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本朝民風開放,嘉卉帶着青色帷帽,反倒有些引人注目。只是她眼下青黑,是塗脂抹粉都遮掩不住的。
更何況,她如今的身份,已經是徐惠娘。
“......這孩子說是舍不得江夏的春景,纏着我老半天,非要我再帶出來踏青。”
聽着徐太太言笑晏晏和相熟的夫人交談,嘉卉在一旁裝個羞澀扭捏的模樣。
“瞧你,不舍得女兒出嫁,眼睛都哭紅了。可有定好了日子上京?”
徐太太笑道:“定了三月二十九的日子,走水路去京城。”
“好好好,”那位夫人打量着嘉卉露出的一節皎白脖子,“真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合該你得了好造化,往後啊只有享不完的福。”
嘉卉見徐太太面色一僵,仍是低頭沉默不語。
她這般情态,旁人見了也當她将要出閣害羞,只是捂嘴發笑。
等告別了幾位夫人,徐太太吐出一口氣,輕聲道:“這幾人從前都見過她。”
可她們都沒有察覺出不對。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行至昨日發現惠娘屍首的樹下。嘉卉顧不得儀态蹲下仔細打量,錯愕道:“這裏竟然無一絲血跡。”
幾個仆婢得了示意,也都借着鋪地衣的動作圍着柳樹尋找可能存在的證物。
芳草萋萋,絲毫沒有過陳屍的痕跡。
她直起身,面色凝重道:“昨日我丢了魂,并未仔細查看。趙媽媽昨日可有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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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媽媽也只是搖頭,道:“太太,奴婢沒見着。”
這裏并不是惠娘被人殺害的地方!嘉卉來回踱步,也是,傍晚時分雖然游客多半都已經歸家。但畢竟也是朗朗乾坤之下,要不引人察地殺害一個女孩兒,得有多難?
那麽,惠娘又是死在何處,為何要被把她放到柳樹下?
生生像是怕她們尋不到惠娘的屍首。嘉卉揉着額角,她若是殺了人,屍首自然是要處理的越隐秘越好......
她自己足不出戶,但也知道徐惠娘生前時有出門。若是從前就有仇怨,為何又偏偏要挑她帶了衆多仆婢的日子動手?
而賜婚的聖旨下了足足已有三月,在江夏無人不知,節度使府上的小姐要嫁到京城的鎮國公府。
若是依着她的推斷,和這樁婚事有關,似乎也早早便可下手。
嘉卉種種猜疑都被她自己駁回。見徐太太白胖的面頰已經細汗淋漓,道:“太太若是累了,先去馬車上歇息吧。”
不料徐太太卻是冷冷問道:“你該稱呼我什麽?”
她一怔,才讷讷叫了一聲“母親”。
“惠娘,母親不累,還能再陪你逛一圈。”徐太太攜了嘉卉的手,同她一道在池邊慢慢行走。
嘉卉小聲把自己的想法同她說了。
“夫——母親,府上可曾與人結怨過?”嘉卉忍不住問道。
徐太太道:“你父親為官多年,向來是小心t駛得萬年船,從不與人沖突。”
嘉卉不禁分神,她實在是佩服徐太太能把父母親改口得這般迅速。
“可我與惠娘相識五年,也從未聽過她與人交惡。您也知道,她一向性情好。”嘉卉道。
兩人怔怔對望,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心中思緒萬千,不斷閃過各種可能猜測,只是都無實證。嘉卉請求道:“母親能不能請個仵作驗屍?”
“此事我昨晚就和你說過,萬萬不可。”徐太太堅定道。
“可是惠娘......”
嘉卉話說到一半,就覺得背後有一道視線緊緊地盯着她。她裝作不覺,提高了聲量道:“母親,女兒走了許久,倒也有些累了。”
“可要回去了?”
“女兒還想在這裏看景呢。”嘉卉學着惠娘往日撒嬌的語調,搖了搖徐太太的手。
她不引人查地捏了一下徐太太的手指,眼神示意她有人在跟蹤她們。二人腦袋湊在一起小聲說話,遠遠望去,真如親母女一般。
她看着徐太太的嘴唇一張一合,實則留意着四周的動靜。倏然間,聽到有人似乎是躲進了花木間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嘉卉再也忍不住,輕手輕腳地從身後繞過去,堵在了一叢開得茂盛的薔薇前。
“你究竟跑哪兒去了?你可知道家奴私逃是死罪?”見有一行人經過,嘉卉不等躲在花叢中的女孩逃跑,先發制人。
畫屏不可思議地叫了一聲“小姐”。
她還穿着徐府婢女上粉下藍的衣裙,頭發蓬亂,面上沾了塵土。嘉卉閉了閉眼,揮手道:“把這逃奴給我綁回府。”
*
一上馬車,嘉卉摘了帷帽,露出真容。
趙媽媽拖着顫抖不已的畫屏也上了馬車。見徐太太不語,嘉卉開門見山道:“你把昨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一遍。”
畫屏驚疑不定,問道:“您,您怎麽是嘉姑娘?”
看來她和惠娘身形真的很是相像,嘉卉心想,開口道:“我方才也沒說我是誰。”
然而畫屏只是搓着衣角,抽着鼻子哭泣。趙媽媽狠狠打了她一記耳光,才捂着臉嗚嗚開口。
“......昨日是用了午飯後出門。小姐原本和嘉姑娘一起游湖,奴婢在後頭跟着。後來嘉姑娘被人纏住,小姐不耐煩等,就回去歇息了。沒一會兒劉知州家派人來請,說她家擺了帷帳,小姐就去了。”
嘉卉颔首。分別在即,她原本一直和惠娘在一起。
“劉知州家的幾個小姐來請人,卻對我們小姐不冷不熱的,彩屏說她們是嫉妒小姐得了這麽好的婚事,小姐聽了,就告辭了。”畫屏瑟縮在馬車一角,回憶道。
徐太太是絕不會讓她去問知州府詢問的。
“小姐告辭後,回來路上見着了不遠處有賣鹵梅水的攤子,就打發奴婢去買一些來。奴婢買完,遠遠看到小姐在一顆很大的柳樹下,和一個陌生男子說話。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小姐和那個男人就都不見了。”
嘉卉心下猛地一驚,追問道:“你可還記得他長什麽樣?”
“奴婢只瞧了一眼,”畫屏搖搖頭,“身量不算太高,很是清瘦。他臉上長什麽樣,奴婢沒有看到。”
這樣形容的男子,江夏不知有多少。嘉卉又問:“那彩屏呢?”
“彩屏笑嘻嘻的,和我說小姐遇見熟人了。我便和她一道站在原地等候,只是等了許久,都不見小姐回來。”
“奴婢不敢告訴趙媽媽,便和彩屏說分頭去尋。找了許久都沒有找着小姐,連彩屏也尋不到了。奴婢實在不敢聲張。傍晚的時候,遠遠看到趙媽媽似乎是抱起了一個女孩兒上馬車......”
她連忙問道:“你說小姐失蹤前站在一棵柳樹下?”
“對對,和奴婢瞧見趙媽媽抱人的,是同一棵樹!”畫屏懂了嘉卉問話的用意,激動道。
畫屏又抱住徐太太的大腿,痛哭流涕道:“奴婢萬萬不敢私逃。實在是怕小姐出了意外,才不敢回府。”
徐太太一腳踢開,咬牙切齒道:“賤人。”
“你可知小姐如今如何了?”
嘉卉一眼不錯地盯着畫屏,見這婢子癱倒在地,被徐太太發狠的一腳踢得七魂失了六魄,只呆呆搖頭。
她還有許多疑惑,将畫屏扶起,又問道:“既是小姐的熟人,你怎麽會不認識?”
“奴婢不認識,奴婢也從未見過小姐和男子有來往。”畫屏拼命搖頭。
“母親可知道是誰?”
徐太太毫不猶豫道:“我女兒規矩得很,怎會和外男有私交?定是這起子賤人,挑撥了她!”
“奴婢沒有!奴婢也問了彩屏這男人是誰。她不肯告訴我,只說小姐有事和他說。”畫屏辯解道。
“可有說過是什麽事?”嘉卉追問。
畫屏小心地瞧了一眼徐太太的神色,吞吞吐吐道:“彩屏說奴婢傻,男女之間能有什麽事?”
見徐太太氣得額頭青筋突起,嘉卉冷淡地移開了視線。
她教導惠娘五年。知道這個大小姐雖有些頑皮,卻也知書達理,絕無可能在婚期前和外男糾纏不清。
這兩個婢女,她也相熟。彩屏一向很有些小聰明,能說會道,也更得惠娘的器重。而畫屏則見人只是笑,平日裏并不怎麽開口。
彩屏和畫屏之間,是畫屏害怕受罰故意都推脫給了彩屏,還是彩屏早已和外人有勾結呢?
她閉上眼睛,推演了一回惠娘的蹤跡,自言自語道:“怎麽會一瞬間消失了呢......”
鬼神之說,嘉卉歷來不信。可昨日十幾個仆婢前後都在找尋惠娘,直到屍首出現前都是毫無蹤影,實在是常理難以說通。而惠娘的屍首也不知是何時被人放在了樹下,竟然也無旁人撞見的樣子.......
馬車辚辚而行,嘉卉又想到什麽,問道:“那個賣鹵梅水的攤子,可有什麽不對?”
春光大盛,池畔一直有攤販叫賣色色香飲并精細果子。昨日她還和惠娘一道買了綠豆泡水。
“小姐并不愛喝鹵梅水,她突然讓奴婢去買。奴婢以為她是指錯了,還又問了一遍才去的。”
遽然間,她有了個大膽的猜測,莫非鹵梅水是惠娘想買給那個男子的?
“那你買完回來時,小姐已經不見了。鹵梅水你是怎麽處置的?”
畫屏縮着肩膀,道:“奴婢和彩屏分了。”
是了,惠娘并沒有等畫屏買回來就消失不見了。她只覺得自己腦中亂得像纏繞在一起的絲線,怎麽也想不通其中關竅。這陌生男子是和惠娘約好的嗎,會是他殺害了惠娘嗎?
徐太太又執意不肯請仵作......
畢竟,仵作一驗屍就能知曉這具屍體年齡不對勁。她足足比惠娘大了五歲。
“母親,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彩屏。”
徐太太恨恨道:“我會派人去尋。”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嘉卉隐隐覺得這個失蹤的婢女就是關鍵。
徐府到了,嘉卉重又戴上帷帽。被徐太太親熱地攬着,她實在是百般不慣。
門房殷勤地迎上來,口稱“太太,小姐”。徐太太不做理會,一路攜着嘉卉的手,分花拂柳,回到了正院。
“趙媽媽,去将碧紗櫥後收拾出來。”
嘉卉知道是要她住在這裏。她有些無奈,何必再看管她?她們已經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從她答應徐太太替嫁起,就已是欺君之罪,無法回頭。
徐太太拉着她同坐羅漢榻上,道:“你來我府上時,自稱是窮秀才的女兒,父母雙亡。當時我見你容色憔悴,雙手粗糙,确實像過苦日子的人。”
“可這些年我冷眼旁觀,你不僅識文斷字,女紅針黹管家理賬也是樣樣精通。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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