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章

第 38 章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 嘉卉不由自主地捏緊了薄薄的信箋。

珍珠輕聲提醒道:“大奶奶,您手裏這是給二夫人的信。”

嘉卉的手指這才放松下來,她道:“無妨, 回府後我謄抄一份給她便是。”

她靠在軟枕上,思忖起來。

“你還活着”。

這是何意?阿魚莫非對惠娘的命案知情?然後, 他也信了徐太太苦心布置的“府上女先生意外去世”的話?

可雖說他也出身江夏, 但先前聽查夫人不經意間帶出的只言片語中,嘉卉記得這位“同鄉”已經在京中謀生多年。

他如何知曉這一樁事?倘若他還有些故舊親友仍在江夏, 這也算不上一件能特意值得書信中提及的事。

除非他和徐府有舊?可一個以色侍人的面首, 怎麽會和節使府有關系。

還是說惠娘的命案,竟真和公主府有逃不開的幹系嗎......

可是,他怎麽能預料到,自己會拆開來看呢?他在信中暗藏玄機, 公主知道嗎?

“夫人不必再苦心聯絡我,切勿犯了公主的忌諱。你的心意我已知曉,還望保重。夫人安心,阿魚惜命, 活着仍有許多未盡之願, 必然守口如瓶。”

通讀下來,十分流暢, 又不像是特意寫給她看的了。

珍珠琥珀都不識字, 嘉卉索性拿給她們看,問道:“可有覺得哪幾個字特別不同?”

二人對視一眼, 琥珀接過看了又看, 道:“奴婢不識字, 但是瞧着這幾個字像是認真寫的,其餘倒像是小童畫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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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指出來的, 正是那四t個字。

珍珠憂道:“大奶奶,這畢竟是讓您帶給二夫人的信,咱們看了是不是有些不妥當?”

嘉卉沉吟片刻,道:“無事,我方才瞧着這是公主府的家奴,才應下傳信。公主和我畢竟不睦,我擔心和我有關,才想着先看看。”

至于到底寫了什麽,她沒心思再編造糊弄兩個婢女。嘉卉将信收好,閉目養神。

不論是不是她想多了,就憑着他方才撩撥雲瑤,她就不能輕易地将此事揭過。

何況,讓她代為傳信此舉實在是太奇怪了。其中但凡出了一絲差錯,于她們二人都是滅頂之災。

車馬辚辚而行,行到鎮國公府偏門前而下。雲瑤驚喜道:“嫂嫂回府了!怎不和我同乘?”

“看你已經走遠了,我才改了主意。既然已經回城,怎好不來給母親請安?”嘉卉揚了揚手中的信箋,“何況還要給二嬸送信。”

雲瑤躊躇片刻,還是問了出來:“是何人托您給二嬸帶一封書信?”

“原我見那小厮眼生,還不想幫着夾帶什麽。一擡頭看到原先在公主府見過的一位公公朝我點頭致意,想來是公主又想念二嬸了,拉不下臉來親自賠罪,只能書信來往了。”嘉卉笑盈盈道。

“公公?”雲瑤追問道,“您說方才在樓上那人是個公公?”

嘉卉裝作什麽也沒看出來,自然道:“你瞧他面白無須,身形略有些矮小,自然不是尋常男子了。原先我在公主府裏也見過一回,他穿着內宦的衣裳,伺候公主。想來是出門在外,不便顯露身份,才沒穿內侍官服。”

其實阿魚身形也不算矮小,約是中等。只是和武官出身的鎮國公府裏一衆男人相比,就不夠看了。

她繼續嘆道:“恭怡公主還真是得皇帝皇後寵愛,開府後還有內監在身邊服侍。”

雲瑤嘴角抽動,道:“不過是個太監而已,不說他了。”

嘉卉應了一聲,先和她一道去給程夫人請安。程夫人見她來了,很是高興,拉着她的手問了許多頤園和衛歧的事。嘉卉一一回答,見她們母女似乎有話要說,嘉卉起身道:“兒媳許久沒回風竹院了,想回去看看。”

程夫人自然說好。

風竹院如今是由胡媽媽和趙媽媽一道管着。她略掃了幾眼,見院中一切如常,就賞了二人,揮手讓她們退下。

胡媽媽立即就陪笑退了出去,趙媽媽卻是一動不動。

嘉卉正要再次研究那封信,見趙媽媽還立在眼前,問道:“媽媽還有什麽事要說?”

趙媽媽道:“姑娘,您把我留在風竹院,把老付指到咱們家的宅子去看家,這是個什麽章程?”

“頤園不大,已有管事媳婦,用不着兩位媽媽再去操勞。”嘉卉随口道。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趙媽媽道,“姑娘向來聰慧,奴婢也直接和您說了,太太當時是吩咐了我和老付,要看着您有沒有按照她的吩咐同大爺相處。如今您把奴婢兩人都打發了,竟是讓奴婢做個睜眼瞎,太太還什麽都不知道。”

“姑娘,這舒坦日子過久了。你怕不是真把自己當太太的親生女兒了?”

果然,趙媽媽是會寫信給徐太太彙報她的近況的。

她從前容得下趙媽媽在身邊,是想着她身邊總共也就兩人知情她不是真正的節使千金,能吩咐她們二人查一些隐秘之事。

單指着一個付媽媽,也會力有不逮。雖說趙媽媽也一直沒辦成什麽事......

嘉卉頭也不擡:“你既然想跟去,就下去收拾行李,過會兒跟着我一道回頤園。”

趙媽媽笑道:“姑娘明白太太的苦心就好。”

嘉卉輕笑一聲,望着她退下的背影搖了搖頭。

她沒将此事放在心上,抽出信紙,磨了墨,準備謄抄份一式一樣的給查夫人。

畢竟原先的,已是一眼就能看出被人看過。

嘉卉抄了兩遍,仍是模仿不出那四處狗爬一樣的字,她點了蠟燭燒了廢紙。

她想起琥珀的評價“小童畫圈”,幹脆換了繪畫的路子畫那幾個字。

仍是怪怪的。

她放下筆,有些沮喪。原來想把字寫醜,竟然比想把字寫好看些還難。

望着窗外翠綠的竹葉,嘉卉忽而想起從前她有一個婢女,叫綠竹,能夠雙手成書。

她當時暗羨這個本事,偷偷練習,卻還是左手無法寫就。

試試左手吧。

果然,一換了左手,她寫的字亦是讓人看了就覺得醜得明顯。

既然如此,那阿魚也是左右手寫了這封書信?

可查夫人活得好好的,雖說她近日來擔驚受怕,但也沒有性命之虞。

這句話還是特特留給她的。

這究竟是何意?是平靜地在陳述你還活着,亦或是疑問,威脅?

要想知道她是鎮國公府的大奶奶不難,想打探她的行程對于公主府也不難。即使他當時直接邀她到僻靜處談話,嘉卉的好奇心也會驅使她答應的。

為何要特意在信裏給她留這麽一句話呢?畢竟,她并不一定會看到這封書信。

還是說,阿魚也不是非要她看到不可?

嘉卉越想越覺得處處都透露着古怪。然而此人的出現,總算在一片迷霧中顯露了一條可以順着查下去的方向。

她心思稍定,盡力仿着字跡,總算仿寫出一張別無二致的。

嘉卉仔細收好,往栖雲院走去。

初秋時節的午後,仍有些炎熱。她雖說下定決心,再不同查夫人來往,但又只能去尋她。一來是轉交信,二來是打探打探阿魚的底細。

正如雲瑤所言,栖雲院正在大肆修整,煥然一新,比尋常更敞亮些。廊下擺的各色花盆,争奇鬥豔,比她上回來時見到的還多。

小雀親自掀了簾子引嘉卉進屋,查夫人正在聽一個腰間挂着一串鑰匙的中年仆婦回話,見她來了,有些詫異。

嘉卉開門見山道:“還請二嬸屏退左右。”

查夫人雖然錯愕,卻還是吩咐屋內幾個仆婦婢女都退下了。小雀給嘉卉上了茶,也福身退了出去。

“惠娘突然尋我,可是有何事?”查夫人看着嘉卉坐下,有些不安,“公主先前詢問我的事,我都和你說了。”

嘉卉不語,将信放在桌上,推給她。

查夫人遲疑了一瞬,才拿起來拆開信封。

她看得很快,嘉卉觀其神色,像是狠狠松了一口氣。

查夫人看完,才察覺不對,問道:“惠娘,這封信怎會在你手裏?”

嘉卉道:“是那位阿魚公子,派了個小厮在馬車前堵住我,托我給您帶信。”

查夫人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來。

“二嬸放心吧,有仆婢家将圍着,旁人是沒看到的。只有雲瑤瞧見了,我也和她半真半假說了,那是公主府的奴仆。”

查夫人感激道:“惠娘,多謝你肯為我周全。”

嘉卉淡聲道:“二嬸不必和我客氣。若是此人向您勒索過多,我可是再幫不了您任何了。”

“勒索?”查夫人蹙起眉頭,又笑開了,“阿魚并未向我勒索什麽,已經答應會守口如瓶了。”

嘉卉道:“那便好,二嬸大可安心了。我今日瞧他,面上也像個正經公子,怎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查夫人心中猶如卸下了一塊大石頭,随口道:“他自幼沒了父母的,是村裏幾個鄉老将他養大的,想來還是家中艱難。”

嘉卉還想再打聽,就聽查夫人面帶誇贊道:“前些日子,他還向公主告了假,求公主允他回家看望一位病重的族叔,是個不忘恩情的人。”

“公主竟然也肯?”

查夫人笑道:“他有這孝心,又向來得臉,公主自然沒有不肯的。”

嘉卉露出幾分好奇,道:“他是何時回家鄉探親的?您先前說他是江夏人,江夏雖大,但我說不準還知道他家在何處?”

望着嘉卉含着笑意的臉,查夫人雖實在記不清阿魚是哪裏的人了,但還記得他是幾時回的江夏。她正要開口,忽而發現了不妥,閉上了嘴。

已經為口無遮攔的毛病吃了苦頭,她怎麽還能再對着惠娘胡說?新婦一時好奇這些面首的事也尋常,但她要是說了,豈不是顯得在帶壞她?

若是被大嫂知道自己在和她的兒媳婦胡說,怕是要被甩臉色。

還有她丈夫,連公主都打得了,對自己也未必留情......

查夫人忙道:“這些事,我哪裏記得清楚。惠娘,你私下問問我也就罷了,當着旁人的面可不能再說了,尤其對着你母t親和丈夫,可不能渾說。”

竟還被查夫人教訓了,嘉卉哭笑不得。她有些氣餒,但也沒再多問。

畢竟,她若是刨根問底打探一個面首的家事,實在是太奇怪了。

而查夫人說,阿魚前些日子回過江夏。嘉卉心中驚濤駭浪,無聲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牢牢記在了腦海中。

“二嬸放心,我明白的。方才見您這裏還有管事媽媽在回話,想來是您還有事在忙。信已帶到,我就先告辭了。”

查夫人還想留她吃茶點,嘉卉堅定地告辭了。

回了風竹院,看着趙媽媽些微得意的臉,她哂笑一聲,什麽也沒說。

她難得回府一趟,便又分別叫了兩個管事媽媽先後過來,一一問了院中進來各項支出和大小瑣事。見她們都能答得上來,且大體一致,才放了心,又賞了一回。

風竹院遠比頤園要更氣派,也更精致。雖是初秋時節,可院中依舊姹紫嫣紅,坐在榻上向窗外看去,良辰美景,煞是動人。

院中一角還遍植綠竹,有風吹過時,竹聲婆娑,猶如笙樂。

可她坐在風竹院中,已然覺得有些不慣。

頤園有山有水,有小雞小鴨。即使屋內家具陳設都不如風竹院,她還是更樂意住在那裏。

陪着程夫人用了一頓晚膳,嘉卉就告辭了。馬車上,趙媽媽一路都在絮絮叨叨,說着徐太太的宏願。

世子夫人,國公夫人,惠娘幼弟,徐家振興......

嘉卉一句沒搭理。

等回了頤園,她對着迎上來的唐氏道:“阿唐将她綁了,随意帶到一個空屋子就是。”

唐白鳳雖有些詫異,但一想到大戶人家中犯了錯的仆婢有不少打發到莊上的,應了一聲。

“姑娘,你怎能這般——”

嘉卉回頭冷冷暼了趙媽媽一眼。趙媽媽立即閉了嘴,她又不敢真喊出什麽。

“姑娘,奴婢究竟犯了什麽錯?”

她對唐白鳳道:“阿唐不必理會,綁了就是。”

趙媽媽雖壯實,手勁卻怎麽也比不過兩個常年在田莊上做活的婦人。只能垂頭喪氣地任由唐白鳳和另一個媳婦将她捆了起來,心中不斷咒罵着嘉卉。

天色如墨硯中水放多了般,黑得羞羞怯怯,淺淺淡淡。頤園已掌了燈,園中燭火通明。嘉卉一回屋就看到衛歧坐在榻上,神色有些疲倦,雙眼卻是含着一絲笑意。

“我有話和你說。”

二人異口同聲道,繼而相視一笑。

嘉卉坐到他身邊,道:“你先說。”

衛歧道:“是我派去打聽徐氏夫婦的人有消息了。”

她頓時精神一振,催着他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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