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上京的日子,嘉卉記得還是徐太太兩月前領着惠娘,去玉泉寺找大師算的。
說是難得一見的良辰吉日。
只見天色晴朗,萬裏無雲,日頭照在人身上有和煦暖意。
嘉卉頭戴帷帽,身穿銀紅色縷金百蝶裙,被一衆婢女仆婦簇擁着上了船。除了趙媽媽和一個從前管着徐太太陪嫁田莊的付媽媽,其餘人都是新買進來的。
她們從未見過惠娘,也不知道府上的變故,只當嘉卉就是真正的徐府大小姐。
船是徐家早早定好包下的,艙t房精心收拾過。似乎還真應了良辰吉日的說法,一行人在水路上漂了數日,竟然從無遇見過大風大浪,平穩得很。
嘉卉只在懵懂稚童時坐過船,前幾日都暈船不适。緩過來後,就開始把惠娘遇害後發生的樁樁件件,都有略有詳地寫了下來。
她的雙手被徐太太從外頭請來的婆子仔細修剪過,除去了所有的老繭死皮。如今一握筆都覺得手指生疼。
不僅如此,徐太太還日日讓婢女服侍她香湯沐浴,口含香丸。
船行至富貴風流的淮州時,徐太太又命人靠岸,打發幾個婆子去買了上好的胭脂水粉給她。
嘉卉心頭不解。俗話說娶妻娶賢,她要嫁的又是國公府長子。為何徐太太一門心思把她打扮往嬌柔風情裏打扮?
這日,嘉卉正要回房,就聽見走道旁的艙房裏隐約傳來徐太太的聲音,話語裏夾帶了鎮國公府。她忙矮下身子,見四周無人,豎耳偷聽。
“.......晚上你去尋她,把這些圖冊交給那丫頭,務必讓她學會了!”
“太太放一萬個心。”
“你也對她恭敬些。這丫頭容色逼人,衛家大爺雖然愛寵無數,怕是也沒見過這般美人。切記,一定要讓她籠絡住衛家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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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卉聞言,先沒覺得羞恥。她許久不長個子,又面嫩,勉強說是十五六歲,倒也不算什麽。但這未來“夫君”既然游遍花叢,她要如何混過去?
腳步聲陣陣,似乎有人要從艙房中出來。嘉卉急忙快步離開,只覺自己走的這條路真是萬難。
可她認定了殺害惠娘的人是為了這樁婚事,真兇極有可就在京城。無論如何,她都是要親自去一探究竟的。只能水來土掩,兵來将擋。
回到自己的艙房後,嘉卉一顆心仍是撲通撲通跳得極快。
她才坐定沒一會兒,趙媽媽就來了。二人先前鬧過一場。嘉卉是懶得再計較,趙媽媽是聽了吩咐,又挂着殷勤的笑容喚了聲小姐。
嘉卉知道她的來意,實在不想聽一個無親無故的婆子教導人倫之事。見她拿出圖冊就道:“媽媽放下吧,我母親從前也教過我。”
趙媽媽頓了頓,陪笑站在她身側,一副要監督她翻閱學習的樣子。
這套圖冊精美非凡,筆觸細膩,栩栩如生。嘉卉挨着燭火,一邊看一邊忍不住感嘆徐太太真是下足了功夫。
見她臉上毫無羞恥之态,趙媽媽心中不免鄙夷。
這丫頭本是她相中的兒媳婦,如果卻要嫁到鎮國公府去了。這樣不害臊的丫頭,幸好沒有娶回家。
嘉卉全然不知她心中怎麽想,看完後就推說自己累了要歇息,把婢女仆婦都打發了出去。
船雖行得平穩,床榻仍是微微搖晃,湯湯水聲不絕于耳。她推算着日子,約摸着還有十日才能到京城。徐府早已差人在京中置辦宅子仆從,上京後安頓幾日,定了五月初五端午的好日子成婚。
這樁賜婚來得莫名。徐家從這代才真正發家,當家的老爺太太都是世代在江夏經營,從未帶女兒上京過。
也不知宮中是怎麽想的,點了徐惠娘和衛岐的鴛鴦譜。
她這般琢磨着,便也慢慢睡着了。
*
京城碼頭熱鬧非凡,船來船往。碼頭上叫賣的,卸貨的或是接人的,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繁華盛世,便是如此了。
嘉卉下了船,見身側兩個婢女都是驚喜萬分的模樣,輕聲叮囑了二人不要亂走動。
徐家早先打發上京的邬管事,已經備好了馬車在碼頭等了好幾日。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一直張望着。見到徐太太和嘉卉一行人,連忙迎了上來。
徐太太轉頭大聲吩咐道:“先扶小姐上車。”
一艘大船靠岸,下來的又是一群衣着不凡的女子。早有行人在指指點點,聽了徐太太的話,更是議論起這是哪家的女眷。
聽說是江夏節度使府上的,便有人津津樂道起和鎮國公府的婚事。
邬管事面露詫異,卻沒說什麽,指揮着仆婦小厮搬箱籠。一箱一箱皆是此次行李,至于惠娘的嫁妝,徐家另請了镖局護送進京。
徐太太不耐在碼頭等候,攜了嘉卉先坐上馬車回府邸。這原是個京中富戶的宅子,因着子孫不肖才淪落到變賣家業。
嘉卉聽徐太太提過一嘴,很是嫌棄這來歷。只是東家着急出手,價格實在低廉,又和鎮國公府離得不遠不近,還是買下了。
竈上的婆子還在造飯,徐太太便打發人去給鎮國公府送上拜貼,想領着嘉卉先去見衛府女眷一面。
照理說,兩家婚期在即,國公府很該派仆從在碼頭等候迎接。
可見鎮國公府對這婚事不以為然,嘉卉嚼着一塊金絲黨梅,想道。
沒一會兒,跑腿的小厮就回來了。徐太太飯也不等了,忙命婢女給嘉卉梳洗打扮。
要送的禮是早在江夏就準備好的。嘉卉并不在意未來婆婆如何看她,任由婢女給她簪珠戴玉。見實在是太隆重了,才哭笑不得地拔下幾根簪子。
收拾妥當後,一行人又坐上馬車前去鎮國公府。等馬車停在了鎮國公府的門口時,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嘉卉緊緊跟在徐太太何氏的身後。鎮國公府邸原是前朝王府,歷經數代的擴建和修繕,如今的規模可謂是去天五尺的威威赫赫。
嘉卉僅僅看了個巍峨大門,就覺得氣象非凡。徐家在江夏的宅子雖也極大,卻是遠不能及。
她跟着何氏,被偏門處等候的仆婦引路,穿過了垂花門。只見亭臺樓閣疏朗大氣。夏始春餘,園中草木生發,稚綠嬌紅,鮮妍一片。往來的丫鬟仆婦見了嘉卉一行人都遠遠行禮,并不出聲。
走到額頭微汗,才到了國公府平常女眷見客用的花廳。嘉卉一進去,就被一個婦人握住雙手,誇贊道:“好俊俏姑娘!”
坐在上首的夫人卻只是微微一笑道:“弟妹莫要吓着徐家小姐了!”
嘉卉聞言,不動聲色地打量二人。握住她手的夫人個頭有些嬌小,一身穿着顯然是為了見客精心打扮過的。而坐着的那位,自然便是她便宜婆婆,只穿着家常衣裳,見客來了也不曾起身。
程夫人見嘉卉有些驚訝地看着自己,問道:“徐小姐怎麽這般看着我?”
嘉卉這才收回視線,笑道:“雖是頭回給夫人請安,卻覺得很是親切。”
旁人聽了都笑着打趣起來,程夫人也只當小姑娘讨好自己,并不放在心上。
嘉卉卻是真的有些怔住了。程夫人生得很像她幼年時在她家附近莊子暫住過的一位夫人。不過二人雖很是相像,那位夫人卻是死了有十幾年了。
這麽一打岔,徐太太原本預備下的一籮筐寒暄問好都沒用上。只好讪讪地拉過嘉卉讓她又行了禮,口中說道:“她小孩子不懂事,以後還要親家太太多多管教。”
程夫人只客氣道:“徐小姐很是伶俐。”
幾人都落座後,程夫人便不再開口。倒是二房的太太查氏,拉着徐太太和嘉卉不停問話,顯得嘉卉是她未來兒媳婦似的。
她們自水路來,坐了約摸二十天的船。徐太太不善言辭,嘉卉是未過門的兒媳婦要矜持。徐太太就推了付媽媽繪聲繪色說起一路見聞來。其實她們路上平穩得很,被付媽媽說得卻是妙趣紛呈,連路上似是見到河神的故事都編了出來。
怪不得徐太太特意把她從田莊上調回來,帶着上京。嘉卉垂頭,只在查夫人問到她時才點頭微笑。
聽完了這精彩故事,程夫人才開口道:“徐太太下午若無事,再在府上坐一會兒吧。”
徐太太正要笑着答話,就見程夫人向一個高挑的美貌婢女招手道:“春燕,帶着徐小姐去園子裏逛逛。”
嘉卉聞言起身,程夫人沖她一笑,道:“春燕是大爺房裏人,往後你們也總要在一塊兒的。”
這算什麽?通房丫鬟先給未來正房太太請安嗎?她見徐太太臉上飛快閃過一絲晦色,嘉卉含笑道:“如此便勞動春燕姑娘了。”
一時間屋內衆人眉眼官司打得熱鬧。查夫人笑盈盈地看看春燕又看看嘉卉,搖着手中扇子。
嘉卉覺得好笑,程夫人把看不起她看不起徐家是擺在明面上了。她朝着徐太太示意,便跟着春燕出去了。
國公府的園子自然風光無限。二人一路無話,嘉卉也覺得有尴尬。不知程夫人要和徐太太要說些什麽,特意把她支了出來......
她不由有些後悔。若是方才她表現得粗魯無禮些,說不準眼高于頂的程夫人能拼着去退了這門親。如此惠娘的死因能好好調查,她也不用委身給纨绔膏粱。
至于國公府,也可另聘高門貴女。
這念頭只是一瞬,嘉卉就知道絕無可能。
那可是聖旨賜婚。
回到陸地不過半日便來了國公府請安,嘉卉早已疲乏不堪。引路t的春燕卻是頻頻回頭,嘉卉見她似是有話要說,便主動問道:“何事?”
春燕打量四周,撲通一聲跪下,仰着臉看嘉卉:“徐小姐,奴婢從未被大爺收用過。還請小姐饒過奴婢,不要打發奴婢出去。”
嘉卉有些詫異道:“無事,你起來吧。”
沒有春燕,也有夏燕秋燕。衛歧又不是她自己中意的夫君,嘉卉巴不得他多收些內寵,免得還要應付他。
嘉卉在園中尋了個亭子坐下,天邊漸漸落日熔金,金霞散绮。才有仆婦來尋她回去。
程夫人并沒有留她們用飯的意思。嘉卉又給她行了禮,收了國公府兩房夫人厚厚的見面禮,便跟着徐太太告辭了。
徐太太一臉喜色,上了車後迫不及待道:“好姑娘,我果然沒看錯你!”
“太太這是何意?”
“方才程夫人主動對我說,你嫁過來後大爺屋裏随你處置,她是一句話都沒有的。明日啊,她要親自帶我去拜會全福夫人!”
嘉卉慢慢道:“那夫人明天能否允我出去逛逛?”
聞言,徐太太立刻拉下了臉。嘉卉暗嘆一聲,徐太太實在是沉不住氣,方才在國公府時的神色,簡直是随着程夫人的話一句一變,喜怒哀樂盡數擺在臉上。
不像公府的兩位夫人,一位始終笑語盈盈,一位始終含着淺笑。連眉毛都不曾擡過。
不過,徐太太這般的人,也好對付。嘉卉解釋道:“我從未來過京城,也該去見見世面,免得嫁進公府後被人笑話。”
徐太太這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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