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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第1章

“店裏現在有點忙,得等會兒才能過去。”

鐘淇挂掉電話,遠處正好響起一聲悶雷。

姐姐鐘雪從收銀臺後擡起眼皮:“又是那小子?”

鐘淇點頭:“嗯。”

“他找你幹什麽,又找借口請假?”

鐘淇利用暑假幫一個叫戴卓的高中生補課,離這兒不遠,幾百米的距離。

鐘淇回答:“幫他收拾一下家裏。”

“你又不是他保姆,管這些幹嘛?”

鐘淇晃了晃對話框裏的紅包:“額外付費,舉手之勞咯。”

點完收款,她又給戴卓發了條消息:明晚的課別忘了。

鐘淇的家教課每周兩節,一共四百塊,再加上替戴卓處理雜事的跑腿費,生活費是自給自足,不用再跟家裏要了。

“現在的高中生真不得了。”鐘雪啧啧兩聲,“手頭比咱倆還寬裕。”

鐘淇聳聳肩,不置可否。

戴卓家庭優渥,但是個留守大兒童。父母在外地忙于生意,除了零花錢足夠,其他的都疏于照顧。

這導致這位公子哥還未滿十八歲,就穿幾千塊的球鞋,戴上萬的手表,考個位的分數。

他父母只好交代一位長輩常來探望,督促學習。

剛才在電話裏,戴卓一口一個淇姐,求她幫他的角蛙和蜥蜴喂食,把它們藏到窗簾後面,還有他剛買的兩雙球鞋,記得把鞋盒塞到床底下,塞深一點……全是跟學習無關的零碎小事。

雖然是在省重點讀書,可戴卓對學習毫無興趣,三天兩頭找借口逃掉補課。

鐘淇曾聽戴卓家的鄰居阿姨議論,說來看戴卓的男人儀表堂堂,氣場強大。

她不以為然,戴卓這位叔叔八成不大上心,不然她怎麽從沒見過,而且戴卓的成績次次下滑,毫無進步。

戴卓喜歡收藏球鞋,還喜歡養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物,每次求鐘淇幫忙,都是為了應付長輩的突擊檢查,把跟學習無關的東西都藏起來。

三分鐘路程,十分鐘內完成任務,鐘淇習慣守時,動作利落,從來沒跟戴卓的長輩打過照面。

鐘雪回頭看了眼陰沉的天,悶雷變成由遠及近的滾雷,外面的樹搖晃幅度逐漸增大。

她對妹妹說:“要下雨了,看這架勢又是暴雨,你要去就趕緊去。”

鐘淇沖門外揚下巴:“先搬東西吧。”

店門口壘了些礦泉水箱子,兩個放冰鎮飲料的小冷櫃,還有一個投幣的搖搖樂。店門口地勢低,經常會有雨水倒灌進來,一會兒要真的下雨,鐘雪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

今年安城這天氣有些奇怪,入夏後,經常早晨晴空萬裏,下午三四點開始變天,然後暴雨一直下到傍晚。

這樣搬進搬出的動作,每隔幾天就要來一遍。

鐘淇斷了門口的電,熟練地給搖搖樂罩上塑料布,又把小冷櫃搬進室內。

她折返出去搬礦泉水箱子,冷不丁迎面吃了一口雨前狂風帶來的土。

行道樹東倒西歪,風吹得殘破的招牌嘩啦嘩啦響。

鐘淇盯着那幾個字——書琴便利店幾個字和藍天白雲背景,因為常年暴曬都掉了色。

書琴便利店坐落于老城區藍天巷的中心地帶,裝修遠不如連鎖便利店精致,最多算個大點的小賣部,來光顧的也都是附近的街坊鄰居。

豆大的雨滴開始砸向地面,雨瞬時轉大。鐘雪忍不住抱怨:“咱這條巷子幹脆改名叫暴雨巷算了,七月份見過幾個藍天?”

搬完東西,鐘淇熟練地拿出一塊木板,擋在門口。

做完這一切,她松了口氣,卻也滿頭都是汗。

生活多年如一日地辛苦,只是她早就習慣了。

“媽現在是住在麻友家了?我也就周末有空來幫忙,下個月你再一開學,誰來顧店?”鐘雪捶腰。

鐘淇接過話茬,帶着滿不在乎的情緒:“書琴心情不好,她釋放一下壓力也沒什麽。”

/

突如其來的暴雨讓店裏湧進幾個顧客,再加上外擺的東西都搬了回來,店裏一下子變得擁擠不堪,光線都暗了幾分。

街坊們躲雨閑聊,交談聲混雜着雨聲,往鐘淇很想清淨的耳朵裏湧。

這時,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出現在貨架之間,鐘淇擡眸看過去,耳朵裏那些噪音意外地戛然而止。

她沒法不留意到這個男人。店裏多是熟客生意,只有他是生面孔。

他精致的外表跟周遭雜亂的環境相斥,可氣場無比沉靜,并不過分顯得他像個天外來客。

眼前阻礙頗多,貨物琳琅滿目,他找了好一陣子都無果,但深色的眼眸中仍住着耐心和從容。

鐘淇收回神,擡高聲音替他指了路:“傘在最裏面的貨架,最上面那層。透明的十塊,黑色的那種三十六。”

男人似是有些意外,星眼微擡,對上一張有些狼狽但足夠漂亮的臉蛋。

鐘淇沒有讀心術,她只是擅長察言觀色罷了。

他向鐘淇禮貌性地點了點頭,按照她指的位置成功找到了傘——貨架最頂層,就算一米六八的鐘淇也要踮腳,而他很輕松就拿到了。

結賬的時候,鐘淇看到進賬數額後面多了個零。

他似乎沒發現。

鐘淇看了他一眼,還是提醒他:“是三十六,您掃了三百六。”

怎麽會有人這麽不把錢當錢,跟她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學生一樣。

鐘淇用手機給男人退回多出來的金額,正好瞥見他的收款名字:李*生。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李……先生?

街坊們也打量着這位陌生年輕人,熱心地勸他過會兒再走:“西服料子挺貴的吧,淋壞了怪可惜的。”

暴雨如注。

他還真就聽勸,握着新傘站在門口,似乎并不急這一時。

街坊們的話題從世界局勢聊到孩子月考成績,最後落到姐妹二人身上。

“最近怎麽總是你們倆在店裏,你媽呢?”

鐘淇聳肩,沒做回答。

“要我說,這就是書琴的不對了,女孩子花一樣的年紀,就應該去玩,去談戀愛,整天守着店像什麽樣子嘛,是吧小淇?”其中一個近乎禿頂的中年男人用指關節敲了敲櫃臺玻璃,“跟劉叔說說,你在學校肯定有不少人追吧?”

鐘淇抿唇搖頭:“沒有。”

“怎麽會,你這麽高的顏值。”

鐘淇在心裏暗罵一句,老東西,還知道顏值這個新鮮詞。

“因為我們家克男人。”她面色平靜地說。

誰都知道鐘書琴一個人拉扯兩個女兒長大。

鐘淇沒有見過父親,這個人似乎從來不存在,家裏人也從不在她面前提起。

三個月前,外公因一場意外去世,這個家裏便只剩下外婆,鐘書琴,鐘雪和鐘淇四個女人。

黑色西裝的背影側目,餘光分給鐘淇一些。

有趣。

劉叔臉上浮出複雜的表情。

“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您親口說的,您忘了嗎?”

鐘淇嘴角滲出一絲笑,雖然是在笑,可看着比外面豆大的雨點還要陰冷。

她用八卦本身狠狠地報複了八卦的鄰居們。

/

雨勢轉小一些,街坊們沉默地散去。

鐘雪過來摸了摸鐘淇的頭發,像是給她順毛,又像是有些意外:“你還好吧?”

“我很好啊。”鐘淇聳肩。

媽媽和姐姐再怎麽粉飾太平,她也聽得到那些閑言碎語。

她奉還的,遠不足那些人說過的難聽話的十分之一。

剛才的尴尬場面已經在她這裏翻篇,此刻,她正盯着門口西裝革履的男人。

他本來也要走了,結果被一通電話拴住了腳步。融着雨聲,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能看到一截戴着手表的清瘦手腕。她認得這個手表,戴卓也戴同樣牌子的手表,價格不菲。

鐘淇的注意力又放回他裁剪精細的衣服上。她摸着下巴,心想,面試的時候是不是也應該買一套正裝?

可看他衣服的質感和裁剪,肯定不便宜。

開學後就是大四了,室友們有的備戰考研,有的四處找實習。她心儀本地一家做策展的公司,聽學姐說這家公司選人異常嚴苛,而且幾乎不招實習生,她的簡歷已經發出去一個禮拜了,還沒收到回複。

發呆發得太久,鐘雪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發什麽呆,你不是要去你那學生家?”

鐘淇回過神,看了眼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就五點了。

戴卓再三叮囑,要在五點前收拾好,不然他的那些玩意被家裏長輩看到,會捅到他爸媽那裏去。

這位天不怕地不怕、花錢如流水的二世祖,還有害怕的人?

鐘淇在店門口抓起小花傘,往戴卓家趕去。

這一片都是老房子,年輕人基本都已搬離,只有大部分老人還守着這個地方。

鐘淇一家還住在這裏,是因為她們無處可去。

鐘淇從記事起,她就沒有自己的房間,母女三人擠在一間狹小的出租屋,搬了一次又一次的家。

後來鐘書琴回到藍天巷開店,帶着姐妹倆住進了外公外婆的老房子。對于鐘淇來說,這裏已經是她住過的最好的家,起碼有一張屬于自己的床。

就算藍天巷風光不再,還是有自身優勢的,比如,生活便利,交通方便。

戴卓家的老房子是兩層的自建房,每層兩套,據說是老人留給幾個兒女各一套。

戴卓家在二樓東邊。他父母為了兒子讀書方便,重新裝修了一遍,大門也裝了指紋鎖。

鐘淇輸入密碼,進門就看到客廳地上散落着幾個鞋盒,都是空的,小票亂扔在一旁。

小票上的數字讓人心驚膽戰。

這小子一雙鞋是她兩個月的家教費。而同樣款式的不同顏色,他買了兩雙。

高中男生的房間張牙舞爪的,就像他本人一樣。

鐘淇把鞋盒塞進幾乎沒有空隙的床下,又給角蛙喂了面包蟲。

平時有餘裕,她還會逗逗那兩只綠色小生物,只是今天時間緊張,她收拾完就要撤。

她把角蛙和蜥蜴的亞克力盒放在窗臺上,掖好窗簾,看了眼時間,距離五點還有五分鐘。

剛松一口氣,忽然,窗外一把黑色的傘映入眼簾。

定睛片刻,她發覺不太對勁。

他是朝着戴卓家這邊走過來的,已經到了樓下。

收傘的瞬間,鐘淇認出,這是剛才在便利店買傘的“李先生”。

難道他就是戴卓口中的那個“長輩”?

鐘淇大腦中的信息迅速彙集:儀表堂堂、氣場強大,還有同品牌的手表……不是他還能是誰?

只是,作為叔叔,他好像有些過于年輕了。

事态已經不容她多想了。就算現在她用最快的速度沖出去,也會跟那個李先生在樓梯打個照面。

到時候她要怎麽解釋?

這家裏唯一能藏的地方只有床底下,還被戴卓的鞋盒塞滿了。

可如果不出去,萬一人家進來了,更說不清。

她回頭看了一眼窗戶,無路可逃。

犧牲自己,還是出賣戴卓,這是一個緊迫的問題。

鐘淇聽見了上樓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逼近,她站在門口,焦灼地摳着手指。

最終,她放棄了出賣戴卓這條路。她是收錢辦事,還是要有職業道德在。

腳步在門口停了下來。

鐘淇在腦中搜尋各種足夠合理的化解方法,忽然間又想起一個致命的問題——她的小花傘還在門外放着。

她被堵在屋裏了。

門口的傘證明裏面有人,而且不是戴卓本人。

門上有個電子貓眼,但屏幕不亮,她也不會用。外面到底什麽狀況,她完全不知道。

她幾乎不敢呼吸,緊緊貼着門板,聽門外的響動。

忽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鐘淇以為是自己的,在身上亂摸一通後,才聽到門外的一聲“喂”。

只隔着一層門板,男人的說話聲和在耳邊沒區別。

他似乎是故意讓她聽清楚,一字一句,喜怒難辨:“那就都走人。”

溫柔又狠戾。

這個電話不是給她的喘息機會,而是她完蛋的倒計時。

鐘淇打了個冷戰。

她聽出這人不好惹,每過一秒,她就為自己的處境多擔心一點。

男人的說話聲漸弱,像是背過身去了。

鐘淇剛緊貼上門板,下一秒,他的聲音卻突然又出現在耳邊:“行,先這樣,等我回去再說。”

“我在辦一件大事。”

一半恐吓,一半惡趣味。

他肯定知道屋裏有人。

鐘淇絕望之餘想,外表如此溫柔沉穩的一個人,卻有這樣的心性。

如果足夠有耐心的話,他可以慢慢等着她主動開門,甕中捉鼈。

雖然鐘淇很不願意把自己形容成鼈,但事實如此,她現在無路可走。

這人不是個善茬。

鐘淇兩眼緊閉,做赴死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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