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古塔

古塔

福嘉腦子嗡嗡響, 李墨硯還在得意洋洋地感慨道:“蘭驸馬啊肯定是曉得這段日子陪不了你,多好的人啊,抛卻嫉妒之心, 很有夫德。”

田皇後不是很樂意:“夫德婦德,應當是守忠貞, 不背棄夫君或娘子,而不是給他們找個小。”

福嘉都沒空管他們夫妻的事, 她就在想,蘭烽, 抛卻嫉妒之心?

她寧可相信蘭烽是抹不開面子, 才寧可默許她找別人都不同意和離,也不相信他能抛卻嫉妒之心。

不過也是, 兩人若是好幾年不見, 年紀輕輕的, 久了,身邊自然有知冷知熱的人。可是好好的驸馬, 叫公主休了, 總歸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兒, 這倒是她一開始欠考慮了。

田皇後看福嘉沉着臉琢磨什麽,知道一準沒好事,她解釋道:“我聽墨硯說,殿下頭痛的舊疾,是救蘭四廂落下的。”

福嘉沒往心裏去:“這樣啊,好像我那時候燒壞了腦子,不記得了。”

李墨硯這才想起來:“對對, 阿姊,說這事的時候, 蘭烽也在旁邊,你不曉得他那個表情,哈哈。”

田皇後瞅了福嘉一眼,催促他:“什麽表情呢?”

李墨硯回想着:“先是很驚訝,接着好像特別感動,最後一言不發,像丢了魂兒似的,靠着牆角渾身發抖。”

他話題又轉回去:“就是那時候,他說他絕對不會同你和離的,依朕看,是真心實意的。”

福嘉嘆氣,恩情,感情,她和蘭烽一樣,對彼此的情誼都是複雜的吧。

後來宮裏又送了一次人來,這次人少,一共才三四個。那幾日福嘉住在行宮,白禾和白苗在府裏,沒法子拿主意,就先安置下來了。

這一次送來的人,裏面有一對雙胞兄弟,眼頭活絡。福嘉不在的那幾日,他兩在府裏不當閑人,後院裏劈柴送貨的差事,都被兩人包圓了。

等福嘉回來,這兩個活寶已經能同公主府裏的中官、侍衛稱兄道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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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嘉一聽說又送美男子了,腦殼子都疼:“打發走吧。”

白禾為難道:“旁的人倒也好說,大林二林這些日子出了力,是不是要給些喜錢?”

白苗也說:“他兩不像是來當面首的,我聽說他們家境貧寒,以為來公主府是做侍衛,到處打聽俸祿呢。”

福嘉撥冗讓這二人露臉。

李墨硯是聽進去話的人,挑的人比上回合眼緣多了。雙生兄弟,星目劍眉,肩背寬闊,正幹着粗活呢,弟弟腮邊沾着點兒灰塵。

福嘉湊近了看這張臉,少年眸子閃動,身側的手不安的動了動。

“幾歲了?”福嘉柔聲問。

二林怯怯答道:“十九了。”

白禾心中暗喜。

殿下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難道後半輩子就這樣守活寡?有個看順眼的侍奉着,總好過念着遠在天邊那個脾氣倔得像驢的。

福嘉傾身,用食指抹掉他臉上的灰塵,又問:“會射箭,或者舞刀嗎?”

二林臉漲紅,像熟透的果子,他點點頭。

後院的靶子搬出來,是蘭烽留在府裏的,福嘉想像有一天蘭烽知道自己的東西,被拿出來給別的男人用,氣急敗壞的樣子,有點想笑。

大林二林依次張弓,居然技藝都十分出色。

府裏的宮女黃門們都在鼓掌,白禾道:“二位郎君如何有這樣的好箭法?”

二林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瞞着殿下,我和阿兄都是獵戶出身,歪打正着,讓娘子們見笑了。”

福嘉看得出神,卻一直沒開口。

白禾問:“殿下,怎麽樣,留着消遣消遣?”

福嘉搖搖頭:“算了,還差點意思。”

她發着呆想,漂亮又能幹的郎君,滿地跑。那蘭烽又有什麽不一樣之處呢?

除卻父輩的光環,前世身份的壓迫感,蘭烽特殊些的地方,無非就是脾氣倔,性子傲,偶爾還有令人費解的霸道。難不成她是有點自虐傾向的?

白禾十分惋惜:“穗穗的陪嫁,還缺幾個家丁,不如把大林二林列在單子上。”

陪嫁給了穗穗,只要她交代一聲,若是以後福嘉想起來,叫回公主府,還不是左手倒右手的事兒。

福嘉哪會看不出她那點兒小心思,她笑了笑:“行吧。”

除夕那日,下了一場大雪,福嘉早早搬到行宮來,穗穗和白禾陪着她。屋裏暖融融的,只開着一扇窗。

福嘉看着坐在毯子上,同白禾拌嘴的穗穗,前世她在這座行宮裏,是沒有這樣好時候的,做人是不是應當知足常樂才對。

白禾伶牙俐齒,穗穗說不過她,用蠻力推了她一下。

白禾道:“你馬上要做人家新婦了,還這麽粗暴,我看孔五郎都打不過你。”

穗穗氣死了:“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福嘉勉為其難地拉架:“好了好了,別把穗穗臉打破相了,年後人家要見諸多貴客的。”

穗穗委委屈屈:“好想一直陪着殿下,無憂無慮。”

這說的倒是實話,福嘉想起蘭烽說,穗穗說不定更喜歡一輩子待在公主府。她現在認可了,只是她後半生兇吉未蔔,舍不得将這兩個人拉進莫測的漩渦。

福嘉換了話頭:“五郎過年不回來了,想不想他?”

穗穗脫口而出:“說不想是假的。不過環州那邊卯着勁兒對付東胡二太子呢,五郎說忙的沒空合眼,蘭驸馬也沒回來吧?”

福嘉頓了頓,白禾搶過來道:“聽說回來了,不過人家現在畢竟是邊疆重臣,可能是真的忙吧,我聽坤寧宮的中官說,蘭四廂只是回京述職,連口水都沒喝,就往回趕了。”

福嘉平靜道:“他性子持重,應當是一邊同東胡那邊簫易的政敵示好,一邊以逸待勞,想等簫易先動手,這樣把他幹掉之後,就不用損撕毀阿耶的和談。”

穗穗也不是沒聽說過公主和驸馬的傳聞,京城裏好多人都說他們兩已經和離了,白禾還塞了兩個醜八怪給她,說是公主的面首。

不過她不信的。

就算真的和離,這只是個障眼法吧?驸馬權勢日漲,戰亂時期,沒人敢多嘴,和平日子過久了,那些言官保不齊要出來啰嗦的。

而且,公主在替驸馬說話哎。

遠處山上的古塔裏,老和尚笑的臉上褶子都舒展了。自打有一天,一位神情嚴肅的俊俏郎君突然過來,出手闊綽,揮金如土,這座古塔就重煥了生機。

這不,大過年的,又來送錢了。

“連口水都沒喝”的邊疆重臣,站在寒風瑟瑟的塔頂。

蘭烽望着行宮裏的小院子,從白雪映照的下午,坐到冰冷刺骨的日落。

他不覺得冷,福嘉的小屋子裏點着燈,明豔豔的,兩個侍女進進出出,他心裏是暖的。

有些事,後勁特別大。蘭烽回到環州,在枯燥壓抑的軍營生活中,總是會突如其來回想起很多細節。

有時候是福嘉讀郭将軍同僚的信時,嘻嘻哈哈說得那句“我小時候有一次發燒,燒得腦子都不清楚了”。

他一邊心疼,疼的胸腔都是酸澀脹痛的,一邊又忽然聽見自己氣急敗壞地說“你可以現在就同我和離”。

蘭烽閉上眼,氣息不穩地吐出一口氣,前線戰事吃緊,時間不多了,他日出之前必須離開西京。

夜裏穗穗和福嘉早早就睡着了,只剩下白禾一個人堅持守歲。

她把一段鞭炮系在竹竿子上,讓外面守門的侍衛幫着點燃。

陪着來行宮的侍衛是從宮裏跟來的,也是福嘉與白禾的心腹。

他蹲在白禾身邊,擰開火折子,對着擱在一邊的包裹努努嘴:“蘭驸馬方才留下的。”

白禾瞅了一眼包裹,用一塊舊麻布裹得嚴嚴實實,一看就不是什麽值錢東西。

偏生殿下就好這一口。

鞭炮霹靂吧啦,炮竹大紅的紙衣炸的粉碎,揚起一陣血紅的煙霧。

福嘉和穗穗還是被吵醒了,兩個人一臉不情願的坐起來。

白禾抱着蘭烽那個小包裹,走到福嘉床前,做了一福:“殿下,有個人送了東西來。”

福嘉臉上的睡意一點也沒了。

穗穗原本躺在屏風外榻邊的床上,十分天真地問:“誰送的呀?新年禮嗎?”

福嘉把包裹接過來,塞在枕頭後面:“什麽破東西,別管了,睡覺要緊。”

穗穗是個老實孩子,聽福嘉這樣說,也沒什麽太大的興趣,翻了個身又睡了。

白禾在耳房裏睡,她睡得淺,剛睡着沒多久,就聽見裏面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

她無奈探頭去看,竟然發現是福嘉撩開絨毯,借着微弱地月光偷看着什麽。

想幹什麽,是殿下自己的事,可是她心疼殿下的眼睛。

想了想,她還是點了燈過去,放在床頭:“殿下,您是不是口渴?”

她掩飾地端着茶碗放下來,問她:“殿下仔細着,別嗆到。”

福嘉知道逃不過她的眼睛,倒像是小孩子做錯事,難為情地解釋:“我就是有點好奇。”

白禾看她窘迫,忍着笑沒說話,放下燈走了。

福嘉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好不争氣,包裹上的死結她還沒研究出來怎麽解開,頓時也洩了氣。

把包裹連同枕頭一起塞進床榻最裏面,還狠狠地踹了一腳。

破東西,破東西,誰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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