“這可要這個數!”

蘭烽幹脆應道:“行。”

掌櫃一見遇上人傻錢多的財神爺了,哪能放他離開?他把釵子裝好,又提醒道:“我看郎君是頭一回送東西吧,單送一只釵子,不如配上一只镯子,成雙成對的好看。”

蘭烽覺得說得有理:“那快些,我趕時間。”

掌櫃趕緊帶着貴客往裏走,把壓箱底的好镯子翻出來給他挑。

耽擱的時間比想象得久,蘭烽選了一只與釵子色澤近似的,匆匆讓掌櫃裝好,便捧起來往外走。

街面上聲音越發嘈雜,蘭烽付了銀子,趁着人還不多,打算出去了。

門外卻有個夥計擠過來,同蘭烽不遠處的掌櫃道:“曹官人帶了女眷,來取那只金釵了。”

掌櫃點着夥計的腦袋,小聲糾正他:“我聽說他調回京,要做禮部侍郎了,你好生招待着。”

蘭烽眉心一跳,他聽着他們說完,忽然停下步子,愣在當場。

夥計領着人往內走,邊走邊道:“曹侍郎,您這眼光真是好,您定的步搖,每日都有客人羨慕,這不,大清早還有人問賣不賣。”

曹暄鶴溫文的聲音傳來:“你們亂說什麽,我還未上任。”

兩個夥計圍着他,身側是臉上帶着雪青色幕籬的妙齡少女,掌櫃一眼認出她,要行大禮:“殿下……”

少女卻揮手制止了:“噓。”

那聲音很低,卻像是撥在蘭烽心尖上,如一道驚雷,激得他措手不及,懵在當場。

是福嘉。而且,她同曹暄鶴在一起。

蘭烽臉上血色褪的一幹二淨,僵硬地站在原地,發不出一點聲音。

很快,福嘉與曹暄鶴也走近了。曹暄鶴明顯地一愣,他朝蘭烽投來一道目光。

不過這目光沒有停留太久,因為站在他身側的福嘉,不作一點兒停頓,就這麽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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