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番外:前世
番外:前世
元佑十四年秋, 環州城。
蘭家一家五口人,在城內住了大半年。雖說這裏風沙比并州城大,可是住着禦賜的宅子, 環州本地大小官員,又對蘭家照顧有加, 他們日子過的算是滋潤。
蘭家老太太在院子門口曬太陽,一會兒的功夫, 便有人來說媒。
媒婆先是奉承了幾句,從已故的蘭知州誇到了在環慶路軍中服役的大郎身上:“我聽隔壁吳班直說, 你家大郎立了不少功吧, 可還有相好的小娘子了?”
老太太提起蘭烽,就傷心不已, 連連擺手:“我家大郎, 說不得……”
媒婆聽老太太叨叨半天, 才聽懂了。
原來當今聖上本想給大郎指一門好親事,還沒張嘴, 剛有風聲傳出來, 那待定的小娘子便在家中尋死覓活, 說環州氣候差不說,蘭家還是大火坑,一時間西京城裏有姑娘待字閨中的,人人自危。
晚些時候,蘭烽披星戴月的回來了,劉叔便給他摘蓑衣,邊同他抱怨白日的事情:“老太太白日裏又哭過一場, 說這輩子是報不上重孫了。”
說起這件事,蘭烽心裏簡直倍感輕松, 否則聖上賜婚,豈有轉圜的餘地?
他敷衍了事地道:“我早說了,我心裏有人了,怎麽好娶什麽京城裏的嬌氣娘子?”
劉叔拿掃帚狠狠頂他胳膊,小聲道:“你還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說辭,不就是為了給要面子嗎?還說什麽你的心上人是表小姐,表小姐人呢?你還記得人家長什麽模樣?”
蘭烽無所謂的笑笑。賜婚之事耽擱下來沒多久,他在慶州當小官的舅舅就來找他,說家裏表妹茹娘子與人私奔了,說出去難聽。恰巧兩人小時候有過玩笑話的娃娃親,不如打個幌子,就說蘭烽在老家有個相好的表妹,二人情投意合,也省得聖上再為他的婚事費心。
蘭烽求之不得,立刻答應下來。話傳到西京,李亨賜了一筆數額龐大的喜錢,這件事就算了了。
蘭烽好像一顆粗糙的老樹,心裏舒坦,不怕疼,也不躲。他慢悠悠換好衣裳,又拿幹淨涼水沖了手腳,就獨自進屋去了。
迎着油燈,他把自己那把匕首擦得很幹淨,動作小心翼翼地,臉上卻是在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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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他在慶州練兵,夜裏睡覺之前,聽說慶州轉運使原本與西京一位公主有婚約,後來又被退婚。
坊間傳聞,是那位公主派了貼身宮女去試婚,試完了發現這準驸馬不行,就給他打發到這苦寒之地來。
西京城裏有許多位公主,遠在千裏之外,民間并不很能分得清。是以他們聚在一起說的時候,有說那公主叫骊珠,有說叫康平的。
蘭烽終于忍不住,開口加入了這場他原本嗤之以鼻的談話:“骊珠殿下是陛下的姐姐,如今年近四十,驸馬換過一個,孩子都有好幾個了。”
衆人訝異不已,這時候有人道:“啊,我記起來了,那位公主叫福嘉。是郭将軍的妹妹,郭皇後的長女!這回準不錯。”
蘭烽動作頓住,感覺渾身的血液忽然沸騰了,又迅速的冷下去,胸口的心髒突突直跳。
好在燈已經熄了,無人注意到他的異樣。蘭烽慢慢把發抖的手指藏到被子下,仰躺在炕上。
畢竟白日裏累壞了,閑談之後,很快呼嚕聲四起。蘭烽睡不着,他想起幾年前,蘭知州對他說:“你要報效公主,就要好好當兵打仗,邊境安寧,公主得萬民供奉,此生才能活得順遂。”
公主對他有恩,他一直銘記在心,沒有一刻敢忘記。
如今公主的驸馬不行,本該是件悲催的事,他應該為公主惋惜,祈求神明保佑公主早日覓得良人。
可他心裏想的,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
震驚和心疼之餘,他還有些難以啓齒的慶幸。
雖然他自知對方遙不可及,卻忍不住慶幸,她還不屬于任何人。
往後數日,辛苦或危險的一日終了,蘭烽總要把小時候的事情拿出來回憶一番。
回憶裏的公主小臉雪白,穿着一件紅色的棉襖,她笑起來眼睛彎彎,她在同他一個人說話:“剛才那麽多人裏,你射箭最準,這把匕首,是前些日子裏宮裏新制的,樣式我特別喜歡,賞你了!”
翻飛的思緒在這句話說完,就結束了,蘭烽克制自己不繼續胡思亂想。再多想,會亵渎神女。
後來他升任薛經略使的副将,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個春天,他陪同對方進京述職。
李墨硯登基後,疑心病極重。為了打壓政敵,他撸掉了幾乎所有可能與曹家相關的官僚,也對力圖緩和與東胡關系的手段殘忍。
蘭烽作為先帝寵臣的兒子,在這時候,倒是陰差陽錯地成了獲利者,他升官兒升的飛快,李墨硯還專程同他說了幾句話。
“你來環慶路也有一年多了,”李墨硯看着他堅毅的面容,忍不住生出幾分好感,他大概了解了蘭烽這段時日的軍功,道:“等滿兩年,就調回并州做個通判吧。”
蘭烽叩首謝恩,他擡頭窺見龍顏,想從小皇帝臉上,看到一點他姐姐長大後的模樣。
那時候正是春日,述職結束,經略使帶着他們在西京城裏玩了兩日。
蘭烽是過慣苦日子的,在紙醉金迷的不夜城裏,他不如同僚那樣适應與沉迷,他只感到無所适從。
臨走那天,幾個人在街上采買,打算帶一點耐擺的吃食回去分給沒來的同袍。突然看到一架小辇悠悠過來,不少人駐足望去。
小辇上擡得是個一身薄襖的娘子,雪白的半臂,肩上有一圈兔毛,衣裙上點綴着串串紅梅,她眉目侬麗明豔,偏生又神色冷淡,看去便曉得不是好親近的女子。
蘭烽盯着那人看的目不轉睛,薛經略好笑道:“昨晚上假正經呢,嗯?看來還是哥哥給你挑的姑娘不夠漂亮。”
蘭烽置若罔聞,身體下意識朝那人離去的方向,又跟了兩步。
一旁同行的幾人,看他這丢魂似的模樣,都奇怪的很,有人忍不住問道:“這是哪位貴人啊?”
“聽你們口音,是慶州那邊的呀?”看熱鬧的人不吝解釋:“這是福嘉殿下呀,當今聖上的親姐姐。”
蘭烽腦子嗡了一下,真的是她,她和小時候長得不一樣了,但是同李墨硯很像?
也不是,總之,他一眼看到她,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薛經略眼疾手快,拉住似乎就要跑上前去的蘭烽:“嘿!蘭大郎?”
蘭烽回過神,福嘉已經走遠,他望着面色怪異的同袍們,有些尴尬的解釋:“對不起。”
薛經略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
那一眼,和小時候的溫馨不一樣了,蘭烽在此後數年,都沒能離得這樣近地看一眼她。
再次見到她,李墨硯橫死,福嘉已經被軟禁在行宮內。
他在并州,和趙端平同為前朝餘孽,手握重兵,隐隐有了與朝廷分庭抗禮的意味。
大皇子并不怎麽在意金瓯無缺,他半路上位,只想着囫囵混個富貴君主。在他看來,河東路這樣偏遠地界,趙端平與蘭烽想做土皇帝,便随他們去,只要承認自己是皇帝便可。
故而蘭烽身份敏感,那以後,他再想回西京,只能便裝用別人的身份去。
好在福嘉人在城外,他想去看一眼,只要躲在行宮對面野山上的塔中,就能看到她。
他在塔裏看着小小的影子,在樹下一坐就是一整日,不與人說話,也不作別的消遣。
漆黑的雨夜,雷電交織,趙端平問他:“你想好了,做反賊,你爹的一世英名毀于一旦,成不了,我們都是五馬分屍的命。”
蘭烽道:“我同我爹一樣,從來只是為了良心。”
大軍攻近西京城附近的那幾日,蘭烽心急如焚,怕福嘉情況有變,挑了最得力的人,先去救她出來。
可是他們沒有帶回那個健康鮮活的小公主,福嘉被抱下來,面色呈現出不正常的潮紅色。
她受了傷,傷不算深,但是創口有毒,太醫局的人圍着她清理出一盆盆血水,她臉色漸漸白得像一張紙。
蘭烽守在她床前,覺得自己那一年的記憶出了差池。京城街頭明豔而驕傲的福嘉,不當是如此羸弱的模樣。
政變與收尾,持續了整整二十天。福嘉一直艱難的或者,病情幾經輾轉,她一直很痛苦,卻始終沒咽下那口氣。
蘭烽白日裏忙着清除餘孽,夜裏來陪福嘉,整個人暴躁而脆弱。
趙端平是知道他們那些事的,他不好說什麽。
薛經略看着他,想到很多年前在西京街頭,蘭烽一反常态的表現。久久沉默之後,才開口問:“蘭宣撫,那個時候,是你第一次見她嗎?”
蘭烽木然動了動頭:“不是,我們小時候就認得。”
薛經略安慰他:“別太悲觀,等她醒過來,我和你趙大哥作主,給你們辦喜事,再去向田太後求旨,給你們賜婚,讓你當驸馬。”
蘭烽一時沒轉過彎來:“當驸馬?”
薛經略牙疼一般看着他:“嗯?不然呢,你不喜歡她,為了她費這麽大勁兒?”
蘭烽愣了很長時間,連薛經略走了都不知道。他看着面色蒼白的福嘉,一點點拼湊起這麽多年的記憶,才恍然覺察,原來他的這種執念,又叫喜歡。
小皇帝登基大典結束,田知意牽着兒子的手,來看這位素未謀面的姑姑。
福嘉和李墨硯長得像,田知意看着她,眼神忍不住溫柔起來:“虞兒,你看看皇姑姑,你父皇和她很像。”
小皇帝膽子不算大,怯生生地看着她,小聲對母親說:“阿娘,她是不是死了?”
田知意低聲斥他,又拉他過來:“姑姑想活,姑姑也想看看你。”
小皇帝大着膽子上前,躺着的人很好看,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兇巴巴的蘭将軍:“對不起,我可以和姑姑說兩句話嗎?”
蘭烽颔首。
小皇帝湊過去,對福嘉說:“姑姑,你快點醒來吧,阿娘說壞人已經被打死了。你醒過來吧,我們一起過好日子。”
他猶豫了一下,聲音更低了:“蘭将軍一直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了。”
夜裏蘭烽趴在床頭睡着,窗棱被風掀開,春風不算寒涼,但是下着小雨。小黃門着急去關窗,蘭烽也醒過來,幾個醫侍過來換藥,才發現福嘉不知道何時已經咽氣。
趙端平和薛将軍都擔心蘭烽,豈料他十分鎮定,古井無波地操持着福嘉的後事。
入陵那日,福嘉的棺椁進入地宮,蘭烽很突然的笑了一下。
薛經略悚然看着他。
蘭烽說:“你那天的提議,只對了一半。我應當趁她還活着,就與她成親。現在晚了。”
等夜深人靜,蘭烽帶着那把早就被福嘉忘了幹淨的漂亮匕首,地宮森冷,蘭烽特意給她選了一處安靜的地方。
他試着推了推厚重的石椁,像是有千斤重,紋絲不動。
“也不是非要打開,”他自嘲地笑笑:“我只是怕我說的話,你聽不見。”
“要是有下輩子,”這裏沒有人,任何妄想大概都可以被包容,他說:“我想做你名正言順的驸馬。”
眼前是一片血色,像她那日肩上的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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