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
第 39 章
大門敞着, 小院的葡萄架下,擺了一張漆過紅漆的桌子。如今已經脫落得不成樣子,看上去就顯得不幹不淨。
桌上擺了四道菜, 一碗白菜豆腐,一碗切得薄薄的豬肉片, 一碗從缸裏撈起來的腌菜梗, 還有一道清蒸白魚。另又擺着一盆新蒸出來的餅子。
在村裏,是很豐盛的一頓。
縱是這些年徐家莊上上下下日子都寬裕起來, 徐大柱也有些心疼。
他偷偷瞪了來蹭吃蹭喝的徐狗兒一眼, 讓他請李老弟一頓,他也就認了。好歹人家李三郎,還知道帶壺酒來。
自己的這個堂弟,三十好幾了, 沒娶上媳婦,成日在村裏游手好閑,蹭吃蹭喝。
尋常人見了這顯然是招待客人的一桌,早就有眼色走了, 他倒好, 厚着臉皮留下了。
這般想着,徐大柱又自以為不引人查地瞪了狗兒一眼。
李季青勸道:“來, 徐老哥再來滿上!”
他提了一壺糟香酒來, 香氣撲鼻。不用他勸,徐大柱就給自己滿上了。
酒過三巡, 徐大柱眯着眼睛夾菜, 醉醺醺道:“李老弟要找的親戚, 還沒找到?”
李季青苦笑道:“怕是我老父親記錯名字了,這徐家莊我都挨家挨戶打聽了好幾日, 都沒尋到他老人家的遠方表弟。”
他見狗兒眼珠子轉得飛快,心念一動,忙給狗兒也滿上了。
“離這兒再走十裏路——”還沒說完,徐大柱就倒下了。在屋外摘菜的大柱媳婦看到了,連忙走過來道:“兩位兄弟先吃着,我把大柱拖回去。”
“辛苦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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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青察覺到狗兒一直在看他,也不主動說話,夾了片白花花的豬肉慢慢咀嚼。
果然還是狗兒先憋不住,湊過來問道:“李老弟不是來尋親的吧?”
聞言,李季青一愣,方笑道:“還是狗兒老兄有智慧。我來莊上好幾日了,還是你先看出來了。”
徐狗兒也有幾分醉了,洋洋自得地笑了。他痛飲半盅,開口道:“我們莊上,全是癞蛤蟆一樣的人,哪裏能有李老弟這般人物的親戚?”
“狗兒兄自謙了,我瞧你額頭寬闊,眉目清晰,必是有志之人!何況,莊上不還出了一位節度使嗎!”
徐狗兒哼哼唧唧,道:“李老弟是想打聽徐節使吧?”
被拆穿目的,李季青也不惱,悄悄推了一塊碎銀子過去。
“不瞞狗兒兄,徐節使得罪了上頭的人,想尋他點錯處。”李季青緩緩道,“您要是知道點什麽,那我上頭的那位貴人,賞您的就不是這點銀子了。”
相比銀子,徐狗兒這輩子沒被人用您稱呼過。他盯了李季青一會兒,眼前的青年男子英姿勃發,面上的麥色皮膚顯然是常在外奔走的。
這樣的人物,他就知道不可能是來尋親的。狗兒道:“能給我多少銀子?”
李季青比了個手勢。
狗兒腦子不甚清醒,又連喝了幾盅酒,道:“徐兆興就是運道好,誰不知道他岳父是江夏的富戶。沒他那岳父花銀子,他拿什麽出頭。”
“但我們莊上的人都知道,他先前有個對門的小相好。原本兩家都要定下親事了,徐兆興的老子娘掉進山裏頭死了,那娘們的老子娘立刻換了嘴臉,嫌徐兆興家沒銀子了。”
李季青靜靜聽着,不時給徐狗兒夾菜倒酒。
“嗬嗬,這親事就吹了。那娘們嫁了個短命鬼,沒幾年她男人就死了。徐兆興倒是投了軍,沒幾年就混出點人樣來了。”狗兒語中,掩飾不住的嫉妒。
“他當年是個什麽官我也忘了,反正沒忘了回來給大家夥看看他的武官衣裳。要我說,有什麽好看的!那娘們也是傻,看到徐兆興回來,還湊上去。”
狗兒回憶道:“半個村的人都瞧見了,那寡婦說自己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她知道對不起徐兆興,求徐兆興賞她點銀錢養活兒子。”
“你猜怎麽着?”
“我猜不着,還請狗兒兄賜教。”李季青道。
狗兒往地上啐了一口:“別和我說那文绉绉的,聽不懂!”
“徐兆興當即脫下鞋來,往伍寡婦臉上砸去。那小娘們受不住,沒幾天就投河自盡了。”
“投河了?”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犬吠,狗兒的醉意褪了三分。
此事已經過去十幾年,又是別人的家事。狗兒記憶裏早已模糊,依稀記得那婦人被砸臉後,躲回家後就病倒了。
過幾天再聽說消息,就是她趁着夜深人靜時投了河。
“她婆家推她去和徐兆興要銀子,沒要到又嫌她丢人了呗。”
李季青連忙追問道:“那這婦人的兒子,怎麽樣了?”
“阿鯉是個可憐孩子,他爺奶是不管他了,外祖家沒兩年也去了。各家都給他點飯吃,十三四歲時,他就找不見了,村裏老人都說他也是投河找他娘去了。”
“徐大嫂?”李季青驚訝地看着她。
徐大嫂才走出來,道:“聽你們在說,忍不住說道幾句。”
她又責怪狗兒:“人家都是節使了,你還在這瞎說,哪天把你拉到衙門裏打一頓板子就老實了。”
狗兒嚷嚷道:“我哪裏說錯了?你們嘴上不說,心裏都門兒清,伍雲娘和鯉哥兒就是被徐兆興害死的!”
“狗兒!”
李季青笑道:“大嫂放心,不過是閑話家常幾句。我吃完酒,也就把這事忘了。”
徐大嫂道:“李兄弟,大嫂也是為了你好。這樁事大家都當做沒有發生過的,節度使是個好官,這也不是他一人的錯。咱們吃了酒,就忘了哈。”
“明白,明白。”李季青心內冷笑,又打聽起那伍雲娘的事來。
狗兒醉了,徐大嫂雖然謹慎,卻也架不住李季青變着法兒的打聽。
很快,兩人就把自己知道的吐露得一幹二淨。
*
“阿鯉?哪個鯉?”嘉卉聽了這一段故事,連忙問道。
“河裏游的。”
嘉卉心情複雜,道:“t我今日陪妹妹出門,除了首飾,還真有意外收獲。”
說着,就把阿魚托她傳信和查夫人的對答一一說了。
衛歧道:“你懷疑這個阿魚,就是阿鯉?”
“雖說年紀出身都大體對得上,”嘉卉微微擰起眉頭,“但也不能憑空猜測了去。”
總歸還得實證一番。
可倘若真是他,那恐怕就不只是知情那麽簡單了。
李季青早早就被派去了江夏尋訪,而他從村民中得知的消息來看,他們都當阿鯉已經死了。
假若阿鯉阿魚就是同一個人,那阿魚回鄉探望病重的族叔,只是個借口?
嘉卉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道:“伍雲娘,她太可憐了。她要嫁給誰,自己做不得主,嫁了人後,還要被婆家推出去和從前的青梅竹馬要銀子。”
而徐兆興,怎會不知他那樣做雲娘的下場呢?他記恨雲娘另嫁她人,不給銀子便是。
這般當衆羞辱她,且擺明了她得罪了村裏唯一一個有官身的,讓她往後怎麽在徐家莊生活。
嘉卉頓感一陣齒冷。眼前的野菜團子,仿佛都在燈燭下泛着一陣油膩膩的光,看起來使人有些惡心。
衛歧不知想起什麽,面色不佳,沒說話。
嘉卉揉揉眉心,道:“阿鯉阿魚的事,還需驗證一二。我今日倒是還把趙媽媽帶了過來......”
她輕輕打了個哈欠。
“是頤園的幾個仆婦服侍你不好?”
嘉卉瞥他一眼,道:“你總是覺得,所有人對我都不好。我去外頭,你怕別人欺負我。我在家裏,你怕下人輕慢我。”
衛歧笑道:“是以這些這日,我都親自服侍大奶奶。大奶奶用着可還覺得便利?”
她道:“珍珠琥珀倒是日日長籲短嘆,生怕沒了活計被我趕了出去。”
嘉卉沒再閑話,直白道:“趙媽媽是徐太太用來監視我的人,算是她放在京城的眼睛。”
衛歧皺皺眉,聽她繼續說下去。
“徐太太給我的兩個陪嫁媽媽,原先都是她的眼線。這點她雖未明說,卻也明白我必然知曉。我身邊兩個貼身婢女,都是後來買的,并不知我不是徐家小姐。”
“我得有個人能為我辦事。付媽媽從前和徐太太有過不睦,我說服了她換個主人。又和她一道演了場戲,從徐太太那裏要來了她的身契。”
想起那日自己的一通裝哭訴苦,嘉卉不禁有些汗顏。
“日子過久了,我都差點要忘了。付媽媽曾經告訴我,如果我要将惠娘被害一事擺在明面上,讓旁人知曉了去。趙媽媽手裏是有一帖藥方能讓我死的。”
嘉卉冷笑一聲:“徐家寧可斷了姻親,也不能認下這個欺君之罪。可我得為惠娘找出真兇,到那時,替嫁的事必然是瞞不住的......”
衛歧瞬間停了無聊把玩桌上白瓷小擺件的動作,複而冷笑連連,他道:“好個徐家,竟做了這等布置!”
“趙氏在何處?”
嘉卉道:“你先坐下。”
她扯扯他的衣袖,擡起臉看他,道:“不用你喊打喊殺的,我想着先把她關在莊上就是了。等事情了了,再做處置。”
衛歧道:“她要殺你,你居然還為她求情?”
“我哪裏為她求情了?只是她也真罪不至死。”
衛歧居高臨下地望着嘉卉,嘉卉不解其意,看回去。
如何處置一個小小的仆婦,衛歧從來不管這些事,為何還生氣了?
“你生氣了?”
衛歧默了片刻道:“你方才說,等你為徐氏查明真兇那日替嫁是瞞不住的,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屆時你該如何自處?”
“我......”嘉卉說不上來。
“事發已有近半年,你都不曾為自己考慮過。還是你已經打算好了,為了徐氏的命案,自己死了也成?”
嘉卉亦是答不上來。在許多回想不到一條解決之路的思慮後,她确實自暴自棄地想過,大不了就是一死。
“嘉卉,你告訴我。”
她抿了抿唇,移開視線。衛歧卻掰過她的臉,讓她看着他說話。
他面沉如水,雙眸裏靜靜燃燒着怒火。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
她略帶懇求地看着衛歧,請他放過這個話題。她覺得衛歧仿佛是在質問她的無能,只有一腔孤勇驅使她上了來京城的大船,而自己的退路,她卻是無能為力。
衛歧點點頭:“你願意為了徐氏豁出性命,肯為了一個仆婦和我吵架。卻覺得我是知道你身份後會揭發你的壞人。”
聞言,嘉卉猛地站起身,瞪大了雙眼。她想要反駁,可偏偏衛歧說的都是對的。
嘉卉道:“我沒有想同你吵架,可我是真覺得,趙媽媽并不曾真動手害我。何況,她只是聽了徐太太的吩咐.......”
“她留不得。”
衛歧打斷她的話,斬釘截鐵的語氣。
換做往常,嘉卉或許也并不會多在意趙媽媽的生死,但是聽了衛歧的話,反而激起火來。
“我的陪嫁,我自己會處置。”她生硬道。
“嘉卉,”衛歧難以置信地打量她,“別人想殺你,你居然無動于衷?”
“我說過了,她并未真動手害我。我又不是對她還感激涕零,我也會處置她——”
衛歧又打斷了她:“你如果下不了手——”
“不是這個問題!”嘉卉揉揉額角,她從未覺得,衛歧這般難以說話過。
良久,衛歧才道:“随你。”
她勉強笑了笑,道:“我不是有意和你高聲說話。”
他自嘲道:“無事,我都已經慣了,你總将旁人看得比我更重。”
嘉卉一怔,良久都回不過神來。
她亦是難以置信,道:“你竟是這般想我?”
衛歧不語。
她好笑道:“我怎麽會把別人看得比你重呢?明明我們才是——”
她說不下去了,搖搖頭。她想說明明他們才是一道的。
當日衛歧說的垂憐在意,他确實垂憐她的身世浮沉,在意她的日常冷暖。更是願意為了她的心內願景,派人去查惠娘的案子。
她也盡力對他好。這些時日,若忘卻一樁懸在她頭上的命案,簡直就是她自離家後最快活的日子。
可方才一通争執,嘉卉忽而不确定起來。
從前她想做的一些事,一些想法,衛歧就不是很贊同。日後再遇到,難免會再起争執。
長此以往會如何,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同心同德,似乎離她們還很遙遠。
雙魚玉佩還貼在她的荷包裏,有些沉。
衛歧追問道:“我們才是什麽?”
“我不想說了。”嘉卉冷道。
他的神色微妙起來,道:“我還以為,你會說我們才是夫妻。”
雖她不會這麽說,但确實也是這個意思。嘉卉淡聲道:“你知道便好。”
“你莫生氣。”
嘉卉簡直莫名其妙,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生氣,怎麽還輕飄飄地來上這麽一句。
她咬了咬唇,道:“我沒生氣。”
“我不會再管你如何處置了。”衛歧接着保證道。
嘉卉嘆了口氣,道:“可你心裏,還是覺得我的做法不對。不過是想讓着我,亦或是不想再争執,才勉強放棄插手此事。”
衛歧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我做不到像你這般。”
她道:“我也做不到像你。不過,你也無需為此再煩惱。”
“你這是何意?”衛歧挑眉。
嘉卉思忖片刻,字斟句酌道:“你說我把你想成壞人,這話不對。我只是不敢真正相信任何人。自然,我現在什麽話都能講給你聽。”
她慢慢坐了回去,道:“我不曾把你當成惡人,你卻是将我想得太好。”
“日後,倘若再有這等争執,”她打開了窗,任由夜風席卷着草木氣息吹進來,“我一定會直白向你剖開我的意思。”
“也請你,和我一樣。”
聞言,衛歧呼吸一滞,慢慢才揚起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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