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念想
念想
此時距離李墨硯暴斃, 還有三年。
她要在恐怖的壓抑下等待三年……她要做什麽去改變這一切?
蘭烽扶着咯吱作響的舊木梯,一層層走到塔下。
古塔中燃着檀香,香煙袅袅, 在昏暗的光線中如夢似幻。
老和尚同他作別:“檀越,有緣再見。”
蘭烽還在想着福嘉的事, 卻忽然想到老和尚方才說的那句話,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怪異。
老和尚見對方探究地看他, 畢竟收受了數額巨大的香火錢,也友好報之一笑:“檀越還有事?”
蘭烽望着外面的天光, 含糊地問:“方丈您說, 世間萬物,都有命中注定的結局, 這結局大概很難去更改吧。”
老和尚認真思索了片刻, 道:“星辰萬物皆有時, 一星隕落,便有一星升, 檀越若是想要逆天而行, 只怕也會改了自己的命數啊。”
蘭烽他咀嚼着話裏的意思, 似懂非懂。
二人走出古塔,老和尚想着他下回還能來,又多說了一句:“很多事,因果不能變,過程卻千變萬化。就像我們都會有作古的一日,可是這半年歲月如何度過,卻又千差萬別。”
蘭烽翻身上嗎, 拱手道:“多謝方丈,小生受教。”他在一路颠簸中, 慢慢理清了思路。
李亨的死是果,或許福嘉來不及改變,也不願意竭盡全力去改變。但是他不再含恨而終,這過程既改變了,又沒有變。
變的是夢境中李墨硯的死,在現實中已經沒有了因。
那麽福嘉還在擔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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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在擔憂李亨與東胡的和談不能長久的保持下去,李墨硯終究還是會死于戰争中無辜平民被虐殺後引發的刺殺。而目前邊境中最不穩定的因素,就是在東胡勢力蒸蒸日上的簫易。
東胡自從簫律哥死後,內部争鬥也十分激烈,簫易駐紮在環慶路附近,野心最大,也最不安分。
若是因為李亨的死,福嘉擔心弟弟終究也難逃一死,那麽她現在的心腹大患,就是簫易。在夢境中,無論簫律哥還是簫易,最終都是死在他手上。
所以福嘉才會要同他和離,要求他在環慶路任經略使,并且三年後再回京,是因為以她對簫易的了解,篤定對方三年內一定會撕毀和談條款,主動挑起事端。
一騎飛奔入宮,蔡玉集一看是蘭烽,笑道:“蘭驸馬明天不就要回環州了嗎?”
蘭烽下馬,将缰繩交給身後的随侍:“蔡都知,有件事,想提前知會您。”
蔡玉集笑容淡下去,他托着着拂塵,對上蘭烽的眼,忽然覺得這張臉上,似乎平添了十來年的滄桑。
“若是蘭驸馬信得過,也算為景延做點事了。”他望天喃喃。
二人進了勤政殿,太子已經得了通傳,還是酸溜溜地說:“喲,蘭愛卿倒是跑的勤快,家務事怎麽樣了?和離的碟文出了嗎,出了告訴我一聲,朕好給你升官兒啊。”
蘭烽這回聽見他這樣說,反倒沒覺得刺耳了,他只是覺得,福嘉還是她的人,這就夠了。
故而他也沒避着任何人,心平氣和地道:“末将來,正是要同陛下商量此事。”
李墨硯見他神态自若,倒多看了他幾眼,再看一旁蔡玉集面色凝重,也跟着坐正了,嚴肅道:“你說。”
蘭烽跪在他身前,不卑不亢道:“臣是福嘉的公主的驸馬,無論活着還是死了,都不會改變。但臣也是環慶路的主将,這個責任,三年內必須由臣承擔。本朝設立之初,為了防止公主僭越,就一直在壓制驸馬的品階,祖訓不可違背,此事難以兩全。”
李墨硯沒想到他這樣坦率,也曉得他主動提出,必然是有自己而想法,便擡手道:“你繼續說。”
蘭烽頓首,眸中平靜如水:“臣鬥膽提兩個法子,讓陛下選。其一,是臣與公主和離,待東胡事定,臣回京再娶公主。其二……”
他看了一眼蔡玉集:“這法子恐給陛下留下宦官專權的口實。”
李墨硯煩躁道:“快說!別磨磨唧唧的。”
蘭烽道:“臣只兼主将,不升品階,陛下讓蔡都知任環慶路宣撫使,與我同行,代為在名義上統領三軍。實際上一切軍令仍由聽命于我。”
李墨硯默然聽完,心裏已經有了注意,但還是說:“你好大膽子哦,倒插手起官吏任免了?”
蘭烽不語。
李墨硯道:“那若是要你選,你選哪個?”
蘭烽如實答道:“臣不會同福嘉殿下和離的。”
李墨硯很無語:“那你給朕兩個選擇什麽意思?”
蘭烽露出一點笑:“只有一個選擇,顯得臣像是在要挾陛下。若是殿下選了一,臣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說陛下選二。”
李墨硯聽了一點不生氣,反倒很滿意:“那你把詳細的計劃說說看。”
勤政殿的燭火點起來,直到半夜才熄滅。
公主府裏的人卻睡得早,白禾怕福嘉多想,早早熏了安眠香,服侍她睡下。
天氣涼,在暖融融的被子裏,覺格外好睡。
福嘉睡得很香,在夢裏,母後和舅舅都在。舅舅摸着她的發頂,雖然滿手的繭子,把她頭發都挂亂了,但她還是覺得好溫柔。
舅舅慈愛道:“墨爾,這陣子能認得我了?”
福嘉用力點頭:“舅舅,您是生我的氣嗎?這麽久都不來看我。”
舅舅心疼又無奈:“舅舅去打仗了呀,去殺壞人了。”
福嘉聽了,感到很恐慌,她着急去抓他的手:“不要,不要去打仗了……”
黑暗中她滿眼是淚,胡亂抓着,竟然真的抓到一只手。
那只手很粗糙,福嘉睜開眼,蒼白的月色打在一張漂亮的眸子中。
她吓得吸了一口氣,還未出聲,嘴卻被用力捂住。
“臣一會兒就走,”蘭烽目光落下:“明早就去環州了。”
福嘉靜下來,看着耳房,白禾應當在,他怎麽進來的?
蘭烽輕笑,那個夢真的有用,仔細回想,能有很多有用的細節,包括怎麽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兒。
福嘉纖細的眉擰起,她覺得蘭烽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又說不上來。
突如其來的出現,即将面臨的分別,讓她好像暫時把一切都忘卻了。
“你是來同我告別的嗎?”等他松開手,她問。
“不是,”眸子裏有光,他喉結動了動:“我想告訴你,你的心願,我會幫你完成。”
福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蘭烽也不多解釋,他深深望着她:“別不要我,哪怕只是給我留個名分。”
他看着她,不敢說,給我留個念想。
——倘若我有一日死了,好光明正大的與你合葬。
福嘉剛想要說什麽,忽然覺得有些困,她倒在他懷裏,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白禾扶着額頭從耳房走進來:“殿下,我昨晚睡得太死了,你睡的怎麽樣。”
福嘉早就醒了,只有一只腦袋伸到被子外面:“睡得很好。”
白禾要去外面給她端早茶:“殿下早上想吃什麽?”
福嘉動了動:“都行吧,一會兒你去宮裏問問田皇後,有沒有空,我想去看看她。”
田知意一聽說福嘉要來,立刻從宮裏安排了輿駕,随着白禾到公主府來接她。
福嘉剛吃完早茶,畏寒,縮在房裏沒出來。聽見動靜,她趕緊拒絕:“這不合适。”
她坐着暖和和的牛車進了宮,田皇後同她聊了一會兒身體狀況,就把話題繞到邊關戰事上來了。
田皇後道:“蘭四廂今日啓程去了環州,聽說蔡都知不日也要出發。”
福嘉納罕:“蔡都知去做什麽?”
田皇後道:“那我就不懂了,一會兒下了早朝,陛下聽說你在我這兒,肯定會來的,你自己問他呀。”
如她所料,過了早朝沒一會兒,朝臣們往宮外走,李墨硯便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他見福嘉氣色還不錯,沒有任何頹唐的意思,便湊過來,嘻嘻哈哈逗她笑。
福嘉笑了一會兒,問他:“今天有什麽新鮮事兒嗎?”
李墨硯道:“別的倒也沒有什麽,就是給蔡都知升了個臨時的大官兒。”
他把西北的邊防和蘭烽的安排大致說了,不鹹不淡地說:“蘭四廂為了保住這個驸馬的身份,煞費苦心啊。還膽大包天的來拿捏我!”
福嘉看着他,疑惑起來。昨晚他來找她,也求他“給他留個名分”,她一直以為只有女人才會在意名分的。
她看李墨硯一直打量,知道對方再征求自己的意見,于是也表了态:“既然用得着,就先哄着他,按他的意思來。”
李墨硯笑道:“都聽阿姊的。”
福嘉以為弟弟這個意思,還是盼着她和蘭烽和好的。
結果沒幾天,福嘉在府上悠哉地看話本,白禾領了一群人來,說是李墨硯和田皇後從宮外千挑萬選的,專程孝敬長公主殿下。
福嘉站起來,書沒來的拿,順着衣擺落在地上。
白禾領着這幾個俊俏郎君進來,也有些不自在,她含蓄地問:“殿下有沒有順眼的,挑一個,留着給殿下讀話本,省得總自己看,費眼睛。”
這一字排開的小郎君,大概都與福嘉年歲相仿。她定睛一看,有幾個文質彬彬,很有曹暄鶴的風雅,還有幾個則眉清目秀,眉眼間頗有蘭烽的影子。
這,好孝順的弟弟。
福嘉欲哭無淚,想起曹暄鶴被打得現在還下不來床,這些小身板,等哪天蘭烽突然回來,命都保不住。
福嘉倒也沒那麽饞男人,尴尬拒絕道:“算了,話本我還是愛自己念。”
下次見面,李墨硯很不解地問她:“你是不是怕蘭烽吃醋啊?”
福嘉很誠懇地搖頭:“主要不是因為這個,這幾個太文弱了,我還是偏愛結實些的。”
李墨硯開始雞同鴨講:“你放心好了,蘭烽不敢再像上次那樣撒野了。”
福嘉不大相信:“你怎麽知道?”
李墨硯添油加醋道:“他自己同我說得,只要不與他和離,你在西京喜歡什麽人,養幾個面首,他都不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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