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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第2章
鐘淇屏息聽着門外的響動。
雨聲是背景音,心跳是主旋律。
未知讓她煩躁不已,明明是來幫忙,卻幫出了做賊的感覺。
就在她以為要被拿捏的時候,隔壁門鎖有鑰匙轉動的聲音,之後是輕微但清脆的關門聲。
世界忽然之間歸于平靜。
鐘淇站在門口地墊上,耳朵緊貼着門,像一只警惕的貓。
又等了幾分鐘,确定外面沒有任何動靜了,她才輕手輕腳地旋開門。
探頭看了看,沒人。
她拿着傘快速跑下樓。
李逸生在窗邊目睹了小花傘的逃離。
雨傘滴落的水跡樓梯口就有了,他從踏上樓梯的那一刻就猜出家裏有人,從傘的樣式看,裏面大概率也不是戴卓。
這裏是外公外婆曾經的家,學生時代的寒暑假,他都在這裏度過。
這個家的陳設都沒變,有很多屬于他的東西,角落裏的鋼琴,牆上的書法作品——外公寫得一手好字,可家裏裱起來的,幾乎都是他的作品。
藍天巷的位置無可替代,可畢竟時間久了,居住環境不算太好。再加上老人近些年身體不好,車難開進來,幾年前就搬離了。
老人的四套房子平分給了四個兒女,二樓西邊這套是他們家的,東邊那套是舅舅家的。如今除了戴卓上學住這裏外,其餘房子都空着。
舅舅告知了自家的密碼,拜托李逸生每個月過來看幾次,為的是看住戴卓,別總幹些跟學習無關的事。
他從不在家裏沒人時進入。
處于青春期的高中生,最需要自尊和隐私,盡管他這個表弟不是什麽讓人省心的主。
小花傘消失在視線中。
到底是誰能自由出入戴卓家?李逸生琢磨,這小子可能戀愛了。
他抹了下窗臺上的塵土,覺得待會有必要問問戴卓。
/
鐘淇回到店裏,帆布鞋都濕透了。
她驚魂未定,總覺得不安,每隔幾分鐘就看一眼手機。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辦砸了件事。
坐在收銀臺,一眼就能看到放傘的貨架,這讓她又想起那位李先生。
沉靜的眉眼,還有隔着一道門守株待兔般的威脅。
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鐘雪驚呼有彩虹,鐘淇無精打采地縮在收銀臺後,沒去看。
忽然間,手機響了一聲。
鐘淇深吸一口氣,解鎖屏幕。
下一秒,緊抿的嘴角漾出笑——不是她預支的驚吓,是意外之喜。
她投簡歷的那家公司回複了郵件,約她周一下午去面試。
一個多禮拜沒消息,她本以為不會收到回複了。
鐘雪倚着門看晚霞和彩虹,回頭想再叫鐘淇,結果正好撞上妹妹掩藏不住的笑意。
她這個妹妹,冷清,安靜,很愛發呆,極少有發自內心笑的時候。
而現在,就是那個“極少數時候”。
“瞧你樂的,有什麽好事?”
鐘淇心情大好,跑過來用胳膊勾住鐘雪,把手機屏幕亮給她看。
“這家公司很難進的。”鐘淇語氣裏透着輕快。
“設計總監助理?這跟你專業差得有點遠吧。”鐘雪眉毛擡了老高。
“既然已經讓我去面試了,說明我符合他們的選人标準。”
據說這家公司并不看重專業對口程度,更重視個人能力。
鐘淇有這方面的積累。
好朋友景雯在美院視覺傳達專業,她跟着學了修圖軟件,在課餘時間經常接一些活賺外快,設計海報或者名片、折頁。幾年下來,景雯說她都可以拿個第二學位了。
鐘淇跟姐姐說起,這家公司平均薪資高,福利豐厚,就算是實習生,也能獲得不錯的報酬。
這對鐘淇來說是個好消息。
鐘雪卻只注意到了她便宜的短袖和舊裙子。
鐘雪從小就覺得,鐘淇中了基因彩票。
鐘書琴相貌平平,是扔在人堆裏找不出的那種中年婦女。
鐘淇沒有關于父親的任何記憶,可鐘雪有。在她模糊的記憶中,父親也是個長相普通的人,不然怎麽會生出如此普通的她。
甚至在十多歲的年紀,因為青春期對相貌的在意,因為心裏微妙的不平衡,鐘雪還用圓珠筆戳破過妹妹的臉,導致鐘淇右眼角擁有了一顆永久的人造淚痣。
鐘淇打破了普通的魔咒,擁有了一副美好皮囊,從此再沒得到命運的任何優待。
鐘雪望着鐘淇漂亮臉蛋上的痣,心生愧疚:“我給你轉些錢,去買身好衣服。”
鐘淇知道姐姐也沒錢。
過去幾個月,家裏發生了太多事,外公去世,外婆和書琴相繼生病,書琴又做了手術,經濟方面全靠鐘雪頂着。
鐘淇擺擺手:“你的工資還是留着自己花吧,我有外快。”
話是放出去了,她心裏卻犯嘀咕。
大概是戴卓父母太忙了,上個月的家教費至今還沒轉給她。
而這個月又已經過去了大半。
她知道戴卓手裏有錢,可直接跟學生要,實在不大妥當。
她又想到那個付錯錢的李先生,要是她也有把錢不當錢的底氣就好了。
她默默嘆了口氣。
/
一直到天将将擦黑,戴卓才慢悠悠回家。
快到時,他看見路邊的暗影裏站了個穿白色襯衫的男人,袖口挽到手肘處。
戴卓見李逸生,有種沒寫作業又撞上班主任的心虛感。
至于他為什麽這麽怕李逸生,是因為他知道他這個表哥狠得可怕。平時文明如斯,瘋起來他真的佩服。
敢在家宴上跟長輩們掀桌,他們家也只有李逸生一個。
他只是混不吝,他也怕瘋子。
戴卓開了句玩笑緩解氣氛:“哥,怎麽穿這麽正式,你今天結婚?”
李逸生皮笑肉不笑,跟着逗趣:“沒錯,跟你們班主任結的,婚禮誓詞念的是你的成績單。”
戴卓立刻縮着脖子:“哥,咱能不開這種恐怖玩笑不?”
他可不敢想班主任變成嫂子的恐怖場面。
李逸生笑容瞬間消失,正色道:“見完客戶過來的。”
看李逸生正經,戴卓也趕緊收起嬉皮笑臉,殷勤道:“哥,等多久了,累嗎?”
李逸生擡腕看表:“兩小時四十一分鐘。”
“我沒帶傘,就在學校自習了……”他扯着連自己都不會信的謊,試探李逸生是否進過自己家,“下午那會兒雨挺大的,沒飄進家裏吧?”
“不知道。”李逸生搖頭,表示他沒進去,“你沒關好窗?”
戴卓沒套出話,讪讪道:“沒事,應該關好了。”
“吃飯了嗎?一起吃點?”
戴卓忙不疊點頭,跟着李逸生往外走。
又路過書琴便利店。
巷子裏路燈昏暗,襯得書琴便利店裏通透明亮。
姐妹倆都在,鐘雪在理貨,鐘淇坐在收銀臺後,抱着手機眉頭緊鎖,像是有什麽心事。
戴卓捏着鼻子,怪聲怪氣地喊了聲“淇淇姐姐”。
戴卓這樣貓狗都嫌的男生,平時在學校就喜歡逗逗這個逗逗那個,不同的是,同齡人會還他一根中指,而淇姐,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在鐘淇眼中,戴卓這種行為跟未開智的大猩猩沒什麽兩樣。
戴卓嘆了口氣,太沒意思了。
李逸生順着戴卓目光看過去,女孩的頭發用抓夾随意夾在腦後,露出雪白的脖頸,幾縷亂發擋了一半側臉,寧靜而清澈。
他想起白天在店裏,她嗆那個中年男人的場景。
那時的她笑得像只陰險的小狐貍。
撤回目光,他忽然瞥到店門口撐起來晾着的小花傘,眉頭一緊。
再看戴卓熱情過頭的反應,像是越來越驗證了他的猜想。
李逸生不動聲色地詢問:“最近在學校怎麽樣?”
“挺好的。”
“月考成績出了嗎?”
戴卓心裏一驚,他沒告訴過李逸生最近有月考。
畢竟是他爹媽派來的卧底,肯定事先在家裏搜查過一圈了。
還說沒進他們家門,大騙子。
唉,忘了讓淇姐把月考卷子藏起來了。
李逸生并不知道他們月考,只是下午在便利店躲雨時聽了陌生人閑聊,順口問問而已。
沒想到這小子心虛,全都招了:“哥,你別跟我爸媽說,這次八百多名是沒考好,我保證,下次一定有進步,俗話不是說了麽,等你跌落谷底,以後就都是上坡路……”
“八百多名?”李逸生揉了揉眉心,有些發愁。
整個年級一共才一千人。
“你不是看我卷子了麽?”四目相對,這次換戴卓懵了,“……你沒看?”
李逸生看他不打自招,淡淡地斜他一眼,問:“你小子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沒有,絕對沒有。”
戴卓伸出四根手指,發了毒誓,他就算愛上角蛙,愛上蜥蜴,也不會愛上女同學。
“剛才你打招呼的人是誰?”
“誰?”戴卓愣了愣,“你說鐘淇啊,我補課老師。”
鐘淇?
李逸生腦中閃過自己的名字,終其一生……這是個微妙的巧合。
“老師?補什麽課?”
“語文。”
李逸生知道,戴卓是少有的語文都能不及格的大聰明。
“我是一點兒也不想補這課,但我媽說她幾年前高考語文考了145,就當是學霸傳授經驗了。”
李逸生有些意外。
戴卓似乎沒說謊,可既然只是老師,上課時間去就好,為什麽戴卓不在的時候還要去家裏?
片刻後,戴卓才琢磨出李逸生剛才話裏的意思:“不是,哥,你不會以為我喜歡她吧?”
李逸生淡淡地看着他,沒說話。
“她比我大四歲诶,都二十一了!”戴卓趕緊為自己解釋,“我就算找女朋友,也不會找二十一歲的老女人。”
二十一歲的老女人。
這種不經大腦的話也只有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才說得出來。
李逸生飛過去一記眼刀:“你以為你找得到女朋友?”
戴卓聽李逸生語氣不大對勁,忽然反應過來,他表哥比他口中的“老女人”還要大七歲。
“哥,她跟你不一樣,她們家開小店的,再漂亮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李逸生伸手搭上戴卓肩膀:“她是你老師,放尊重點。”
手上帶了些力道,戴卓聽出了警告的意味。
“知道知道。”他順勢轉移話題,“我不着急戀愛,該談戀愛的是你吧,哥,你跟恩菲姐都分手多久了,是時候迎來新感情了……”
肩頭的手掌力道又增加了,戴卓感覺下一秒,他的肩胛骨就要碎了。
“想死,是嗎?”
戴卓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嗷嗷喊叫:“我錯了哥!以後再也不提了!”
“你最好是。”
鐘雪理完貨,想起剛才那幾聲怪叫,從裏面貨架探出頭來,問:“你那學生,是不是腦子有點毛病?”
“你也看出來了。”鐘淇懶懶地回答。
“還以為他喜歡你呢。”
“不可能。”
“為什麽?”
“第一,他沒開智;第二,這位大少爺眼光高着呢。”
鐘淇邊說邊給好朋友景雯發消息,問有沒有适合面試的衣服。
發完消息,她走到店門口伸了個懶腰。
懶腰伸到一半,她才發覺戴卓和他那位“家長”還沒走遠。
昏暗路燈下,男人忽地回頭,沉靜地望向她。
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撞進他深不可測的眸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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