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我從前不信神佛。然世間之事, 男女婚嫁,或許冥冥之中自有緣法。”衛歧望着天際瑰麗的晚霞,淡淡道。

衛雲霆道:“大哥悟了, 真要出家?”

“你都有心情打趣了,那趕緊回城去, 省得母親擔心。”

雲霆笑道:“我知道大哥定然是極滿意大嫂了。”

并非滿意。

你的妻子出身名門, 貌美賢良,處事不驚, 事事順你心意, 那是滿意。

而心悅一個人,根本不需要她刻意做些什麽。

衛歧反問道:“原先你對裘氏很滿意?”

“當然,”衛雲霆老實道,“她溫柔體貼, 還為我去寺廟裏求簽供奉。何況,因着我救過她我兩才定了口頭婚約,而不是尋常相看。我一向覺着我兩有緣......”

他懶得再聽弟弟的少男心事,打斷道:“你要是還願意娶她, 就去跪求父母親。”

衛雲霆閉嘴了, 半晌才問道:“如果是大嫂做了這等事,大哥會如何?”

他原先對裘真也很是喜歡, 但一想到她美人面下幼稚又歹毒的心腸, 簡直背後發涼。他是再也不想娶她了,有些疑心自己是否薄情, 便想聽聽大哥的做法。

衛歧要被他氣笑了, 道:“你還有何事?”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衛雲霆道:“無事就不能留下了?幹脆我今日留下住一晚。你那麽大的莊子, 難道還能少我一口飯吃缺我一張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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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該回國公府去。”

語氣平靜, 但衛雲霆聽出一絲不同尋常來。他翻了個身,爬起來問道:“什麽意思?瞧大哥說的,好似日後就不會回府了。”

衛歧沒有作答。

複又躺下後,衛雲霆道:“大哥究竟是有什麽打算呢?其實我也知道,大哥和我和雲瑤并不是同一個母親。但我一向将你視作親大哥來看。大哥倘若遇到什麽難事,未必不能說與我聽。”

聽他只是說不是同一個母親,衛歧道:“那你是怎麽猜想我的身世的?”

當年衛歧來鎮國公府時已經八歲,衛雲霆長到五歲,從未聽父母親說過自己還有一個大哥。

而那段時日,母親又是成日以淚洗面。他當年年紀尚小,隐隐綽綽覺得有所古怪。

長大後,兄弟和睦,父母閉口不提此事。沒有人有對他要解釋的意思,他也就沒問過。

但心中也有猜測。

他讷讷道:“我想着,是父親和廟裏的尼姑有了首尾,不好将出家人收作妾室,只能委屈母親記下t。”

“确實也像父親能做出來的事。”衛歧點評道。

衛雲霆差點沒忍住笑。但為人子女,不能說父母的不是。他問道:“可是我猜的不對?”

衛歧道:“你怎麽想都可。”

“那也八九不離十了。父親領回來的,必然是他的骨肉,只是委屈了母親——大哥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

一片靜默,衛歧沒說話,片刻後嗤笑一聲。

看來衛歧是不會告訴他真相了,衛雲霆識趣地沒有再問,轉而道:“其實我也知曉,大哥并非傳言中的那種人。雖然大哥确實不太通文墨,但什麽沉溺女色鬥雞鬥犬,通通都是假的。後來我才明白,你是為了我。”

聞言,衛歧有些詫異地看了衛雲霆一眼,聽他繼續說着。

“依着禮法,自然是由嫡長子繼承爵位。大哥是為了我,為了父親的名聲,才不惜自污好讓我名正言順地請封世子。”

衛歧不耐煩道:“你若是無事了就趕緊走,我還得早些回去,和你大嫂有話要說。”

他站起身,見躺在地上的弟弟神色委頓,有些不忍,問道:“你可是還在為裘氏傷心?”

衛雲霆不語。聽母親原原本本轉述了裘真和大嫂的對話後,他不敢相信溫柔的裘真竟然有這樣的心思。他急切地想去裘府找她對質,被母親叫住了。

與其說是傷心,更多的是難以置信。說笑一番,已然排解許多。

衛歧打量他片刻,道:“傷心就再去跑兩圈。”

說完,他也不再理會衛雲霆,自己翻身上馬走了。

蘆葦蕩一望無際,衛歧快馬回了頤園。日暮時分,炊煙袅袅升起,飄散而去。

唐氏迎上來,和他說大奶奶已經用過飯,在屋內歇着。

衛歧匆匆吃了幾口,就去屋裏尋嘉卉。她才沐浴過,半幹的頭發披在腦後,斜坐在塌上,就着西沉的日頭看書。

見他進來,嘉卉問道:“二弟呢?”

“回去了。”

嘉卉“哦”了一聲,道:“怎不留他住一晚?他定然很傷心。”

衛歧道:“傷心什麽?早日看清一個人的真面目,是喜事。”

聞言,她心裏咯噔一下,就聽衛歧道:“他也不小了,能自己想明白。”

嘉卉笑道:“他才十七歲呢。”

衛歧奇道:“他還比你大兩歲呢,你為他操心什麽?”

“我......”嘉卉暗暗懊悔自己的一時嘴快,露了破綻。

好在衛歧也沒在意,道:“一道出去走走?”

嘉卉披頭散發,又已經換了家常寝衣。但她知曉衛歧必然是有話要和她說。

在外說,比兩個人在屋內說話要好。

她點點頭,飛快将一頭青絲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嘉卉見衛歧仍站在她身後,道:“我要換衣裳,你快坐到屏風後的榻上去。”

衛歧應了一聲,繞到屏風後。方一坐下,他就發覺,屏風雖大,望過去卻仍是一覽無餘,什麽也遮掩不住。

他頓時怔住了。

*

還未入夜,殘陽如血。夜風清涼,送着道旁野花野草的芳香。衛歧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看嘉卉有沒有跟上。

他将她帶到了河邊,脫下外袍鋪在泥地上,示意嘉卉坐下。

二人四目相對,衛歧問道:“裘氏的事情,你想了多久了?”

嘉卉道:“許久了,一直想着要找到指使桃條來接近我的人。”

她說的輕巧。衛歧微微蹙眉,道:“如此,也算是放下一樁心事。”

嘉卉颔首,支頤而坐。河面浮光躍金,衛歧又道:“你從前總是愁眉不展,就是在擔心此事嗎?”

自然不只是這一樁,嘉卉微微笑道:“人生在世,怎會只有一樣煩惱之事。”

衛歧一聽也就明白,她定然還在為徐惠娘的命案而費心。對于這個純然陌生女子的死,他毫不在意。但嘉卉如今是一個人耗費心力地在追查,他早前偏派了人去江夏查清此案。

只是也毫無線索。

誰會想殺他的未婚妻子?衛歧并無頭緒。皇帝原本要給他一樁極體面的婚事,大長公主的孫女。然而皇後一力反對,最終精挑細選出一個父親官職上不算辱沒他但又毫無根基的姑娘。

他簡直想笑。皇後一直憂慮他有謀奪東宮的想法,也疑心皇帝真有此意。卻也不想想為何她給他下毒後都能毫發無損。

連最恨他的皇後都同意的婚事,衛歧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下狠手。

倘若只是意外,那更是無從入手。

衛歧道:“那你的煩惱還有什麽?我總覺着,你在害怕什麽,甚至是在害怕我。”

嘉卉被他說中心事,勉強擠出一個笑道:“大爺說笑了,好端端的,我為何要怕您?”

“你既然不怕我,從今往後,就再也不許用您稱呼我。”

“更不許叫我大爺。我先前就和你說過,叫我的表字。”

載清。

嘉卉一想到這個表字,就頭皮發麻。究竟是誰給衛歧取的字,怎麽偏偏和她的名字出自同一首詩歌裏。

“載清,這個表字是李叔取的?”嘉卉問道,她記得他說過這個表字是他從前一位先生取的。而他自幼跟着李叔學習武藝。

衛歧微不可察地怔了一瞬,颔首表示她猜得對。

在吳興時,他問過母親,為何嘉卉的名字出自詩經,而他只能大郎大郎這般叫着。他跟着嘉卉,知道人人都有名字,連周府剛買進來的小丫頭都有“翠兒”“雨兒”的名字。單他沒有。

母親思索片刻,道你既然這麽喜歡隔壁周家的小姑娘,往後的表字就叫載清。

至于名字,她說她還未想好。

又叮囑了他,尋常男子要到及冠後才有表字,讓他別急着去周家小姑娘面前炫耀。

天色要黑不黑,衛歧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究竟在害怕什麽?”

“那你呢?”嘉卉反問道,“我雖然病了,但也知道你皆是晚上出去,清晨才回來。你究竟是在這裏做什麽呢?”

那種熟悉的無力感又來了。她自己不能對他全然坦誠,又怎能要求他對她推心置腹。

她輕笑一聲,嘲諷自己的拎不清,就聽衛歧開口道:“你看這條河。”

河面寬廣,湯湯其流。嘉卉凝神細望片刻,又疑惑地看向衛歧。

他告訴她:“這條河,一直流到江南。”

“那又如何?”

“即使是富庶的江南,太平盛世下也有許多見不得光的地方。”衛歧淡淡道。

嘉卉越聽越糊塗了,這和衛歧又有什麽關系呢?他雖在江南住過一年,但後來一直留在京城,他會知道什麽?

她想起自己在江南的家,仿佛有一只巨手撕扯着她的五髒六腑,讓她幾乎喘不上氣來。可當年的罪名,是她後來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該如何翻案如何破局的。

親手送她全家下黃泉的,又是一個功勞赫赫深受萬民景仰的人。就連她自己,從前也極尊崇......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我晝伏夜出在做什麽。但不是壞事,你放心。”

月明星稀,他英挺的面容帶着肅色,比平常多了一絲冷峻。

嘉卉微微點頭,幾欲開口,又不知該怎麽說起。

衛歧靜靜地坐在她身旁,并不催促。

嘉卉下定了決心,輕柔的聲音徐徐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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