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第 34 章

“......你猜怎麽着, 竟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大監也來傳旨送賞了。這下可真是熱鬧極了。”容蘊玉道。她難得出城,見莊子上種藕養魚的天然趣味,一邊走一邊看着道旁, 和嘉卉閑聊。

京中近來發生了兩樁事。

頭一樁事說來不大不小。是裘太師的掌上明珠,據說得了一種怪病, 送回漢陽老家的家廟裏養着了。

誰看不出來這是個托辭。

只是裘家口風緊, 不曾洩露風聲。而準親家鎮國公府也是不置一詞,更是讓與裘真相熟的人愈發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一時間議論紛紛, 而很快, 她們再也顧不上裘氏了。

第二樁便是,恭怡公主與驸馬和離了。前驸馬段茗搬出公主府後沒幾日,就飛速又定下了母親娘家親戚的一個表妹。

前日正是段茗成親的日子。段家不知是出于情面,還是表明和過去婚姻徹底劃清界限的意思, 居然還下帖子請了衛歧嘉卉夫婦。

嘉卉一想到段茗,就想到那日在公主府水榭裏他萎靡不振的模樣。她推托說不得空,只讓人送了禮。衛歧更是不會去。

而去了段茗婚禮道賀的定陽侯夫人容氏竟然說要來拜訪她t。她出嫁後還未曾招待過外客,想到她曾為自己說話, 又有着一層遠親, 便應下了。

嘉卉應道:“段家畢竟是皇後娘娘的娘家,段茗又是皇後的親侄子。不論如何, 皇後也該不計前嫌賞賜道賀, 何況,本就是恭怡公主胡攪蠻纏在先。”

容蘊玉道:“總歸是段氏家事了。能看這一場熱鬧, 倒也不枉費我送去的禮。”

嘉卉笑道:“那我的禮是白費了。”

二人一道大笑起來。容蘊玉打量四周, 只覺廣闊, 道:“你和你家大爺一道住在莊上可真好,清淨自在。鎮國公夫人一向頗有賢名, 我從前還不以為意。如今看來,她可真是好,竟然不擺婆婆的威風來管束你。”

嘉卉道:“在府裏時我婆婆也不要我過去伺候,晨昏定省也免了一半。”

容蘊玉愈發羨慕了,見伺候的幾個婢女都是遠遠跟着,表弟妹又是初來京城不用擔心她去誰面前說嘴,才和她吐露真心話:“從前待字閨中時都是想着挑夫婿。現今才明白,哪是嫁給了我夫君,分明是嫁給了我婆婆,一日三餐都要緊着她用。只有出門,才松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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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卉一時不知該怎麽安慰她,也不想和她說原先程夫人先前也挑剔她。容夫人也不要嘉卉的答話,自顧自繼續說:“後來我和我幾個妹妹都說,相看時得看看當家夫人是個模樣。至于夫婿麽,只要不是那等萬分混賬的——”

她尴尬地停住了。

嘉卉奇怪地望過去,見容蘊玉朝她讪讪一笑,明白過來。她記不清這是多少回旁人在她面前這般形态,不由笑出了聲。

容夫人忙為自己解釋道:“我可不是故意要說你家大爺的不是。”

嘉卉笑道:“表嫂寬心,我可沒這般覺着。”

“說起混賬,”容夫人轉了話題,“最近倒是有些風言風語,說恭怡公主在別院養了許多面首。我想着,難道是她看中了哪個面首,想光明正大地同他在一道,才想着污蔑驸馬?”

“皇帝皇後怎會同意公主嫁給一個以色侍人的面首。”嘉卉道。

關于公主為何要污蔑她和驸馬有私情,公主不說,別人自然也猜不着她的心思。衆說紛纭,嘉卉也聽到過一些猜測。方才容夫人更是直白問了她,知不知道為何公主要對付她。

她只搖頭說不知。

容蘊玉笑道:“惠娘,你可真是心靜。我聽說你二嬸和公主關系一向極好,我若是你,定然早就向你二嬸去打聽了!”

這話似是在撺掇她去查夫人面前打聽公主的私事。嘉卉一笑,她對于公主養不養面首,毫無興趣。她正要搖頭應答,忽而想到了什麽,嘴上糊弄兩句,腦中飛速回憶起。

三朝回門,她在國公府門前聽到一陣怪異的車馬辚辚聲,不久後就遇到了從公主別院回來的查夫人。而在天寧寺“偶遇”裘真後回府的長廊上,她亦是碰着了查夫人。

當時查夫人笑盈盈地說,要去公主的別院中做客。

而當夜,趙媽媽就在金銀夾花裏吃出了惠娘生前的碧玉木蘭耳墜。

她當時也覺着有些古怪。酷暑炎炎,查夫人怎麽白日裏頂着烈日也要去拜訪公主的別院。她自問換了她,交情再好,仲夏時節也做不到這般頻繁上門做客。

如今再細想......嘉卉不在意查夫人是否也享用公主的面首。而是這兩樁事,似乎都和公主有所牽扯。

這時間哪有這般巧合的事?

只可惜恭怡公主不是裘真,不是她能輕易約見的。何況,公主在禦前都能咬死她誣陷她和驸馬的說辭,更不是她能随随便便詐出話來的。

她手上更是一點證據都沒有。

嘉卉恨不得現在就回城,回鎮國公府去尋查夫人問個清楚。

然而容夫人還在,她笑着岔開話題,問道:“表嫂可有什麽想用的?我吩咐廚房去備下,山下沒什麽好東西,只菜蔬雞鴨都是新鮮的。”

容蘊玉謝過,道:“客随主便,哪有我點菜的道理。”

嘉卉一笑,命珍珠去廚房跑一趟,做些時令的菜來。

午膳果然做得極其精心,容夫人連連稱贊。嘉卉便托唐氏又收拾了一些新鮮菜蔬和糟雞糟魚,讓容蘊玉帶回府去。

等容氏一告辭,嘉卉立即吩咐套馬車。

她簡直是一刻都等不及要回府尋查夫人了。

嘉卉重新梳妝,換了身衣裳,忽而想起衛歧還在安睡。她思忖片刻,仍是輕手輕腳走進了他的卧房。

屋內靜悄悄的,窗戶開着,迎面吹來一陣不知名花草的馥郁香氣。嘉卉掀起淺青色的床帳,坐在床榻上,輕輕搖了搖他。

衛歧睡得不沉,立即醒了,見嘉卉穿着似是要出門,問道:“你要出去?”

那夜河邊談心,嘉卉和衛歧說了一套疑心有人要殺自己的說辭。她怕他不信,将在江夏的事改了個主角,又仔細說了上京後的幾樁怪事。

衛歧責怪她為何不早說,嘉卉當時用話岔了過去。

她道:“我想回府一趟看看二嬸。”

“她病還沒痊愈?”衛歧坐了起來,奇道。

嘉卉笑笑,道:“怕是我回去一趟,二嬸的病要愈發重了。”

衛歧思索片刻,問道:“你疑心從前是她要對你不利?”

“并非,只是覺着她也許和此事有關,有話想問問她。”

“我和你一道去。”

嘉卉道:“這可不行!你可是絲毫沒有過要去看望她的意思,若是被有心人發覺了異樣,指不定疑心我們已經知情。打草驚蛇可就不美了。”

“是不是和恭怡有關?”衛歧忽地問道。

嘉卉不意他和她猜到一處去了,道:“我是這般懷疑的。只是并無證據,何況,等閑我也是見不到公主的。”

衛歧正色道:“她畢竟是公主,你要留神別和她正面對上了。倘若真和她有關,交給我去做。”

嘉卉道:“我明白,還是要先問過二嬸再說。”

“問出什麽可不能再瞞着我。”衛歧道。

嘉卉一邊點頭一邊笑了起來,衛歧也笑了,捏了捏嘉卉的手指。

她不要衛歧和她一道回鎮國公府,但衛歧還是指了四個佩刀侍衛護送她回去。回府時正是日中,她先去給程夫人請安,便說了聽聞二嬸一直纏綿病榻,特意回來探望她。

程夫人笑着誇了她兩句,放她走了。

查夫人的栖雲院她也去過幾回,院內往常熱鬧的很,今日連個走動的小婢女都沒有。還是小雀出門相迎,道:“多謝大奶奶還惦記着我們夫人。夫人醒着,奴婢這就去帶您去。”

“雲琬妹妹呢?”

小雀道:“夫人怕自己過了病氣給小姐,前些日子把小姐送回娘家了。”

查夫人出身平陽侯府。

嘉卉進了屋子,輕聲對小雀說:“你退下。”

小雀一愣,心道大奶奶和夫人一向交情不錯,許是有悄悄話要說。她又瞧大奶奶身邊的婢女甚至沒有走進來,便應了一聲“是”,退了出去。

屋內窗戶緊緊關着,散發着一股并不好聞的氣味,像是人身上長久不梳洗的病味和藥味混在一起。日頭透過琉璃窗照進來,粉塵都清晰可見。

嘉卉快步走到查夫人的床榻前,她正靠着幾個素色軟枕,半坐半躺地發呆。

不過一月沒見,查夫人原本面頰微豐的面頰都凹陷了進去。

當日在公主府,恭怡當衆推搡她給她的打擊居然這般大?她輕輕叫了聲:“二嬸。”

“惠娘,你還願意來看望我。”查夫人靠在軟枕上,流淚道。

嘉卉靜靜望了她片刻,道:“二嬸,您告訴公主的關于我的事,不止荷包樣式一件吧。”

查夫人閉上眼睛,止不住流淚,半晌才點點頭道:“我也奇怪過,她怎麽就對你這般好奇......”

嘉卉問:“公主都問了您什麽呢?”

查夫人只是懇求地望着惠娘:“是二嬸錯了。我只當是平常坐在一塊兒閑聊幾句,公主也許是對你這個初來京城的感興趣。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的事情透露給公主的。”

她心底有幾分煩躁。她懶得寬慰哭哭啼啼的查夫人,又問道:“她到底問了你什麽呢?”

“許多,”好一會兒查夫人才答話,“她問過你和大爺的感情如何,還問過你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仆婦可得力,還有平時愛吃什麽愛喝什麽。”

這些問話,分明不是平常閑話的範疇!誰家好奇新婦,連她的陪嫁都能好奇上的?

查夫人自然不會知曉她和衛歧究竟感情如何,但她身邊幾個t仆婢又不是躲在院子裏不出去,也都見過查夫人幾回。至于平日裏愛吃愛喝,難道公主也要學着她母後下毒?

嘉卉皺眉道:“那公主和四小姐可有來往?”

“從來沒有的。”查夫人似是很詫異她這麽問。

她幹脆直白問道:“我三朝回門那日,二嬸是去了公主別院吧。當日她可有打聽什麽?”

“只和我随口閑聊了幾句你回門的事,倒是沒問什麽。”查夫人回憶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她已經想不起具體說了些什麽。

也是,她又不是偷偷摸摸去徐宅的。公主根本不需要再向查夫人打聽,徐宅在何處,回程要多久,随意往外打聽就能知道。

嘉卉問:“那我為我母親送行那日,二嬸也去拜見公主了。”

查夫人面上露出極不好意思的神色來,道;“是我自己嘴快,說了你和大爺似是吵架了。她就問我,你和大爺為何吵架,還說你母親放心早走,定是給你留了許多得力的陪嫁。”

“我聽大嫂說徐氏的嫁妝還是她派了幾個媽媽一道過去盤點清算。”

她記得自己是這般回答的,複述給嘉卉。

嘉卉匪夷所思道:“二嬸竟連這些都告訴她!”

難道是恭怡先前忌憚徐太太還在京城,所以等她一走,又得知自己身邊幾個媽媽都伺候得不太得用,才送來耳墜?覺得以她的本事,定然查不明白?

“我不敢不說,我實在是怕她......”

這話說得嘉卉有些糊塗。若真是懼怕公主,怎會每每都高高興興去見她。她站起身,打量神色頹喪的查夫人幾眼,道:“二嬸久病不愈,并不是在為我愧疚吧。而是你有把柄落在公主手裏,如今你們情誼不再,日日憂心她會把你的秘事說出來,我說的對嗎?”

查夫人吃了一驚,嘴巴張得能吞下一個雞蛋,過了許久才結結巴巴道:“惠娘,你知,知道什麽?”

嘉卉只是笑笑。

“我求求你,千萬不要說出去。”查夫人掙紮着起身,被嘉卉按住。

她道:“二嬸放心,我無意去嚼舌說您和公主私下做的事。您也不用太過憂心了,公主她也要臉,揭露你和揭露她自己何異?”

聞言,查夫人默了片刻,苦笑道:“紙包不住火,總有一天會敗露的。我不後悔,我自己最多不過一個被休的下場,可我的女兒侄女們可都得受牽連。”

“您頻繁出入公主府,母親等人未必沒有想法。”

“你母親知道。”查夫人輕聲道。

嘉卉飲茶的動作滞了滞,程夫人那般注重禮儀體面的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她道:“那您就更不必憂心了。以色侍人不就是圖謀求財,您用銀子封了他們的嘴。這些人也不是嫌命長,還能去四處叫嚷自己服侍過鎮國公府的夫人不成?二叔更是遠在潼川,他回京敘職前您料理好便是。”

查夫人當局者迷,被嘉卉幾句話點醒,感激道:“惠娘,我知曉你聰明。不曾想你竟這般有主意,還這般大度。我實在是對不住你,你還願意為我想法子。好姑娘......”

“我可不是大度,”嘉卉笑道,她覺得自己也有些變了,換做從前她絕不會再怪罪查夫人,“我只是見母親都不計較,才多嘴說幾句。至于往後,二嬸是不要想着再和我如昔日來往了。如今我也猜到了您的秘密,若您今後再和任何人說一句我的事,哪怕是再小的事,我定然讓全京城的勳貴女眷都知道您和公主在別院都做什麽。”

說完,她也懶得再去看查夫人臉色如何,起身走了。

出了屋子迎面撞上小雀,嘉卉朝她颔首,又去了瑞和院向程夫人請辭。

她實在驚訝程夫人竟然會容下查夫人在外偷情,但這也不是能挂在嘴邊閑聊的話。她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辭了。

依着查夫人的話,公主顯然對她極其在意。但幾句打聽,自然也不能定了公主的罪。

嘉卉提醒自己,切莫先入為主,輕易認定了是公主。倘若公主真是兇手,為何她上京後再無動作?而且公主豢養面首,看起來也不像是對衛歧情深到要殺他未婚妻的模樣。

不過,嘉卉也知曉公主極為讨厭自己。哪怕沒有殺心,也絕不會盼着她好過。

可如果不是公主,那幕後真兇又會是誰?誰會那般恨惠娘?

她一路都在仔細琢磨,不斷推翻自己的想法,想得頭都有些痛。回了頤園後,嘉卉歪在榻上,繼續想着查夫人說的話,又想起她身邊兩個陪嫁媽媽。

趙媽媽被她留在風竹院,管着院裏平時大小瑣事。付媽媽被她派到了徐宅,繼續找着碧茵一家子的下落,前些日子還向她回禀過彩屏身子在幾個月的地窖躲藏裏壞了,病得極重。

她自然不會見死不救,命付媽媽請個好大夫去為她看病。

沉沉想了好一會兒,直至窗外天色要黑不黑。嘉卉才忽地驚覺她出門前答應過衛歧,要把自己和查夫人的談話告訴他。她懶怠再動,命珍珠去将衛歧請來。

沒一會兒,嘉卉就聽珍珠回禀:“大爺出去了。”

還沒入夜,他就出去了?嘉卉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頓一個人的晚膳。她還是頭一回剩下許多,唐氏還當是不合意,特特進來問候她。

嘉卉心中有事,沒留她說話。她不知要不要告訴衛歧查夫人的私事。這種事不該亂傳,可若不是因着這,查夫人也不會被公主拿捏。她用了飯後,仍是歪在美人榻上,捧着一卷書,卻是怎麽也看不進去。

直到三更的梆子聲都悠悠傳來,衛歧都沒有回來。嘉卉不知他去了何處,也不想再幹等下去,就想着明日再和他說。

正要歇下時,衛歧回來了。

“你們都下去。”

聞言,珍珠琥珀對視一眼,都退下了。

嘉卉道:“你怎回得這般晚?你讓我不要隐瞞,我這就把和二嬸的對話一字不漏得講給你聽。”

衛歧面上帶笑,道:“不急,我今日收到個好東西,要給你瞧瞧。”

他手裏卻是捧着一個匣子,眼神掩不住的有些興奮。

“是什麽?”嘉卉不由也起了好奇之意。上回他特特給她送東西,還是一箱金銀。

衛歧示意嘉卉自己打開。嘉卉笑着瞥他一眼,上前一步,輕輕打開了。

匣子中是一對做工精細的陶瓷粉臉金魚,看起來已有些年頭,不像新制品。

明明在屋內,嘉卉卻恍惚覺得耳邊傳來陣陣風聲。直到衛歧握住她的手臂,她才發現自己全身發顫,連牙齒都忍不住顫抖,咯咯作響。

她腦中嗡嗡,望過去,衛歧神色平靜地看着她。

他一定是發覺了。

衛歧輕輕撫摸了她的臉,道:“嘉卉。”

嘉卉連連後退,聲音都是飄的,仿佛下一瞬就要消散。她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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